“我曾想和你結契。”她咬了咬嘴唇,“可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半血脈本就源自於你的緣故,失敗了。”


    她又看向無律,這迴,慎而又慎地說:“雖不清楚你怎會知道這個,但這契約救不迴瓊光,也無法讓他築基。他快殞命,我不可能犯傻把自己一起搭上……”


    “我自不是胡說。”


    “隨我迴穀。”無律道,“或與他結契,你們選便是。”


    無論哪邊,都意味著他們從此要喪失自由,不是什麽好去路。


    周霖啞口無言,猶疑不定,遲遲無法下定決心;而周啟凝視著瓊光的臉,沉默片刻,輕聲道:“霖霖,試試吧。”


    “哥哥?”


    “她沒有騙人,我看得出來。”周啟懇求般地和妹妹對視,“若非他,現在倒在這兒的便是我的屍體。霖霖,我想救他,我們試一試吧。”


    “……”


    周霖目光投到那個圓臉修士身上,神色也有幾分不忍。


    她看了看周啟,又掃過無律,猶豫許久,方才自暴自棄地低下頭。


    “好好好!我結!”她瞪著無律,“但先說好,倘若結契完他還這麽半死不活地躺著,哪怕千刀萬剮我也會毀契,我要活下去!”


    無律欣然頷首,周霖又得寸進尺地要求:“還有,倘若……他真的能活過來。我的身份,不準外傳!”


    “屆時外傳,豈非給小明惹來災禍?”無律擺擺手,懶洋洋道,“這兒無人稀罕你那麒麟血脈,大可安心。”


    周霖得了承諾,深吸口氣,跪坐到瓊光身前。


    周啟同樣跪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對不起,霖霖……謝謝你。”


    “跟我還要說這話,笨蛋哥哥。”周霖罵完,卻也因這動作安心了些,閉上眼睛。


    血線從她的各處竅穴中迸出,宛若絲絲紅線,轉眼間將地上的瓊光包裹成一個繭。


    爾後,又從那個繭中射來許多血線,將周霖也嚴嚴實實地圍攏進去。


    兩個血繭猶如剖開的心髒一般,淺淺律動著,隱約漾開異常玄奧的波紋。


    這副奇異景象並未持續多久,很快,在眾人憂心忡忡的注目下,血繭消融,露出裏邊安然無恙的兩人。


    周霖睜開眼,吐出一口氣:“成了。”


    她能感到,自己和這個修士之間,已有了一種奇妙的牽連。


    然而,對方的聲息依舊微弱,沒有任何起色。


    她心中有一瞬的失望,還沒來得及質問無律,就感到瓊光身上,猛然衝出一股氣勢。


    煉氣六階、八階、九階……


    修為勢如破竹,毫不費力地衝破築基,還在不停地往上漲!


    與此同時,從丹田湧出的靈力自內而外,填補修複著瓊光殘缺的傷處。那道誰也不敢去動的後心裂口,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


    隻是轉眼功夫,瓊光的麵色逐漸紅潤,瞧著就仿佛在安睡。


    而他的修為,也定格在險之又險的築基巔峰若非人還沒醒,真說不好會不會一舉結丹。


    “這是?”


    謝征忽而想到自己於煉器大會上那一戰,莫名其妙漲至築基後期的修為。


    和瓊光的情況堪稱異曲同工。


    他心中疑慮不休,下意識去看無律,隻見對方冷清的眸裏,浮現出一抹篤定的笑意。


    “我一早便說了,小明。”她輕聲道,“你是個修道的天才。”


    像是聽見無律呢喃的這一聲,瓊光喉間發出些許響動,頗為茫然地睜開了眼。


    “咦?我還活著?”


    “可不止活著。”傅偏樓有些麻木地迴答,“恭喜你,瓊光師弟,一覺睡到了築基巔峰。”


    瓊光:“……哈?”


    第129章 解決


    聽完來龍去脈後, 瓊光總算弄清楚了當下情形。


    “難怪我覺得渾身輕飄飄的……築基巔峰?”


    他不可思議地翻看著自己的手掌,又掐了掐臉頰,“不是夢啊, 天下竟有這般不勞而獲的好事?”


    周霖也狠狠吃了一驚,要知道,她身負麒麟血脈, 天生該有修為,溫養到今日也不過築基後期,已堪稱一日千裏。


    而瓊光竟一夕之間追了上來?


    她眼眸瞪大,不可思議地喃喃:“傳承中可從未說過結契會有這般用處, 這究竟是……”


    謝征心中掠過諸多猜測, 遲疑地望向無律:“師父?”


    迎著數道或困惑或好奇的眼神, 無律沉吟了會兒,道:“我來講個故事好了。”


    說是講故事, 可誰都明白這“故事”並不簡單,紛紛圍攏過來,安靜地聽著。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間有一位大能, 唿風喚雨、生滅萬千,都不在話下,修士妖獸,無不服他。”


    “大能麾下更是有三千門人弟子,每一人都對他異常孺慕, 渴望得到他的認可。”


    “要知道,大能手中資源許多,稍稍傾倒,就足夠令他們從三千之眾裏脫穎而出……”


    “故而他們勤奮刻苦、兢兢業業, 隻求大能眷顧一眼。”


    無律聲線清靈,訴說起來悅耳至極,絲毫不覺枯燥。


    可她對這幹癟的敘述很不滿似的,雙眸一掃,瞟見傅偏樓肩頭窩著的老貝殼,伸手拎來敲了敲它。


    也不知傳音說了些什麽,老貝殼張開一道縫隙,蜃氣湧現於半空,化作百態。


    衣袂飄飄的大能與他的三千門人弟子,便伴隨著無律的講述,浮現在眾人眼前。


    大能很厲害,也很冷漠,對所有弟子一視同仁,獎懲嚴明。


    三省吾身、心思澄明、行端立正的,就賞;偷奸耍滑、心胸狹窄、不擇手段的,就罰。


    在這樣苛刻的規矩下,門人自然處處約束自身,唯恐哪裏行差一步,惹來大能厭棄;期望表現得足夠乖巧,獲得喜愛,從而出類拔萃。


    “然而,人心有偏。”無律頓了頓,接著往下說,“三千人中,有四位得他青睞,寵愛之重,幾近親子。”


    蜃氣變動,那數不勝數、麵貌模糊的人堆裏,陡然出現了四個精雕細琢的角兒。


    “這四位,乃最初陪伴在大能身邊的弟子;彼時人少,大能在他們身上花費諸多心血,莫說人人豔羨的好處,便是那些森嚴門規,偶爾耍一耍賴,也是可行的。”


    “理所當然,這四位弟子之仙途一片坦蕩,旁人即便奮力追趕,也不能望其項背。”


    故事聽到這裏,若說別人還有些雲裏霧裏,謝征和傅偏樓則已隱隱心驚。


    “大能”與其偏愛的四位“弟子”……?


    兩人對視一眼,確定了和對方的猜測一致,麵色都有了變化。


    無律注意到弟子細微的動靜,若有所思地遞來一瞥,繼續講道:


    “天下雖不公之事多矣,可這般明顯的不公,於大能而言,著實有失偏頗,他自詡一視同仁,久而久之,便不願再放任這個‘錯誤’。”


    “可到底是牽掛疼愛過的弟子,當真要收迴權柄,讓他們從天驕淪為凡人,大能也於心不忍。”


    “思來想去,他有了一個法子”


    謝征沉聲道:“……限製後代。”


    “不錯。”


    無律的聲音愈□□緲,“大能座下三千弟子,而這些弟子又各有傳承延展,蔭蔽家族。畢竟一人隻身,難達萬古,唯有一代一代存續下去,血脈方才不斷。”


    “而大能勒令,不準那四位偏愛的弟子成家立業,綿延子嗣。若有違者,將其後人徑直打殺,也並非罕見之事。”


    “到後來,三千門人在經年累月中坐化,其後代則欣欣向榮;反倒是最受寵的四位,雖看在他們麵上,大能對其後人多有照拂,間或憐惜,也會對違令誕下的新生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到底一脈衰弱過一脈。”


    周啟、周霖以及蔚鳳蹙起眉,這似乎……


    他們的目光落在老貝殼吐出的蜃氣上,許是察覺到探究之意,又或者終於到了揭露真相之刻,白霧聚攏成的那四道弟子身影,逐漸有了變化。


    一者拖尾,一者生翅,一者長角。


    最後一者雖外貌無所變化,身姿卻孱弱下去,被身後眾人拽入霧中,消弭不見。


    “龍鳳麒麟,無垢道體。”傅偏樓深吸口氣,仰頭看向空中,眸光閃爍不定,“天道曾有偏愛,卻又為糾錯,將其逼至絕路……”


    無律果真也知曉這件事。


    麒麟兄妹默默牽緊了手,蔚鳳苦笑一聲,被宣明聆安撫地順了順繃直的脊背。


    “又許多年過去,四支血脈偌大一族,僅剩不到十指之數,眼看就要全盤覆滅。此時,忽然蹦出一個瘋子、不,一群瘋子。”


    “瘋子們說,大能做錯了事,不配再立這山門規矩。他們要將大能拽下神壇,從此自己做主。”


    在場之人,除卻先一步得知的謝征和傅偏樓,無不抽了口涼氣。


    大能是誰?天道。


    將天道拽下來,自己做主?這是何等的膽大妄為、異想天開!


    周啟忽然想到和秦知鄰的最後一麵,那個瘦削的男人厲聲質問著,天道有虧,難道就不要付出代價了嗎?


    代價?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他們的父親,當年究竟參與了怎樣一樁事?


    說到此處,無律的聲音已無比冷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快的事,眸中劃過一道鬱色。


    但她到底什麽都沒說,潦草帶過個中詳細之舉,隻道:


    “他們成功了一半。”


    “大能未隕,卻遭困縛。因此……天地滅法,獎懲不存。”


    吐出這句話後,無律身形一僵,雪白麵頰上掠過一絲潮紅,唇角竟然溢出血來!


    “師父!”


    “長老!”


    離得最近的謝征和傅偏樓一左一右攙扶住她,無律搖搖頭,取出丹藥吞服調息後,屈指擦去那縷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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