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天邊,幾乎是嘲弄地說:“到底是冒牌貨,隻要不直接說出口,也就到這個程度了。”


    見她如此,謝征更為確信,從那個時代活下來的修士都受到了某種限製。


    否則,也不必這樣彎彎繞繞地以人喻物,講些不明不白的故事。


    “師父,不該提之事,不必勉強。”謝征道,“融天爐一行,弟子得知不少內情。曾發生過的事,再三緘其口,也仍會留下疏漏痕跡,一探便知。”


    宣明聆頷首:“正是。有些秘辛,晚輩們雖不得知,卻也心中有數。”


    他頓了頓,才緩緩道:“無律長老。此有一惑,若不損身,可否首肯?”


    無律道:“你問。”


    “長老說不得,但於我們似乎並無掛礙,我便直言了。”


    宣明聆問,“獎懲不存,所謂懲戒,可是心魔劫?”


    無律似乎想勾唇一笑:“你們知曉的,比我想象中要多一些。”


    盡管沒有正麵迴應,但話裏含義很明白。


    “那麽,所謂獎賞……”眼神飄向因信息量太大,暈頭轉向、震驚難當的瓊光,宣明聆又問,“可與瓊光這番突飛猛進有關?”


    蔚鳳突然說:“悟道。”


    瓊光一愣:“什麽?”


    “妖族對道修知之不多,但為能與之相抗、或行方便,鳳巢中轉妖修者不算少。”


    蔚鳳往動彈不得的蒼翎身上掃了眼,“故而,我也知曉一些東西。”


    三百年前,他雖年紀不大,從未離過鳳巢,卻也聽說過相關風聲。


    眼下從前的記憶全然複蘇,自然能察覺到不對勁之處。


    “大道萬千、天驕頻出,真正站在巔峰的風雲豪傑,無不是道心澄明、內外貫通之人。”


    “他們之中,不乏靈根駁雜者,可修為不下於天靈根、雙靈根的修士,甚至猶有過之。”


    “憑的,便是道上進境。”


    照蔚鳳的說法,天道無損時,修士行事多有顧忌。


    別說什麽隨手覆滅凡人村鎮凡人因果,是最不好沾的東西,欠下孽債,就等著心魔天劫挨個來算賬吧有些道統嚴苛些的,忌貪嗔癡怨,忌口腹之欲,忌放縱貪歡,常有的事。


    隨意點的,隻要不違逆道心,無掛無礙,執念淺薄,不生心魔就好。


    靈根再好,修煉再快,心境跟不上也是無用;相反,若是一心求道,道心澄明,說不得會於機緣中進入一種玄而又玄的狀態。


    此之謂“悟道”。


    拿無律的故事作比,那就是表現得好,被天道看上了,得到賞賜。


    悟道者浸淫大道之中,無需吐納天地靈氣,修為自然水漲船高,一息抵得上十載苦修。


    “所以,我方才是悟道了?”瓊光怔忡地問,“可不是說,天道已經……”


    “這也是我的疑惑。”蔚鳳抿了抿嘴唇,“結丹後,我有了心魔。”


    周霖似懂非懂,同時也莫名其妙:“話說迴來,為何要我與他結契?”


    問話一聲連著一聲,無律揉了揉眉心,手指往上一翹。


    “他們成功了一半。”無律重複道,“別人在他們那一半;而那四位弟子的後裔,血脈與大能同根同源,仍在原本的那一半裏。”


    她從在場之人麵上一一掃過,先是指向蔚鳳:“鳳凰。”


    又指向周霖,“麒麟。”


    接著是傻眼的瓊光,“結契後,你與她同享麒麟血脈。”


    最後,指尖定格在傅偏樓身上,淺淺一歎。


    “白龍血脈,”無律垂下眼,“無垢道體。”


    傅偏樓眼瞳一縮,接著幹澀地扯了下嘴唇:“師父早就知道?”


    無律則幹脆地說:“不然,你當為師真那麽好說話,隨便一個天才都願意收?”


    她這樣直白,倒令傅偏樓心中芥蒂去了幾分。


    想想也是,無律這樣不愛受拘束的人,何必沒事找事給自己惹倆徒弟?


    “反正,”傅偏樓想通了,彎起眼眸笑道,“師父對我和師兄好可不止為了這個,對不對?”


    無律戳了戳他的額頭,沒有承認,也沒否認,隻道:“你們為我弟子,”


    她又望向謝征,這迴沉默了好一段時間,打量,又仿佛思索。


    瓊光哭喪著臉,顫巍巍捂住胸口,弱弱道:“無律長老,謝師弟有什麽身份,您一口氣報完吧?”


    天可憐見!他一介普普通通的問劍穀外門小修士,何德何能卷入這場風波?


    出門曆練撿到麒麟也就算了……交好的兩位內門師兄,一個是鳳凰,另一個是白龍?


    還有剛剛聽到的那些大事,什麽天道殘缺、心魔悟道……一口氣砸下來,心髒差點沒跳出嗓子眼兒。


    難怪他總覺得師叔師兄師弟有什麽事瞞著自己,還曾猶豫過要不要主動詢問……問什麽啊!


    這等要事,他人輕力微,還是不知道為妙!


    蕭瑟地想著,瓊光巴巴望著謝征,等待一個宣判。


    無律卻搖搖頭。


    “清規,為師看不透你。”她挑起眉,“你秘密諸多,我不欲過問。隻是……你好似也是這邊的人?”


    【對哦,這樣說來,宿主煉器大會上那番突破,就是悟道了嗎?】


    識海裏,011思忖著,【可是,無律師父話裏的意思,是隻有上古大妖和無垢道體的血脈才會仍受天道庇護吧?宿主又沒有,這是怎麽一迴事?】


    謝征斂目道:“大抵,是因為你。”


    他並非此界之人,是被不係舟帶來的異端。


    不係舟既然脫胎於混沌鍾,也011在身,他遵循原本天道的規矩也無可厚非。


    隻是……他抬眼對上傅偏樓的眼睛,想到對方的真實身份。


    人鑄仙器一事,無律知道嗎?


    應當也是清楚的,否則怎會知曉白龍與無垢道體有子嗣。


    初見便收傅偏樓為徒,是不是因為這張臉,因為她曾見過白承修?


    那麽,她究竟是誰?在當年的事件裏,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這樣想著,他不禁問了出來。


    “……我究竟是誰?”


    無律輕撫懷中長笛,幽幽答道,“我啊,問劍穀長老,合體期劍修,你與儀景的師父。”


    “過去與名姓皆被剝奪之人。”


    這句話說得極輕,即便耳清目明,也差點忽略過去。


    但謝征仍然聽到了這聲歎息,目光陡然複雜起來:“師父……”


    “好了,此間事了。”無律的惆悵隻一瞬間,很快恢複了原本的慵懶模樣,“故事說完,該辦正事了。”


    她身形一晃,轉眼到了兩根木頭樁子前麵,迎著二妖驚懼痛恨的眼神,長笛在肩頭輕輕敲了兩下。


    “明光,你過來。”


    蔚鳳依言走到她身旁,他還未忘記之前的險況,對鳳宸再無半點血脈之情。


    看到人後,俊美瀟灑的臉上,立即浮現出一抹格格不入的陰鬱。


    無律道:“你乃鳳皇,此為鳳巢私事,我不過問。是生是死,由你定奪。”


    聽了這話,鳳宸神情由屈辱憤恨幾番變換,麵若死灰。


    蔚鳳則轉眼攥緊了手心。


    “鳳宸害我在前……死不悔改,還欲害我身邊之人,差點令瓊光師弟身死。”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雖為同根,可我不願留他。”


    “至於蒼翎,助紂為虐,死不足惜。”


    “無律長老,多謝您來援手,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蔚鳳恭恭敬敬地朝無律鞠了一躬,接著背過身去,不再去看那二人神情,“還請斬草除根。”


    他渾身都在輕輕顫抖,一時滋味難言。


    除了憎惡,更有某種悲戚。


    少時,他孤寂難當,千盼萬盼過新的鳳凰誕生。


    雙子出生後,更是縱容有加,誰想竟會落得如今的下場?


    知他心中不好受,宣明聆也走上前來,輕輕攬住蔚鳳寬慰。


    被熟悉的氣息縈繞,蔚鳳雙肩緩緩鬆懈下來,決意則更堅定。


    他絕不能再讓小師叔有任何閃失,其他師弟也一樣。


    為此,哪怕違背鳳皇顧全大局的責任,從此世間抹去一隻鳳凰,犯下同族相殘的大過……在所不惜。


    無律剛執起玉笛,耳邊就響起一道尖銳啁啾:“手下留人!”


    她恍如未聞地揚起手,無形劍氣穿心而過,蒼翎眼眸一下子灰暗下去。


    神魂俱滅。


    耳旁的唿吸驟然終止,一旁的鳳宸終於感到了害怕,他瞪著無律,懊悔得肝腸寸斷。


    這女子,當真會殺了他!


    但無律沒有急著對他動手,而是仰起臉,望向空中極速俯衝來的鳥雀。


    “手下留人!手下留人!”


    一行鳥妖嘰嘰喳喳,盤旋在鳳宸頭頂,丟下一塊靈石。


    靈石落於地麵,現出一道人形虛影,那是位麵色憂鬱的少女。


    耳鬢生羽,背後火翼,容顏之豔麗難以言喻,若鳳宸的神情不那麽扭曲,眉眼倒能看出七八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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