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來,異樣細微卻又明顯,為何不曾發覺?倘若隻是想起過去,絕不會如此。


    魔……應當從傅偏樓入道起,就突破了紅繩的桎梏,再度現身了。


    換而言之


    目光落在熟睡的少年臉上,睡夢中也不得平靜似的,輕蹙著眉。


    謝征定定看著,忽而伸出手,將他的眉心撫平。


    你……一直在忍受嗎?


    為何不說?


    第79章 禦劍 意氣風發,翩若驚鴻,落於眼中。……


    隔日, 問劍峰上,無律所居之處,氛圍異常古怪。


    沉默不語的兩位師兄弟, 不像尋常那樣不分彼此地挨在一塊, 無律望望這個看看那個,一攬長笛,饒有興致地問:“怎麽,吵架了?”


    “……”


    說吵架,倒還算不上。


    隻是傅偏樓酒醒後想到昨晚犯下的蠢事,還把011和謝征當成夢裏的人, 著實臉紅懊惱了一陣, 怕被追究那些胡言亂語,稍微躲著了點。


    而對他的異狀,謝征沒多過問。


    他心中記掛著魔的事情, 頗感棘手, 又有些氣傅偏樓瞞著這種要事,難以釋懷, 態度異常冷淡。


    傅偏樓見他不言, 更為心虛,哪裏還敢主動開口?便一直僵持到了這邊。


    被無律一問, 二人臉色都有幾分古怪, 卻誰也沒解釋。


    “罷了,兩隻悶葫蘆。”無律擺擺手, “今日有正事,便不尋你們開心了。不過,有什麽話,坦誠點講開, 莫要擅自隱瞞,反而惹人煩擾。”


    膝上中了一箭,傅偏樓扯了扯唇角,連忙道:“我明白了,師父,今日來,是要教我們什麽法訣啊?”


    修士築基後,靈力渾厚,不再僅作強身健體之用,還可掐訣布陣,行玄妙之術。待修為精進,排山倒海亦不在話下。


    凡人所謂的種種“仙術”,諸如撒豆成兵、點石化金……皆在此列。


    在凡間,陳勤就露過兩手,先前下山時,他也見過蔚鳳借葉當船的神奧,說不好奇是假的。


    “莫急。”無律道,“在學術法前,為師先考效一番你們的基礎。”


    她拍拍手,喚道:“小明,你過來。”


    “唉……”已經放棄糾正這個稱唿,瓊光苦笑著從屋後鑽出,行禮道,“謝師弟、傅師兄,可安好?”


    他看向謝征,歎道:“不曾想,年而已,師弟你竟築基了。看來大有奇遇,恭喜。”


    語氣複雜,又不似因進境太快而感到嫉妒,說豔羨,好像也不全是。謝征略一點頭,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師父所說的考效,和瓊光師弟有關麽?”傅偏樓問。


    “不錯,清規在先,你們二人依次與小明比比劍。”無律微微頷首,“我平日不太過問,得先看看,你們劍道都修到何種程度。”


    “不傷人的情況下,盡全力。”


    若非她的神情較往常更加正經,瓊光簡直要以為她還想拿自己取樂。


    他一介練氣六階的小弟子,和兩名築基的道人比劍?說出去不笑掉大牙,有懸念嗎?


    但對麵謝征與傅偏樓麵上不見懈怠,前者踏出一步,取劍作揖道:“還望瓊光師兄賜教。”


    瓊光看他肅穆,也下意識擺正了姿態:“謝師弟請。”說罷,他猶豫一下,拔出了腰間佩劍。


    年關廟會,謝征見過這柄劍,通體玄黑,古樸無華,劍刃如一泓秋水,不經意間閃過一絲淩厲。


    他後來問過,這也是宣明聆替瓊光所鑄,自小就背在身上,真算起來,是把比蔚鳳的天焰還有資曆的兇器。


    始終記得黃鼠狼精心口那一劍,即便年來幾乎日日學劍練劍,謝征依舊不敢輕率。


    更何況,無律讓瓊光來,定有她的道理。


    化業出鞘,紅穗輕顫,他一挽劍花,凝眸,飄然上前。


    無律讓他們比劍,不是憑修為壓製,謝征便收斂了些。可過手幾招,他頓時慎重起來,心下了然。


    瓊光的劍,果真不簡單。


    那平平無奇的黑劍看似破綻百出,卻總恰如其分地朝空門襲來,逼他不得不中途改招。


    兩人打得有來有迴,直到無律點點頭,道了一聲“止住”,才意猶未盡地分開。


    劍影重重,一趟下來,沒傷到對方半分毫毛。


    瓊光還是首迴不用修為,單純與人比試劍招,可謂酣暢淋漓,眼睛發亮:“謝師弟,好劍法。”


    “過獎。”


    謝征也有些訝異,須知,他這手劍術可是與兩儀劍所學,哪怕比瓊光晚上幾年起步,師出有名和獨自瞎琢磨,還是兩碼事。


    “都過得去。”無律看上去有幾分滿意,“劍道初有雛形,清規稍遜半分,但你入道晚,能有此境界,想必不曾懈怠。”


    她轉眼瞟向傅偏樓,輕揚下頜:“好了,儀景,你去吧。”


    傅偏樓“嗯”了一聲,有些緊張。


    他和謝征每月都會於竹林相約,從未勝過,對那手出神入化的劍術心有餘悸。


    可方才交手一幕,以及無律的評判,無不言明了一件事:瓊光之劍,更勝謝征。


    他定定神,到底被喚一句師兄,瓊光還剛打過一場,於情於理,都不該他先攻,於是道:“瓊光師弟,請。”


    瓊光正在興頭上,見他擺好架勢,靈劍出鞘,也不客氣,彎了彎眼睛:“請傅師兄指教!”


    說著,一改之前的和風細雨,當頭劈下。


    傅偏樓硬接了他一劍,隻覺變化邪詭,忽輕忽重,讓人難以預料。鋪天蓋地的攻勢穩而不亂,一時間竟錯覺在與謝征對練。


    倚仗築基後的五感,以及和蔚鳳學來的劍法,傅偏樓撐過幾下就節節敗退。這種力不從心的感覺令他窩火不已。


    “好了,小明,停吧。”


    無律輕飄飄的嗓音猶如定海神針,話音剛落,麵前苦苦抵擋的疾風驟雨就止歇了。


    瓊光收劍站定,輕咳一聲:“多謝傅師兄留手。”


    知道他是指不用靈力這點,傅偏樓擺擺手,輸一場罷了,他還不至於認不起。隻是……


    他暗中苦了臉,清楚自己表現不好,也不知無律要如何責怪。


    正等著挨訓,忽聽她問:“儀景,你可有試過別的兵器?”


    傅偏樓一頓,不曾想她連這個都看得出。


    前十輩子,除去方小茜那一迴,他都拜在清雲宗,學的槍術。盡管身體沒有適應,可有時下意識,就會用上幾招。


    劍主劈砍,槍重掃戳,前者飄逸輕靈,後者大開大合,風格相悖。最初,他著實適應得很辛苦。


    但這些就不好與無律說明了,他沉默片刻,反問:“師父覺得,我更適合別的兵器?”


    無律望著他,清冷的一雙明眸,隱隱有些出神。


    “問劍穀雖主走劍道,卻也不必拘泥於此。”她低首輕撫長笛,沉吟道,“為師覺得……你或許,更適合學槍。”


    這個字眼一出,傅偏樓與謝征同時一怔。


    對視一眼,傅偏樓試探道:“為何是槍?”


    “還想蒙為師?”無律橫眼,“真當我瞧不出,你參習過槍術?”


    傅偏樓訕訕無言,原來是這麽迴事。


    他唾棄兩聲自己的疑心病,蹭過去討好地笑笑:“師父慧眼如炬,這都知道……話說迴來,這比劍學槍的,難不成和我們要學的術法有關?”


    無律用笛子點點他的額心,嗔道:“就你機靈。再猜猜看?”


    “真的?”傅偏樓將為數不多見過的術法在心頭掠過一通,尋思道,“莫非是禦器飛行?”


    他們從楓漁村返程時,就乘了蔚鳳的劍,聽他說道過。於道人而言,禦器飛行和縮地成寸,算是出行不可或缺的法訣。


    後者要元嬰往上的大能才可使用,前者則乃築基後要學的基礎術法之一。


    “答對了。”無律道,“禦器飛行,到底沾了禦器二字,不探探你們於器道到了何種程度,弄不好摔下來,可就是為師的不對了。”


    “那我能學麽?”傅偏樓知自己差上一籌,惴惴不安。


    隨即額心又被敲了一下。


    “和那兩人比什麽?”無律搖搖頭,“你捫心自問,年來,叫你跟蔚鳳學劍,可有偷懶?”


    傅偏樓委屈:“不敢。”


    他落後一點,下個月就要被謝征抽得更慘,哪裏有空偷懶?


    再說,蔚明光那人在教習上格外嚴格,下山一途後,更學會了與謝征告狀。


    他於此道天賦不足,還有前世的習慣礙事,可平心而論,為此吃的苦頭並不算少。


    “既然如此,怕什麽?難不成你還不如其他弟子?”無律悠悠說,“去吧,好歹喚我一句師父。摔下來,也有為師替你兜著。”


    有這句話,傅偏樓多少安下心來。


    謝征隻隨蔚鳳一道坐過他的劍,自己嚐試,又別有一番滋味。


    靈力禦劍並不難,但想要穩住身形,平緩快速,就不那麽容易了。


    更何況人根生於地,踩在半空,總有些懼怕,心理上過不去。


    從搖搖晃晃,到得心應手,像兩隻雛鷹剛剛展翅,後來膽子大了,還繞著山頭轉了一圈。


    雲遮霧繞,山峰險峻,界水瀑布洶湧澎湃。日頭西落,赤紅的暉光落滿穀間,不時有靈鶴飛過,端一副難得盛景。


    謝征悠悠一歎。


    這便是修仙禦法,超凡脫俗。其中震撼,恐怕凡人一輩子都不可見。也難怪人人心向往之。


    他欣賞過,也就拋之腦後,正準備打道迴府,卻尋不到跟在身後的傅偏樓的影子。


    頭頂傳來鶴群扇動翅膀的聲音,謝征隨意一瞥,心跳都停了一拍。


    隻見傅偏樓乘劍其上,一躍而下,衣帶飄搖,如同一隻展翅白鶴,又如一團白雲,朝鶴群墜去。


    “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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