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征有些意外,又隱隱有種果然的預感。


    正出神間,一道聲音驀地在腦海中響起。


    【奇怪?】


    滄桑而堅實, 仿佛金屬碰撞,鏗鏘有力。


    似乎剛剛睡醒,那聲音中帶著困惑和不解,喃喃自語:


    【汝身上,為何有股熟悉的氣息……】


    謝征一頓,“兩儀劍?”


    【汝既認得出,看樣子,是刻意來尋吾的?】


    “是。”幹脆承認,他也不賣關子,徑直問,“關於界水的異樣之處,您是否清楚?”


    那道聲音沉默了。


    半晌,才恍然大悟:【原來,汝便是所謂的變數……難怪身上有它的氣息。】


    “變數?它?”


    心中疑惑更甚,謝征沉下眼,“還請賜教。”


    【怎麽,它不曾告知汝麽?】兩儀劍幽幽一歎,【此界命數已盡,須外借變數,方可博得一線生機。】


    【而汝,身懷不係舟之影,能窺見界水業障,想必,便是借來的變數了。】


    “不係舟,”眉頭不自覺地蹙起,“之影……”


    謝征下意識記起011沉眠前說過的話。


    它說,“第十一影申請迴歸”。


    第十一影……不係舟之影……係統和天下五器……


    也難怪,謝征想道,一直以來他都猜測係統是天道派來的,而從無律講述的傳說看,混沌鍾十響創世,和“天道”這一概念相差無幾。


    鍾身碎裂後,三片碎塊化作三大仙器,而剩餘部分則變成了不係之舟,不知所蹤……


    若係統便是不係舟,或者說是其中的一部分,完全解釋得過去。


    “我聽聞,不係舟是一艘無處不在、難以捕捉其存在的船。”定定神,謝征從頭理起,“不係舟之影又是何物?”


    【不係舟不受世間規矩所縛,不可以常理度之,能越南北、平古今,不斷地來迴穿梭,並非實際存在於某時某處。】


    知道他的身份後,兩儀劍便格外耐心,一一講述道,【世人所謂的“見到”,不過是它在彼時刻投下的一方影子。這些影子可隨時迴歸,也可隨時投放,乃千變萬化的分身……】


    【知曉此界氣數已盡時,不係舟向吾提出,要去異世尋找變數。看來,汝便是了。】


    “我不是唯一的變數。”


    謝征想到傅偏樓經曆過的十來輩子,想到任務失敗的那些人,他是變數,他們又算什麽呢?


    【是嗎……】


    兩儀劍雖紋絲未動,謝征卻仿佛看見了一個正背過手,緩緩搖頭的身影。


    【吾便覺得,好似哪裏有異……不知不覺中,世間竟已輪迴過了麽……汝身上,這是第幾片影子?】


    “……它曾自稱,第十一影。”


    【十一嗎,最後了啊。】


    “最後?”謝征一愣,“意思是,再沒有下一個了嗎?”


    【就算是不係舟,也不可能無窮無盡地奪取變數,若吾不曾記錯,它共有十一片影子。】


    “……”


    忽然變成唯一的希望,但謝征半點實感也沒有。


    仔細想想,無論有沒有下一個,他若是失敗,可都沒有重來的機會。是不是最後,對他而言毫無影響。


    【一線生機……果真隻有一線……】


    兩儀劍卻悵惘若失,良久,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般,劍身綻放出裂痕也似的光彩來。


    【也罷!它既做到這般田地,吾便違逆規矩,幫上一幫又如何!】


    【汝實在太弱,雖是變數,還不足矣成為變數……或許正因此,它才什麽都未告知與汝。】


    白光驟閃,眼前失去了視野。


    茫茫中,似有一黑一白兩尾活魚從半空躍下,環繞彼此旋轉遊動著。


    白尾抽長,化作劍刃;黑尾盤亙,圍成柄座。


    劈頭一劍,如山海傾倒,勢不可擋。


    謝征隻覺眉心一燙,頭暈目眩。


    他咬著牙,掙紮出些許神智,不甘道:“您還未迴答我,界水中的黑霧……究竟是什麽?”


    冥冥中,兩儀劍有些虛弱的聲音遙遠傳來:


    【吾也不算清楚,隻知……三百年前,它憑空出現,不斷侵蝕著整片界水,汲取天地靈氣。吾坐鎮在此,卻也逐漸無法製衡……】


    【不係舟曾道,此乃業障,乃人欲,乃道門所圖之孽。汝若想弄清,便好生修煉……待汝能當一麵,自會得知……】


    【變數,吾待看汝,可行至哪一步……】


    【此界是存是亡……是存是亡啊……】


    ……


    “這都第十五天了,人怎麽還不出來?不是說好十天的麽?”


    “哎呦喂,傅師兄,不是,從第十一天起,你每日都要問我一遍。”又雙被半道截住,瓊光簡直欲哭無淚,“不入道不準出落月潭的,謝師弟他是雜靈根,十天算比較快的……”


    傅偏樓眉頭緊蹙,“我不過用了數個時辰,他怎麽……”


    “求你,別說出口打擊我這凡夫俗子!”


    見他麵露焦躁,瓊光忿忿後,也不禁無奈道,“傅師兄,我知你是凡人出身,對靈根差別不甚了解。不過這話日後,還是少說為妙,不提會否惹他人記恨,就是謝師弟,聽見也不好受的。”


    “他……”傅偏樓想辯解,可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麽。


    謝征怎會不好受?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說要做他師兄麽?肯定有打算的。


    但……他望向至今不見人影的落月潭口,又記起自己一帆風順的進境,不由惶然。


    光是入道,便有這般大的差異?


    那,日後又如何?


    傅偏樓愣愣地啞口無言,瓊光知曉他心裏不好受,可長痛不如短痛。


    以他看來,內外門有天塹之別,更別說站在內門頂峰的傅偏樓和在外門泯然眾人的謝征,猶如雲泥。


    即便眼下,兩人還記掛著做凡人時的表親之情,到後來漸行漸遠,越是依賴,越是生隙。


    況且他們連血緣牽絆都沒有……


    瓊光幾乎能預見往後的淒涼了。


    他也不是沒見過類似的例子,心底唏噓不已,卻沒發現身旁少年的眼眸,一點一滴愈發陰鬱起來。


    不過很快,又好似下了什麽決斷般,變得深沉堅定。


    “話說迴來,今日蔚師兄怎的沒來找你?”


    傅偏樓被他問起,猛地迴過神,聽清問話後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


    “他?他找他小師叔去了。說他小師叔慣會教人,去取取經。多大的人了,想見誰還要找這麽蹩腳的借口,嘁……”


    瓊光暗暗道,傅師兄,你也沒差。


    餘光瞥見靜謐的落月潭口,忽而現出一道隱約人影,他一怔,意識到是謝征出來了。


    還沒來得及高興,倚著石碑的少年便如一隻白鳥,猛地展翅竄了出去。


    “謝征!”


    烏發垂落,白衣淩亂,不算多規整的模樣,可神情自若,不慌不忙,端的一副閑適姿態。


    不是謝征又是誰?


    他伸手扶住差點沒刹住腳的傅偏樓,搖搖頭道,“急什麽?”


    “你知道自己在裏邊呆了多少天嗎?”傅偏樓瞪大眼,“十五日!我都懷疑你餓暈在水底了!”


    “入道怎會餓暈……”謝征有些好笑,“孩子話。”


    傅偏樓仰起臉看他,奇怪道:“你眉心那個是什麽?何時點上去的?”


    那是仿佛彎月一般的淺淺紅印,是尾魚苗的形狀,刻在白淨的皮膚上,格外矚目。


    謝征垂下眼,對此避而不談,瓊光也恰在此刻迎了上來,笑眯眯祝賀道:“恭喜謝師弟順利入道。”


    “王師兄多禮。”


    “你是不知,這些天,傅師兄把我折騰慘咯……今日可算是出來了。”瓊光不住感慨,“不成,大喜日子,必須好好吃一頓!來來,我請客,師弟你先迴房收拾下儀容,一會兒膳房會和!”


    謝征輕輕頷首:“卻之不恭。”


    “別客氣,也不值多少靈石。對了,傅師兄也來嗎?內門弟子雖什麽都不缺,但到底沒幾個未築基的,論夥食,還得是外門……”


    瓊光剛準備開始滔滔不絕,轉頭發現少年還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麽。


    “呃,傅師兄?”


    “啊?嗯。”傅偏樓抬起臉,慌忙背過手去,卻見謝征並未跟著迴頭。


    他望著那道疏離的背影,眼眸一錯不錯,一時間居然有些惡狠狠的。


    謝征終於察覺到不對,閉了閉眼,壓住還未消褪的眩暈,轉身看向傅偏樓。


    “……怎麽了?”


    “沒怎麽。”傅偏樓幾步上前。


    【是嗎?】耳邊有聲低笑,【你沒怎麽?嗯?不告訴他嗎?】


    傅偏樓恍若未聞,笑了笑,盯著謝征又重複一遍。


    “我沒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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