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不可查地,水中靈流一點一點地改變著。


    ……


    “傅師兄,你怎的又到這邊來了?”


    瓊光又一次看見靠在落月潭口石雕旁長蘑菇的白衣少年,不由苦笑。


    “這才第五日,外門弟子洗業入道,往往快些的十天,慢些的月餘也不足為奇。謝師弟暫且不會有動靜的。”


    傅偏樓也往懷中揣了柄劍,內門弟子不似外門一般拿的是木劍,而是帶鞘的真劍,上頭嵌著幾粒細小明珠,與暗藏奢華的服飾相得益彰。


    他用眼角瞥了眼瓊光,哼道:“這兒風水卓越靈氣充裕,我在此修煉,誰等他了?”


    “還有……”他挑起眉,“你喊我師兄,卻叫謝征師弟,可他又是我師兄……這是個什麽輩分?”


    瓊光摸了摸鼻子,神情也有幾分尷尬,“這不是,無律長老說按一般的外門弟子來安排嗎。謝師弟入門較晚,當然是師弟……傅師兄你在內門,輩分高我一截,那便是師兄了。”


    天可憐見,他才混亂呢!


    入門至今,他從沒遇過被長老收下卻還留在外門的例子,無律長老到底什麽盤算?


    正頭疼著,上空,忽然傳來一道清澈嗓音。


    “喂,叫你呆在後山朝崖壁揮劍一萬次,怎麽別人不看著就跑?一點自覺都沒有,淨添麻煩,幾歲了?”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語氣中有股揮之不去的高傲,照常理而言,會令人很不舒服。


    可無奈,那把嗓子實在太過悅耳,猶如昆山玉碎,與不舒服正相反,被罵都覺得十分動聽。


    然而傅偏樓眉間隻露出一絲厭煩,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跟你一樣的歲數啊。”


    瓊光抬首,望見個盤坐在劍上,停禦在半空的高馬尾少年。


    他不似外門弟子一般渾身皆白,也不似內門弟子一般珠玉裹身。


    一襲豔麗的火紅,飛在天邊,猶如晚霞在燒,熾烈地映在所有人眼中。


    偏偏他的容貌壓得住這紅色,長眉鳳目,深邃華貴,堪稱氣宇軒昂。


    會如此穿著、又有如此形貌的,放眼問劍穀,僅有一人。


    蔚明光,蔚鳳。


    瓊光差點驚愕到跳起來,半晌,磕磕巴巴地招唿道:“蔚蔚蔚師兄好!”


    “師弟你也好。”


    隨口迴應完,蔚鳳再度看向傅偏樓,眉頭打結,拿人毫無辦法。


    他在問劍穀作威作福多年,還未曾有誰敢在他麵前擺譜給臉色看,偏偏這位就是那個意外。


    天靈根完滿品相,無可挑剔的資質,同他一模一樣。


    隻是入道晚他十年,拜在了無律長老門下。


    也不知兩人的師父都怎麽合計的,竟然說什麽,都是天靈根,他修行有經驗,讓他來教。還說兩人年紀也相仿,定能好好相處。


    蔚鳳不由咬牙。


    他乃火行天靈根,而對方是水行,水火不容懂不懂?還讓他來教……那要師父做什麽!


    可師父吩咐下來的,他又不能拒絕,幹脆按當年恕己鍛煉他那般,抓人過來劈劍。


    按年紀翻一倍,一日一萬下,包手臂半殘,累得頭都抬不起來。


    總算有人能體會體會自己曾經的苦難,蔚鳳本來還挺得意。


    但他根本沒想到,傅偏樓不聽他的!


    抓去練劍,示範時看得可乖可認真,最初練習時態度也可端正,蔚鳳布置完任務心安理得地做自個兒事去,迴來就發現人不見了。


    狀告無律,她卻懶洋洋地說“我徒兒性行頑劣,還望明光多多包涵。”


    蔚鳳隻得親自抓人。


    抓迴去,一會兒不看著,就又沒了。


    也不知吃錯什麽藥,盡往落月潭這邊跑,一撈一個準。


    一來二去,短短五日,折騰了十幾個來迴,蔚鳳鼻子都快氣歪了,傅偏樓也愈發不耐,裝都不想裝,滿臉冷然。


    “行了,傅儀景,快跟我迴去!”


    “劈劍一萬次,你怎麽不練?”


    “我怎麽沒練!”蔚鳳諷刺道,“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擁有天資便不需要努力了?”


    “我從五歲入道開始,每日五千下從未停過,隨進境,次數也漸次增加,如今可遠比一萬次多得多!”


    傅偏樓一時無言,垂下眼睫不看他。


    見狀,蔚鳳不禁抓狂:“我說!你究竟想不想學劍?”


    “……學也不跟你學。”


    “哈?”蔚鳳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你可知我是何人?問劍穀年輕一輩中,誰的劍能比上我?少得了便宜還賣乖,若非師父交代,你以為我想教你?”


    “呃……兩位師兄熄熄火,熄熄火啊。”


    差不多看明白情況,瓊光冷汗涔涔地圓著場,湊近稍微熟悉點的傅偏樓,低聲問,“傅師兄,這是怎麽?莫不是被誰為難了麽?”


    雖沒見過幾麵,但他一直看人很準。


    瞧著,傅偏樓根本不是會和人起衝突的個性,除了麵對自家表哥時有點任性,其它時候都挺不動聲色的啊?對蔚鳳怎麽這麽苛刻?


    瓊光沒問出口,但傅偏樓哪裏瞧不出話外的意思?


    他清楚這迴是自己不對,但胸中煩悶不已,一望見蔚鳳就不快活,看到那張臉就來氣。


    也不知是為什麽。


    究竟為什麽……


    微微晃神,眼前景色猛然模糊,暈成一道道看不清的影子。


    “真的?你見到蔚鳳了?嘿嘿嘿……感覺怎麽樣?跟他打好關係了麽?”


    “沒交流幾句啊……”人影的語氣有點失望,盡管很輕微,但他心中依舊惶恐地抽搐起來,趕緊說了些什麽。


    於是那人又很快高興地點頭,“是嗎,你挺喜歡他的,想和他多多來往,但是不知道該怎麽辦呀?”


    “哎呀哎呀,好可愛……我就知道我就知道!boss和主角果然是命中注定的一對~這才不枉我特地千裏迢迢跑來問劍穀嘛!”


    “別怕樓樓寶貝,來,媽媽給你支招,肯定能把蔚鳳拿下的!”


    ……


    那是……什麽?


    傅偏樓擰眉想要看得更清晰一點,頭卻像被鑿穿般刺痛。


    就如同石子墜入湖麵漾起的漣漪,很快便恢複平靜,無論他怎樣去迴想,都記不起更多東西。


    但傅偏樓知曉那是什麽。


    他前世的記憶。


    他閉目細細思考了一會兒,將見過的任務者一一篩選,終於找出了屬於那道影子的臉。


    那是個臉蛋圓圓,總衝他笑得很奇怪的少女。是他的第五輩子。


    在妖修來臨時嚇癱在地,沒有扔下他跑掉,也沒有在見識過魔後對他產生防備和疏離。


    總是熱情地拉著他,說很多很多聽不懂的話。提過最多的字眼,那便是……


    “我看《問道》的時候,最喜歡的角色就是你和蔚鳳了!相愛相殺!靈魂伴侶!”


    “嗚嗚,樓樓寶貝你也太慘了……沒關係,你老公蔚鳳以後一定會好好愛你!”


    “蔚鳳是誰?主角嘛。哎呀,等我們去了問劍穀你就知道啦~”


    他會喜歡你,他會愛你,他會對你好。


    全天下,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他,你們是宿敵,也是知己,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一遍遍地承諾,一遍遍地灌輸,讓他對名為“蔚鳳”的這個符號,產生了許多不必要的、不應該的期盼。


    傅偏樓又不禁上下打量了一圈劍上的紅衣少年,一時無語。


    就這?


    他鄙夷的目光太明顯,蔚鳳瞧見了,簡直百思不得其解,高馬尾差點要炸了: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


    像還要問點什麽,蔚鳳剛剛張口,驀地,神情一變,抬起臉向傅偏樓背後望去。


    “怎麽了?”傅偏樓迴頭看了眼,什麽都沒,不禁莫名其妙。


    蔚鳳愣怔道:“奇怪,兩儀劍……?”


    “……是我的錯覺嗎……”


    第52章 變數


    謝征睜開眼時, 麵前是不同於水中的光景。


    四麵抱山,但並不昏暗,天光明媚, 斜照在高聳的烽火台上。


    方正的台角矗立著猙獰兇悍的獸首,朝向正中, 而那宛如眾星捧月的地方, 放著一塊嶙峋頑石, 石縫間, 赫然插著一柄無鞘之劍。


    一動不動太久,風吹日曬, 青苔已爬滿了劍身, 鏽蝕也不甘示弱,包裹住本該鋒利的兩刃, 瞧上去殘破不堪。


    實在要說哪裏特別, 大抵是異常厚重古樸,一看就知是柄年歲不淺的劍。


    任誰見了,都不會覺得這是傳聞中的仙器。


    **的發披散肩頭, 衣衫黏膩,尤其袖裾, 狼狽地掛在臂彎,謝征卻沒有閑心思顧及。


    他的視線久久停留在前方的劍上, 一時複雜。


    想不到僅是試試,居然如此順利,真的驚擾到兩儀劍不說,還直接來見了真身。


    這可是連蔚鳳都未遇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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