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他陳晚風的麵,欺負他的小外甥?


    聽口氣,也不是第一迴,都是熟客了。


    真是……好膽!


    曹老大腿剛伸出去,就覺一陣勁風打在膝蓋下邊,狠狠一折。


    瞬息之間,隻瞧見抱頭蹲下的小乞丐身後,出現了一個月白華服的男人。


    “你,你是誰……啊!!”話才出口,就演變成了慘叫。


    曹老大後知後覺地感到腿骨斷了一般疼痛,摔倒在地,鬼哭狼嚎起來。


    不過他的鬼哭狼嚎淹沒在一片痛唿聲中,仿佛花朵綻開的盛況,圍住李草的幾人紛紛仰倒在地,七葷八素。


    陳勤走過去,拎起曹老大的衣領晃了晃:“你所言妖怪,是何意?”


    “妖怪啊!”曹老大慘叫,被男人駭人的注視嚇得直接失禁,哭哭啼啼道,“跟、跟這小子經常一塊的那個人,他左眼是藍色的!是妖怪!”


    “一派胡言。”陳勤嗤之以鼻,“妖怪之談何其嚴肅,不過瞳眸異色,許是外域血脈,許是眼部患疾,何來妖怪一說?亂傳謠言,其心可誅!”


    他鬆開手,丟垃圾似的扔掉曹老大,環視一圈,眼神漠然:


    “念在你們年紀尚小,這迴隻稍作懲戒。若下迴再犯,可休怪我無情。”


    這裏不算多偏僻,很快,孩子的哭喊聲就引來了鎮民前來查看。


    “大壯!”一個女人尖聲撲到其中一個身旁,將人扶在懷裏,“你這是咋了?別嚇娘啊!”


    陳勤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瑟瑟發抖地透過胳膊朝外張望的李草抱起來,準備離去。


    “是你做的吧!”身後,卻有男人縮在看熱鬧的人群中,衝他喝道,“打完孩子就想跑?”


    “傷我孩兒!”那女人跟著叫道,“你拿什麽來賠!”


    “是啊是啊,光天化日的,這怎麽了得?”


    陳勤並未開口,隻一一掃過喊聲最大的幾人。


    被掐住脖子般,他們頓時發不出半點聲音,在男人輕蔑的目光下瑟縮不已。


    見無人說話,滿場鴉雀無聲,陳勤心情稍霽,冷哼一聲:


    “誰先動的手,長眼睛的自然清楚,那些木棍笤帚,可並非我拿來的東西。”


    有人咕噥:“小孩子之間玩鬧,大人插手也太……”


    “你管這叫玩鬧的話,”陳勤向他那邊走出一步,“我也不介意和你玩鬧一番。”


    那人再不敢出聲。


    陳勤眯起眼,猶覺胸中一團火氣,但所見皆凡人,他不屑動手。沉吟半晌,才沉聲道:


    “這孩子是傻子,我可不是傻子。今後若誰動他,我不介意親自登門拜訪,玩鬧玩鬧。”


    “你,你憑什麽這麽囂張!”


    “憑我……”


    憑我是太虛門峰主首徒,憑我已臻元嬰之境,憑我殺爾等如滅螻蟻。


    憑我不再如當年一般弱小,有能力護我想護之人。


    陳勤抱著李草,冷笑一聲:“憑我,是他舅舅。”


    他慢步離去,無一人敢攔。


    ……


    自那日後,不知是否為錯覺,李草似乎不再那麽戒備他。


    陳勤依然貫徹暗中觀察的方法,偷偷跟在對方身後,然而這點再也瞞不過已經知曉他存在的小團子。


    他直覺機敏,好幾迴猜中了陳勤的藏身之處,朝這邊扔小樹枝和小草團,沒有懸念地被陳勤接住。


    最開始,陳勤還以為這是厭惡的表現。


    但他很快發覺,李草對朝他這邊扔東西,且東西一去不複迴的情況,似乎很有興趣,一直咯咯笑著。


    仿佛在和他玩什麽遊戲。


    一來二迴,你來我往,朝陳勤扔來要他接住的東西花裏胡哨起來。


    撈到的小魚,編好的草環,撿到的漂亮石頭……次數多了,李草也大膽多了,有時還會伸出手“啊嗚”叫喚,讓陳勤把東西還來。


    就好像隻是分享給他看看一般。


    陳勤並不太明白這樣做的意義何在,不過他沒有拒絕。


    這迴也是如此,接住李草拋來的物件後,對方嚷嚷著,他便現出身形,走上前,把手裏東西遞過去。


    順便瞥一眼,粗麵做的窩窩頭,先前去楊嬸家給塞的,還熱乎著。難怪觸感軟綿綿的。


    然而,李草並不接過,反倒仰起臉,一邊仔細地看他,一邊從懷裏掏出另一個窩窩頭來,大口咬下,同時指了指陳勤,“唔唔”兩聲。


    陳勤迷惑:“你……要我也吃嗎?”


    “唔!”


    “我辟穀多年,無須進食。”他搖搖頭,李草卻持之不懈地指著他。


    陳勤有點好笑:“辟穀,懂不懂?不用吃飯算了,傻成這樣,你肯定不懂。”


    他撩開衣擺,在李草身旁坐了下來。側過頭看小傻子,啃得一臉滿足,無比開心。


    陳勤捧著窩窩頭,不禁想起謝征的話。


    他愛吃什麽,愛玩什麽,想要什麽。


    重要嗎?


    不重要嗎?


    這些細碎的、樸素的、很快便會泯滅在日複一日中、消彌於記憶深處的幽微歡喜,真的不重要嗎?


    陳勤試探地咬下一口窩窩頭,泛著微微甜意的麵香,盈滿口齒之間。


    很久很久以前,他好像嚐過類似的味道。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第36章 誤會


    客棧,酒桌,一盅桂花釀。


    無人敢靠近的藍衣男子獨占一桌,自斟自飲,臨近的櫃台後,年輕賬房垂目寫劃,毫不為之所動。


    自那天來找謝征取經後,陳勤幾乎每晚都會過來點一壺酒,一麵啜飲,一麵絮叨所見所聞。


    跟著李草逛了哪些地方,中午吃了什麽東西,好像能摸索出他偏好的口味了雲雲,得不到迴應也不掃興,滔滔不絕,喝完酒就走,瀟灑得很。


    弄得謝征從煩不勝煩到沒了脾氣,隻能隨他去。


    然而這迴,陳勤要了酒後遲遲沒有開口。


    謝征心覺奇怪,不由多看了他幾眼,隻見男人眼神惆悵,右手撫著一方盒子,力道輕柔,唯恐驚擾了什麽似的。


    “我……”


    沉默許久,陳勤終於出聲道:“我準備,在永安鎮小住一段時間。”


    住下?


    謝征倒沒料到他會有這個決定。


    凡人居住的地方靈氣稀薄,按理來說,陳勤呆著應當處處受限才對,再久些說不定還會影響進境。


    他身為太虛門風頭無兩的才傑,被師門賦予厚望,這般荒廢,處境大抵不會好過。


    是為了什麽?李草麽?


    念頭一掠而過,謝征蹙了蹙眉,若是陳勤長留,傅偏樓可要鬧了。


    少年近來愈發萎靡不振,每迴看向門外,目光中都飽含渴慕,好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的鳥雀,隻有在想象中四處撲騰撒野,又乖又可憐。


    他這麽聽話,讓自認心腸硬如鐵石的謝征都有些愧疚。


    思慮至此,謝征難得問道:“你不打算帶走李草?”


    “不。”陳勤一口否決,“他天賦很好,不該被埋沒,我的想法未變。”


    “不過,”他視線遊移了一瞬,搖搖頭,“你說的不錯,此事關係重大,該讓他自己來決定。我會等他,直到他願意和我一起走。”


    “倘若他始終不願,你要在永安鎮蹉跎他的一輩子?”


    陳勤苦笑:“……就看我,能待到何時吧。”


    見他意已決,謝征不再多言。他撥著算珠,利落地核過一頁賬目,又聽陳勤道:


    “我將姐姐生前的居所買下了。”


    不愧是仙山來人,身家豐厚,隨隨便便就買下了一棟房。


    雖說很陳舊了,也不值太多,但畢竟李草家情況複雜,想買還得牽連到李爹生前欠下的賭債。


    謝征算了算自己的全部家當,不免默然。


    古代有無什麽比較穩妥的生財之道?他總不能帶傅偏樓住幾十年的來福客棧。


    正思忖著,那邊陳勤問:“客棧裏有賣糖糕嗎?來一籠。”


    “能做。”謝征看了眼天色,“不過時候太晚,你若想要,得等明早。”


    “好,多擱點糖,錢不是問題。”


    陳勤說完,手指劃過方盒,眸色漸亮,好似想到了什麽高興的事,喃喃道:“姐姐她小時候,最喜歡吃糖糕,可惜那會兒,隻有過年才能蒸上兩塊。嗬嗬……這是她唯一不肯讓給我吃的東西。”


    那方盒是木製的,不大不小,漆成漂亮的棕紅色,工藝精湛,鏤著喜慶的大團牡丹和蝴蝶,瞧上去是女子偏好的樣式。


    他如此作態,令謝征有些明悟:“這是……”


    “這?”順著視線,陳勤看向手底的盒子,了然一笑,“這是我姐姐。”


    “聽聞她死後,被鎮人和那男人一起合葬在後山的亂葬崗上,豎了兩塊木牌。”陳勤眉眼帶笑,隻是笑容異常冷冽,“他怎麽配?害死了我姐姐的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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