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夜過去,掘出墳墓,將他挫骨揚灰,撒在野狗的窩裏。”他輕輕抿一口酒,“姐姐的屍骨與他爛在了一處,我便一道燒了,讓她幹幹淨淨地走。”


    “她從前最愛家後門口的梨花樹,往後就睡在那兒,誰也別想擾她清淨。”


    【真夠狠的……古人不都挺忌諱火葬嗎?】011驚歎,【他倒是想得開。】


    一盅酒喝完,陳勤並不多留,站起身,看著謝征道:“往後,我就住在那裏,也會給李草留一間房。”


    頓了頓,又說:“你和你表弟若上門拜訪,自也歡迎。”


    “免了。”謝征淡淡拒絕,“我很忙。”


    “哈,你這人……”陳勤失笑,“真不似個籍籍無名的凡人。有趣,有趣!”


    他一麵念著“有趣”,一麵背過手,慢悠悠地托著盒子走了。


    *


    日子一晃如水,陳勤真在永安鎮住了下來。


    他拿上器具,親手將李家破屋從裏到外翻新修繕了番,又請人打了桌椅板床,還在門口墾出一塊小菜園,種了一排小蔥。


    據他喝酒時的言論,種菜跟在太虛門時養靈藥差不多,他才入門時養了挺久,很有經驗。


    李草和他越來越親,在某天下雨被他硬逮迴去睡過一覺後,便時常過去留宿,不知是認可了這名舅舅,還是對那棟房子感到熟悉。


    陳勤過得順利,可把傅偏樓鬱悶壞了。


    眼下他不但不能出門,李草來尋他的頻率較從前也稍有降低。


    毛球係統告訴他這叫“分流”,因為除他以外,還有個舅舅能夠陪玩,李草的精力就被分走了。


    總而言之都是陳勤的錯!


    他氣得牙癢癢,難得獅子大開口,跟謝征討來紙筆練字,想要平心靜氣,結果寫出來全是陳勤兩個字,越看越礙眼。


    在上頭畫了個大大的叉,傅偏樓點點頭,終於覺得順眼了。


    他正要放下筆,歇歇手腕,敞開通風的窗外,忽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咦”。


    “誰?”


    傅偏樓警覺地後退兩步,卻為時太晚,他眼前一花,有道高大身影轉瞬出現在麵前,朝他的手腕抓來。


    手腕?


    餘光瞥見鮮豔紅繩,傅偏樓頓時暗道不好,下意識要躲,卻被牢牢扣住,後背踉蹌地撞在牆壁上,摔得生疼。


    “涅尾鼠筋?還是七階”


    捉住他手腕的男人氣勢陡然一變,若說先前還有些隨意悠遊,眼下,則倏爾鋒芒畢露,冷冷一瞥,目光有如實質,能刺穿皮肉般。


    他一把扯下紅繩,雙眉倒豎,叱道:“妖孽,你假扮謝征表弟究竟何意?還不速速現形!”


    “唔……”


    男人氣勢太盛,一時間,傅偏樓竟唿吸不能,勉力掙紮道:“我不……”


    “你在做什麽?”


    房門大開,午時的光線從外照進裏屋,跟著響起一道冷凝若冰的聲音。


    “謝征!”


    陳勤還未反應過來,意識逐漸昏沉下去的傅偏樓就明白是誰來了,拚勁氣力,有若遊絲般喊道,“難受……”


    “鬆開他。”


    元嬰修士的威壓豈是凡人所能承受?謝征一陣氣血翻騰,卻依舊大步上前,打開陳勤的手,抱住軟倒下去的傅偏樓。


    陳勤見他唿吸不暢,趕忙收迴威壓,隨即怔然不語。


    對麵,相識起從未變色的沉靜少年盛怒未消,一雙黑眸風雲湧動,還帶著幾分後怕,稍微背過身,防備地朝向這邊。


    在他懷裏,更小些的漂亮孩子滿臉冷汗,大口喘息,死死地攥住他的前襟。


    兩人擁得很緊,是十足的……相依為命的姿態。


    看向彼此的眼神,仿佛在凝視地獄絕境之中,垂下的一縷蛛絲。


    “他”


    陳勤剛剛開口,就被謝征不客氣地打斷。


    “他不是妖怪。”謝征寒聲道,“是我的表弟。”


    也許是妖怪扮成了表弟,陳勤張了張嘴,想說你真正的表弟可能已經被悄悄殺死了。


    但他被對方的目光驚到,啞口無言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反應過來


    沒有?


    他看了眼手中被扯斷的紅繩,斷口處,涅尾鼠筋熒光閃爍,可脫離了這枚隱蔽氣息的物件,那個小少年身上依舊沒有傳來半點異樣的感覺。


    陳勤隻覺“嗡”的一聲:他誤會了。


    “這,這繩子裏的筋絡……”他不可思議又尷尬萬分,“是哪兒得來的?”


    “看著好看撿來的。”


    那廂,謝征也在心底鬆了口氣,傅偏樓有無大妖血脈,終究是個謎團,看陳勤的反應,似乎察覺不到他身上的邪異之處。


    畢竟過去沒有涅尾鼠筋時,也不見傅偏樓被明淶仙境的仙長找上門。


    微微放下心,他當下理直氣壯地質問道:“不知此物有何不凡,值得陳仙長欺負我年紀尚幼的表弟,搶奪他的東西?”


    “不……等等!”


    鍋從頭上扣,陳勤哪兒受得了被潑這種髒水?他張口結舌:“這東西是……誤會!都是誤會!”


    傅偏樓也緩過勁來,他眼珠一轉,埋頭在謝征懷裏,用軟綿綿的哭腔道:“表哥,他打我……”


    謝征心領神會地配合他演,用指責和鄙夷的眼神看向陳勤。


    “我不是……”


    “他還弄壞了你送我的繩子,嗚……”這迴哭得比較真心,傅偏樓暗暗咬牙,可惡的陳勤,真是和他八字不合。


    陳勤除妖衛道,何曾遇過這般陣仗?一張白淨麵皮窘迫得發紅,手足無措道:“我給你修,給你修好了,行不行?”


    “還有……”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辟邪擋災用的,就作賠禮了。先前我聽了些不三不四的謠言,一會麵見到涅尾鼠筋,還以為你是……是我武斷了。”


    傅偏樓看看他,眨眨眼,接著望向謝征。


    失卻方才一打開門就見傅偏樓被壓在牆上虛弱求救時衝頭的怒意,謝征也冷靜下來,看了玉佩一眼,蹙眉道:“……太貴重了。”


    實話說,陳勤的判斷並未出錯。若非傅偏樓本身身世莫名,眼下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


    想到這兒,他又不願客氣了。


    “於我而言不算什麽。”陳勤搖頭,“拿著吧。”


    聞言,謝征不再推辭,接過玉佩,將其扣在傅偏樓腰間。


    “幹嘛給我,我又不需要。”傅偏樓不滿咕噥。


    再怎麽說,他也有魔在身上,危及誰的性命都危及不到他。倒是謝征……


    對了


    他麵色一變,忽然記起自己遺忘了什麽。


    斷裂的紅繩還躺在陳勤手裏,額發下,左眼慢慢晦暗下去,視野被一股濃鬱的黑氣圍裹淹沒。


    傅偏樓若無其事般,伸手攥住謝征的衣角,手心滿是冷汗。


    黑暗的盡頭,他仿佛看見了一道人影。


    那人披著他幾個月來養得氣色豐盈的皮囊,衝他鬼祟地笑了笑。


    接著,許久未聽見的聲音,嘶啞地在耳邊響起。


    【傅偏樓,別來無恙否?】


    【這幾個月,你看上去……已然忘記我給你的忠告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陳勤:哦豁,闖禍了


    好久不見魔作妖,拉出來溜溜ww


    第37章 拒絕


    喑啞的嗓音,陰森的語調,像指甲在磚牆上廝磨刮擦,令人難以忍受。


    【有意思,嗬嗬,這個謝征果真如我所料,把你騙得團團轉啊!】


    “閉嘴。”


    傅偏樓低頭,掩飾去眼底情不自禁泛起的嫌惡與厲色,在心中冷冷說道:“我的事,輪不到你這謊話連篇的家夥指摘。”


    【哎喲,離了我幾個月而已,翅膀硬了不少嘛。誰給你的底氣?】魔嗤笑一聲,【是這個人嗎?是不是呀?我牙都要笑掉了!你個蠢貨!】


    傅偏樓也跟著嗤笑一聲:“怎麽,接下來又想花言巧語什麽?莫非你以為自己的信用會比謝征更好?我好像記得正相反啊?”


    被他不同以往的譏諷神態嘲得一愣,魔噎了片刻,品過些味來:【……也是,你想起了不少東西。長進了啊。】


    傅偏樓眯了眯眼,平日在謝征眼皮底下裝乖,可不意味著他真和一張白紙似的:


    “好歹活了十一輩子,吃過那麽多次虧……再上當,可真成你口中的蠢貨了。”


    這副牙尖嘴利不饒人也不示弱的模樣,像極了第一輩子和他爭來奪去的傅偏樓。


    魔一時湧上萬般心緒,迴懟道:


    【算你有自知之明!也不看看是哪個蠢貨,眼下正重蹈覆轍地上著第十一次當!】


    “重蹈覆轍?”傅偏樓反問,“我哪一步還走在原本的路上?”


    他態度從容,半點沒被魔挑釁到。因他再清楚不過


    他與謝征之間,並非由脆弱易變的信任所串聯,而是通過坦誠目的和互相了解,才逐漸達成了如今的關係。


    事實是這段關係的基石,隻要他依舊隨心所欲地過著想要的日子,就永遠不用去考慮是否被謝征欺騙。


    魔見他毫不動搖,不禁惱怒道:【你根本不明白那家夥讓你失去了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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