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車窗降下來一點,對著窗戶縫透口氣換了個話題。“我怎麽聽說,好像下學期你就要跟著導師去門診實習了?”“時間太快,一轉眼我兒子還真是出息了,要當醫生了。”許豔萍說這話的時候字裏行間都透著滿滿的驕傲,不是無端而起,母子倆相依為命了這麽多年,日子最苦的時候總是需要些信念以作支撐。而許臨熙這個優秀的兒子,無疑是由她親手培養出來、最值得炫耀的作品。醫學生五年本科三年碩士,需要至少八年漫長的光陰去積累與沉澱,而這條路,許臨熙現在僅僅走了一半。跟著導師在附屬醫院臨床實習並不意味著到達了終點,亦或者說,於整個行業而言,很多人終其一生根本就望不到終點。他能理解母親對自己抱有很高的期望值,故而沒有糾正對方話裏的錯處。許是心裏擱著事的緣故,讓原本話就不多的人一時變得更加沉默。許豔萍是個聰明人,知道今晚這些話也就隻能聊到這裏為止,便沒有繼續往下說。中途恰好遇上個地鐵站,她讓司機停了一下,借著想獨自溜達溜達的由頭下了車,臨別時迴頭往後座看了一眼。留下一句:“臨熙,在學校按時吃飯,好好照顧自己。”之後關上車門,轉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裏。時允一連幾天沒跟家裏聯係,拿著飯卡頓頓食堂,不是不想改善夥食,是他沒有手機,去哪都寸步難行。周五下午,太陽打北邊落山,時允一出教學樓大門,遠遠就看到了時長榮助理在樹蔭下等著。他夾著書走過去,直入主題問對方來意。助理手裏拿了瓶未開封的礦泉水給時允遞過來,說讓他消消暑。大概是怕他控製不住自己又突然發瘋吧,對方硬是等到周圍下課的學生都散得差不多了才開口,說時長榮今晚在艾美酒店訂了個包間,讓把他一起接過去嚐嚐那邊中餐廳研發的新菜。時允閉著眼睛都能猜到,今天這飯桌上肯定不會隻有他和時長榮兩個人,本著眼不見為淨的原則想下意識拒絕,可他這話剛到嘴邊,助理卻是先一步看出了端倪,掩著嘴輕輕咳了咳低聲提醒道:“我建議你去一趟,你手機還在時總那裏,他應該是想當麵給你的。”此話一出,時允當時便噤了聲。這一趟,看來是不去也得去了。六月的炎炎烈日高懸在頭頂,時允氣悶,感覺自己就仿佛一條被困在蒸籠裏的魚,剛剛撲騰了那麽兩下,時長榮不過一句話的事,隨隨便便就能他掐死在手心裏。推開酒店包間的紅木門,時允一抬頭,看見時長榮和許豔萍就並肩坐在圓桌主位的兩把椅子上。許豔萍眉眼上彎、溫和地衝他點了點頭,時長榮拇指上戴了個玉扳指,放下擦手的毛巾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坐。兩人臉上都掛著笑,自然又輕鬆。仿佛那天激烈的爭吵在幾人間從未發生過,那個讓他滾、讓他這輩子都別迴來的爹,轉眼間又變成了一個仁厚和藹的慈父。時長榮讓服務員給時允添了茶,看著他坐下,之後不動聲色將盛瓜子的碟子往他跟前推了推:“臨熙離這邊遠,沒那麽快趕過來,咱們得再等等。”時隔一周再聽見這個名字,時允反應了幾秒,大腦像被觸了隱形開關一樣,又不自覺想起一連串那天在陳彬家所聽與許臨熙有關的事。正出神時,麵前伸過來一隻手,遞上一本酒店的菜單。“該點得我都點過了,你再看看還有沒有你愛吃的。”時允麵無表情接過,翻著裏麵的紙頁隨意瞄了兩眼,愣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他抬起頭問時長榮:“我手機呢?”時長榮聞言微微皺了下眉,但很快恢複正常。他從兜裏掏出時允的手機給人擺在桌麵上,還特意對著屏幕敲了兩下。“沒電了。”時長榮縮迴手:“為了避免你說我侵犯你隱私,我碰都沒碰,拿迴去自己充吧。”時允垂眸,幽幽往桌上瞟了一眼,之後將菜單合上遞還給服務員。“我不太餓,吃什麽都行。”“那就嚐嚐我點的吊燒脆皮鴨。”時長榮就著杯子抿了口茶:“他們酒店上個月剛換了主廚,這道菜現在可是這兒的招牌。”時允來這兒本就不是為了吃飯,況且他討厭一切油膩的東西,尤其是鴨子。“除了吃飯,你找我來還有別的事兒吧?”他靠在椅背上看著時長榮,神態極度懶散。“也不是什麽大事。”時長榮自顧自地笑了笑,之後轉頭,與邊上坐著的許豔萍默默對視了一眼。“我和你許阿姨商量了一下,雖然結婚的具體日子還沒定下來,但也都是早晚的事。我們每天上下班本來就是一起走的,所以幹脆讓她和臨熙搬到咱們家來住,一來她能盡快適應,二來嘛……”時長榮說著頓了頓,語速慢了下來:“你知道我血壓總是不穩,有你許阿姨在,我們也能互相有個照應。”“你血壓不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王嬸不能照應你?”時允目光遊移在對麵的兩人之間,冷眼打量。時長榮沉下臉,看樣子有些不樂意,但仍舊耐著性子與他解釋:“王嬸畢竟是個外人,還是不方便。”雖然全程狀似商量的語氣,但時允算是看出來了,時長榮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這女的同居。今天叫自己過來就是走個形式,省得到時候又鬧起來,他那邊不占理。“你們倆商量好了,所以現在算是通知我?”說話間,時允的視線忽而定在了兩人落座時緊挨著的肩膀上,貼得極近,不留一絲縫隙。不知怎麽的,他看著看著突然就笑了。沒別的,就是笑他自己。多餘。“我右邊臉已經挨過一巴掌,現在要是說‘不行’,左邊臉會不會也會跟著遭殃?”時允這話算是主動掀起了矛盾,但時長榮的態度卻不似以前,竟然沒惱,盯著正前方斟酌片刻才緩緩開口道:“小允,那天打你是爸爸不對。”這前麵一句尚且能聽,但很快,話鋒一轉,便又開始挑起了起時允的錯處:“可你也該打。”“你自己瞧瞧,你那天說的都是些什麽話,二十多歲的人了,在長輩麵前不能總這麽沒大沒小的吧。”時允像是知道時長榮會說什麽,聽到這些話並沒有感到很意外。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神色卻突然認真了起來:“我知道你為什麽要打我,無非就是當著外人的麵讓你下不來台,戳著你脊梁骨了。”“可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反對你結婚嗎?”原本想今天一次性把話說個明白,可他這邊話音剛剛落地,身後“吱呀”一聲,包間門卻在此時被從外打開。許臨熙今天穿了身淺灰色休閑衫,背著書包眼眶上還架著副銀邊眼鏡,看樣子不像是特地來吃飯的,倒像是正上著課被突然叫了過來。他進門後沒有急於落座,先是把包掛在了衣架上,隨後轉過身,跟時長榮和許豔萍分別點頭打了聲招唿。時長榮一見到許臨熙,麵上的神色一秒由陰轉晴,殷勤地拉著人入座。時允在一旁瞧得真切,忽而低頭自嘲般笑了笑,收起剛才講到一半的話,轉而道:“您親兒子來了。”他這話裏嘲諷的意味過於明顯,引得同處一室的六隻眼睛,一時間不約而同向他看了過來。“你不用跟我在這陰陽怪氣的。”時長榮凝著眉,一臉嚴肅地糾正他:“你們都是我的孩子,不分什麽親疏遠近。”“大可不必。”時允一字一頓。即使互為血緣關係最親密的家人,自己的感受也從未被時長榮納入過考量。這種親情,不要也罷。他抹了把臉從椅子上站起來,長長歎了一口氣,用餘光瞟著時長榮:“反正你想幹什麽我也攔不住,你要結婚,讓她們母子搬進來,隨便吧。”“有些人確實樣樣比我優秀,也難怪你要上趕著給人當這個後爹。”時允說完這話,已經懶得去看時長榮臉上究竟會是什麽反應了。他垂著眼皮嗤笑一聲,撂下一句:“反正這個家有他沒我,有我就沒他。既然你一定要選他,那我自覺滾蛋就是了。”說罷沒再多停留一秒,主觀屏蔽了身後傳來的一切聲音,朝著門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毋庸置疑,時長榮現在已經氣得臉都青了。許豔萍見狀趕緊給自家兒子使眼色:“臨熙,快去把小允追迴來。”平日裏許臨熙雖然很少忤逆母親,但不代表他沒有基本的判斷力。時允話裏話外都對他們母子帶著明顯的敵意,這時候追上去,除了激化矛盾什麽作用都不頂。這麽想著,他緩緩拉開身旁的座椅。“許臨熙!”許豔萍隔著圓桌又喊了他一聲。許臨熙手上的動作頓住,隨即低頭沉默了片刻。見許豔萍板著一張臉,麵上神色似是有些焦急,他想了想,伸手從桌上抓過一樣東西,不再猶豫,轉身追了出去。第4章 “釣他,再甩了他”聽到有人在身後喊自己的名字,時允穩住腳步,與身旁擦肩端著盤子的服務員一同迴頭望了過去。許臨熙出現在走廊的另一頭,不緊不慢朝自己走過來,直到一米外的安全社交距離停下,一抬手,遞了樣東西過來。“你忘了這個。”看到自己套著金屬外殼的手機被他捏在手裏,時允這才後知後覺自己方才走得太急,這麽重要的東西竟然沒記得拿。他眨著眼“哦”了一聲,從許臨熙那兒接過手機,揣到兜裏。之後看人沒跟自己說再見,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時允心裏開始泛起嘀咕,他這別不是在示好,要拉著自己一起迴去。正想著,站在對麵的人突然開口:“大門在前邊。”許臨熙說著,往他身後一個方向指了指:“直走右轉。”之後不帶任何表情地,衝他微微點了點頭,轉身,留下一個漸遠的背影。從酒店裏出來後,時允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直接迴了學校。到宿舍把電充上以後,扒著窗戶往外一看,落日西沉,天色算是徹底暗了下來。本想著在手機上點個外賣湊活著把今晚對付過去得了,後來轉念一想,自己吃了一個禮拜學校食堂本就已經夠他媽苦逼了,絕不能因為和時長榮置氣而再委屈自己。一想到這兒,他在群裏撂了表情包,分別@陳彬和唐曉淇。【下館子我請客,吃完找個電競酒店通宵。】都已經這個點兒,陳彬其實早吃過了,但架不住跟好兄弟通宵上網實在太有誘惑力,幾乎是一看到消息就立馬給了迴複,說沒問題。唐曉淇晚上有老師布置的作業要做,把手機關的靜音,等他看見時允在群裏發的消息,與此同時出現在屏幕上的,還有來自陳彬的三個未接來電和一通短訊。【你什麽情況?再不接電話我就去宿舍逮你了。】三人最終約定在學校對街的燒烤店門口見麵。時允空著肚子,點了兩大盤五花肉,兩份肋排還有培根和素菜若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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