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沒多猶豫,上前跟許豔萍搭話:“我去拿吧,你把家裏地址給我。”接觸了幾次,這還是時允第一次表現得這麽主動,說話的態度姑且算得上平和。許豔萍和時長榮皆是一愣,很快,臉上便呈現出驚喜的神色。“外麵太陽挺大的,沒事,我等晚上涼快了再迴去取吧。”許豔萍哪能真指使時允替她跑腿,笑著推拒道。“不用。”時長榮聞言發話:“你再看看還缺什麽,我讓助理去取。”“我去吧。”時允不想跟他們在這兒多磨嘰,腦子轉得快,隨便尋了個說法:“我剛好四級沒過,有點學習方麵的問題想問問許臨熙。”他這邊態度強硬,又有正當理由,許豔萍也確實需要那個枕頭,最後便沒再客氣,把地址告訴了他:“那就麻煩你了,臨熙這會兒應該下課了,你到家直接敲門就行。”時允“嗯”了一聲,扣上棒球帽轉身出了門。按著許豔萍給出的地址,時允順利找到了對方居住的小區。政府近年來一直在推行老舊社區改造計劃,近郊這幾棟樓外牆都有重新貼過磚,看上去並不是特別破舊。可真正走進去一瞧,樓道裏淩亂分布的電線、各家門上密密麻麻貼著的小廣告、牆角已經蒙了灰的蜘蛛網……每一樣都在無聲訴說著這裏的居住環境究竟有多糟糕。許豔萍家住在四樓,時允站在東戶門口敲了幾下,見無人迴應,便趴在了門上,細聽屋裏的動靜。就這麽待在原地聽了有一分多鍾,確定了許臨熙並不在家,剛從兜裏拿出手機想著給時長榮打通電話,狹窄的樓道裏,很快便傳來了腳步聲。許臨熙下午做的那組實驗進展不順,迴家的時間比平日裏稍晚了些。上樓時隱約聽到有哪一戶在敲門,後來到了四樓樓梯口,抬頭一瞧,不偏不倚,正和那股熟悉的目光在半空中對上。許臨熙沉思片刻,收迴視線,一步一階走到自家門前,越過時允,將鑰匙對準了鎖孔。時允站在他側後方,能看到他垂著眸的半張臉,雖然明麵上沒什麽表情,但不知怎麽的,感覺周遭的氣壓還是跟著低了兩度。許臨熙會有這個反應也在時允的意料之內,他清了清嗓子,上前跟人解釋:“許阿姨說枕頭落這兒了,我來幫她取一下。”時允說話時的語氣和表情都算得上正常,落在許臨熙的眼裏,這卻是最大的不正常。這才過了幾天,當初那個揚言要讓他們滾出時家大門的祖宗,仿佛被係統重置,全然換了一副嘴臉。他當然不可能是自己想開了,對此事最好的解釋,就隻能歸功於時長榮的經濟製裁起了效。具體的細節許臨熙沒興趣知道,他背對著時允,機械地擰鑰匙開了鎖,沒再看身後,兀自進了門。在玄關換了鞋,沒招唿時允落坐,甚至連杯水也沒給人倒,許臨熙放下書包,轉身就去了許豔萍臥室。趁著這一小會兒功夫,時允沒敢亂走,隻在客廳裏小範圍轉了轉。這小區的外部環境看上去真心不怎麽樣,但令人沒想到的是,進了這個門,許臨熙家就跟個世外小桃園似的,確實讓人眼前一亮。整個屋裏沒有多少擺設,一眼望過去窗明幾淨。淺色地板搭配同色係的木質家具,角落裏擺著些綠植點綴,唯一不太搭的就是沙發上那兩個卡通抱枕,但總體來說瑕不掩瑜,整體風格還是挺和諧的。不知是戶型還是燈光的緣故,比起自己家裏的沉悶冰冷,時允覺得這裏的生活氣息更濃,甚至可以用“溫馨”這個詞來形容。陽台的位置最接近陽光,那裏放著許臨熙的書桌。時允走過去,把腿邊的椅子往後挪了挪,抬頭將視線定格在正前方的書架上。這裏所有書籍都做了種類區分,按照尺寸大小整齊地排放著。醫學方麵的專業教材居多,剩下的都是些文學類的經典名著。讀書這件事對時允來說本來就挺痛苦的,現在一下子在許臨熙這兒見到了這麽多書,什麽《病理學》《藥理學》《微生物免疫學》……時允感覺自己腦漿都混到了一起,仿佛高三那會兒被淹沒在題海、暗無天日的時光又迴來了。但有人歡喜有人愁,許臨熙學習的時候似乎就挺樂在其中。桌上有一本書是攤開放著的,時允前後翻了兩頁,大致瞧了瞧。書頁間的筆跡十分工整不說,遇到複雜的知識點,他甚至還加注了自己的見解。果然……專業的事就該專業的人來做,像陳彬那種廢物,隻要躺著別給社會添亂,就已經算是積德了。許臨熙從臥室出來的時候手裏掂了個袋子,裏麵裝著許豔萍的枕頭和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件。好不容易來這麽一次,肯定不可能拿了東西就走。潛意識告訴時允,現在得隨便找點什麽話跟許臨熙聊聊。“那個……”他拖著尾音想了想,起了個頭:“你不搬過來住的話,休假一個人也是閑著,會過來看許阿姨麽?”時允問這話是有私心的,他很想知道今天一迴去,什麽時候還能有機會再見到許臨熙。“她會迴家。”許臨熙說的,是他們自己這個家。“聽說你要去醫院實習。”時允看向許臨熙的眼睛,不自覺變得小心翼翼:“那你不考慮開車上下班嗎?畢竟別墅那邊的居住條件更好一點,許阿姨應該也不想跟你分開。”拋開許臨熙有沒車這件事,時允能問出這種問題,足以說明他的反常。畢竟站在他的角度,應該巴不得許豔萍明天就立馬消失,哪還能這麽積極地邀請對方兒子過去同住。迴想起時允那天在酒店一番“這個家有他沒我,有我沒就沒有他”的言論,所以現在許臨熙完全有理由懷疑,他剛才問那些話其實就是在試探。“我媽有她自己的生活。”許臨熙麵色平靜,片刻後補了一句:“我也是。”“我不會住過去,更沒想過去打擾你們,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話說到這裏,許臨熙的態度已經表達得非常明顯了。他臉上的表情總是淡淡的,看不到多少情緒上的起伏。可他越是這個樣子,時允與他麵對麵,卻越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許臨熙的坦蕩,將時允心裏那些不可說、甚至是不軌的心思襯托得愈發陰暗。他低頭瞄了一眼鞋尖,沒什麽底氣,小聲為自己辯解:“我不是那個意思……”很快,許臨熙的聲音再次響起:“其實你完全可以把我當做一個陌生人,下次再碰到,即使裝作不認識,我這邊也沒有任何問題。”反正如果不是兩人的父母要結婚,他們本身也不會有任何交集。這話要是放在以前,時允一定舉雙手讚同。可現在不行,裝作不認識,自己的計劃還怎麽實施?能看得出來,許臨熙不像他那個媽那麽好糊弄。可既然要從許臨熙這兒下手,先不說能不能成功,橫豎也得跟人先把關係緩和了。於是說做就做,時允在腦子裏組織了一下語言,鼓起勇氣看了過來:“之前的事情。”他喉結滑動,頓了頓:“我還是覺得應該給你和許阿姨道個歉。”“我爸要再婚,我情感上一時接受不了,所以對你們說話的態度有點衝。你別往心裏去,也別跟我一般見識。”“但我覺得你有一點沒說對。”時允說著話鋒一轉:“既然我爸和許阿姨的關係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那咱們就注定不可能隻當陌生人。”“我知道自己沒給你留下什麽好印象,但就算是為了顧全大局……或許咱們可以重新互相了解一下。”時允口中所謂的大局,無非就是在這個即將產生的重組家庭中,所有成員能否和睦相處的問題。許臨熙曾經勸說過母親,她選擇的這條路,走起來可能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可現在既然事實已定,他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在堅定自己想法的同時,盡可能支持母親,不給她添麻煩。許臨熙看向時允,目光柔和了幾分,對他說:“好,你的道歉我接受。”“但是了解就沒必要了。”許臨熙眉頭微蹙,抿著唇:“咱們應該不太可能會成為朋友。”他這話說的是事實。從性格到愛好再到成長環境,時允和自己,無論從哪方麵看,都像是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他們之間能坐在一起和平共處已是不易,至於別的,許臨熙根本就不奢望,也沒興趣。他這邊話音剛剛落地,便聽到站在自己對麵的人,自嗓間發出了一聲很輕的笑。沒有嘲諷的意思,現在的時允,相比於剛才進屋時的局促小心,更多了幾分放鬆與隨意。“沒說非得和你當朋友啊。”時允彎著一雙眉眼,反駁的話說出口卻變成了商量的語氣。“試試看唄。”他道:“當朋友不行,或許別的關係,就突然行了呢?”第6章 “哥,別嫌我累贅”時間匆匆一晃,眼看著離期末考試周也沒剩下幾天。各學院那些發量稀疏鏡片度數卻厚如瓶蓋的佛係教授們,平時對學生逃課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一陣也紛紛開始點名。三個人裏,唐曉淇平時學習相對踏實點,考不考試的,對他心態影響不是特別大。倒是陳彬,最近明顯老實了許多。叫時允出來擼串上網的次數少了,雖然到圖書館占了座就開始玩手機,但至少人家在思想覺悟方麵,已經表現出了對期末考試足夠的重視。陳彬最近找時允都是在微信群裏直接說話,下午那會兒問了一句:【最近進展如何?】時允吃完晚飯才看到,把外賣袋扔進垃圾桶裏,單手敲鍵盤迴他:【沒看書,能及格。】很快,對話框又彈出了陳彬的消息。【誰問你這個啊?我說的是你追人進展如何!】自上次從許臨熙家離開,時允這一周確實沒再跟人聯係過。不是不想,是他當天晚上迴宿舍了才發現,自己站在客廳跟許臨熙說了半天話,揚言要重新互相了解,結果走的時候連對方的電話號碼都忘了要。時允想了想,打字問陳彬:【你姐不是和許臨熙高中同班?你幫我打聽點有用的信息。】陳彬給他發了個問號。時允:【愛好血型星座,或者他之前在學校裏經曆過的事,什麽都行,越詳細越好。】陳彬:【艸,這麽詳細,查戶口啊你!】時允對著手機“嗤”了一聲,迴他:【這叫知己知彼,你懂個屁。】有隊友幫忙固然能省不少心,但時允深知追人這事兒還得靠自己主動出擊。他這邊剛想著怎麽再找機會見見許臨熙,誰知機會自己長了腿,這就送上門了。時長榮發了短信過來,提醒他周五晚上迴家吃飯。時允本打算裝著沒看見,結果時長榮說是要一家人聚聚,許臨熙也會來。時允心裏一樂,當即就改變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