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莙在門口目送陸鐸和青娘一行人離開,楚鄢自然是陪著她的。直到最後一駕馬車從拐角離開她的視線她才露出了一個有些茫然的表情,下意識握緊了楚鄢的手,卻驚覺得對方拉著她的那隻手有些涼意。沈莙偏頭看向他,有些著急道:


    〝什麽時候出來的?等多久了?手怎麽這樣冷?〞


    楚鄢給身邊的人一個眼色,後者趕忙到前頭引路,


    〝主子,姑娘,快進府吧,外頭風大。〞


    楚鄢含笑拉了沈莙的手,隨她一處往府裏走,


    〝聽底下人有車隊到前頭巷口便想著是不是你來了,所以出來看看,沒等多久。隻是最近事兒多,沒怎麽歇息,許是身上有些發寒。〞


    沈莙如今就像個失去了方向的犢兒,陸鐸將她送到這裏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因此一路上任由楚鄢拉著,還有些不安,擔心自己給他添麻煩。楚鄢雖不知道忍冬的事,但姬潯的消息卻是知道的,見她整個人悶悶的,也猜了個七八分,打算暫且不提這件事,一路上和沈莙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這郡守府地方寬敞,我帶來的人卻不多,除了衙門裏派來的府兵,這裏瞧著也空落落的。你來得巧,正好我這裏爛賬一大堆,你將養著身子,若是悶了也可幫我分擔一二。我起居的屋子東西兩邊都空著,我著人收拾好了,你瞧著喜歡哪一處,安心住下便是。若再有需要的便和前頭那穿青衣蓄胡子的人講,他是這府裏的管家,會盡力照顧你的。〞


    沈莙聽他安排得麵麵俱到,越發覺得自己受之有愧。


    〝不需要這樣麻煩的,你本就繁忙……〞


    楚鄢聽她這樣說,不等說完便將話打斷了,停下步子來轉頭去看她時表情十分嚴肅,


    〝你與我這樣客氣倒真叫旁人看了笑話去,從前在鏡花台,姬桓眼皮子底下,做什麽都束手束腳,可你仍是想方設法照料我。如今你來了,我照顧你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你卻說怕麻煩了我。若不想叫我生氣,從此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說罷,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扯開嘴角笑了,


    〝從前是我一個病怏子拖累你,不想你也是個苦命的,隻怕以後卻是要兩個病怏子相依為命了。〞


    沈莙被他這樣說法逗樂了,也稍稍鬆了表情,隨楚鄢一路到了主屋東麵。此處和楚鄢的屋子在一個院裏,左不過十幾步路的事,楚鄢見她一路奔波有些累了,遙遙將西麵一指,笑道:


    〝此處到比那裏寬敞些,又有屋子擋著風,你若是滿意便住在這裏吧。〞


    沈莙著實有些掀不開眼皮兒,楚鄢既這樣說了她自然答應。進了屋同楚鄢坐下,先是來了個大夫替她號脈,等到人昏昏沉沉被擺弄了個遍楚鄢才點了點頭,叫兩個婆子扶她進裏間睡一會兒,自己在沈莙額上敲了一下,語氣輕快道:


    〝你且先睡一覺,開飯再叫你一起。〞


    說罷也不再多留,坐上了身旁小廝推來的輪椅,由他推著出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楚門家風如此,沈莙一個年輕女孩兒,也不知是何身份就住在這郡守府了,那些底下人即便心中好奇,卻不曾有一個人在背後討論,隻是負責照顧的奴仆和醫者更加盡心了而已。


    沈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醒來已是黃昏過後的事了,睜開眼便隻覺肚子空空,餓得難受。楚鄢叫人盯著,沈莙一醒便被人領到楚鄢屋裏用膳去了。


    楚鄢似乎也被家裏的人看得緊,吃得都是些補身的藥膳,雖說並不算難吃,可是帶著些微苦澀也稱不上美味,沈莙乍一入口便皺著眉,忍著苦意將一口中藥味的湯咽了下去,頗有些痛苦地看向楚鄢道:


    〝這是什麽?〞


    楚鄢冷不丁笑了,到有些賊兮兮的意思,臉上的幸災樂禍在沈莙看來很是明顯,


    〝我說你來得巧,家裏長輩憂心我在姬桓那裏受了氣,又怕我忙東忙西將身子弄壞了,因此便囑咐這府裏的醫者廚子每日都做藥膳充當一日三餐。你來之前我已將這些吃了好些時日了,如今你來了,那醫者特意替你添了幾位藥材,你同我一起將養豈不方便?〞


    沈莙聽了,苦著一張臉道:


    〝也不需要每道菜都是藥膳吧?〞


    楚鄢笑得眼睛都彎了,仿佛有個人和自己一起受磨難這菜也沒那麽難吃了一般,


    〝巧了,我頭一日吃這個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


    楚鄢身邊一個年紀稍大的嬤嬤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見他這樣說都是一副''絕不妥協''的模樣,高高地仰起了頭。沈莙一看就知道這兩人必然是楚門送到楚鄢身邊來監督他''修養''的,因此才一開始就不搭理他的意見。說到底這些醫者講究,深怕單做的菜和藥性有所衝撞,因此斷不答應給楚鄢開小灶。


    沈莙知道自己往後日日都要吃這些發澀的菜食,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瞧著楚鄢那副''有難同當''的開心樣兒,更覺胃疼,旁的煩心事倒一時想不起來了。


    她努力平心靜氣地喝著湯,忽然聽得外頭傳來一陣哐哐哐的金屬撞擊聲,動靜挺大叫人難以忽略,沈莙嚇得手一抖,將湯放下,對著同樣動作一頓的楚鄢道:


    〝出什麽事了?〞


    楚鄢將筷子放下,笑意未達眼底,


    〝這種是荊州各地用來傳遞重大訊息的,主要是戰訊……上一次敲響還是當今皇帝進京發動宮變之時……〞


    沈莙聞言明顯一愣,倒是楚鄢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冷靜道:


    〝姬桓發兵了。〞


    這樣快?!陸鐸才剛離開,荊州未出,更不要說到揚州了,姬桓竟是一點也不想再等了麽?她瞬間失了胃口,聞著淡淡的藥味,不知筷子該往哪裏伸。楚鄢比她自在得多,輕輕吩咐了身邊的人出去看看怎麽迴事,再遣人去郡守衙門裏將下一級主事官吏叫來。


    〝不用怕,姬桓舉兵要從荊州借道,武陵郡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


    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即便早有了心理準備沈莙還是錯愕。她在楚鄢這裏,姬桓舉兵,那麽姬潯呢?他…可有應對之策?


    〝你瞧你,遲早的事,知道了姬桓舉兵便這般反應,日後若聽到兩軍對陣的消息豈不是要暈過去了?〞


    沒準還真會暈過去,沈莙心道,到時候一了百了,兩眼一抹黑,什麽也不用管了。


    楚鄢有公務要談,沈莙用過晚飯之後本欲離開,卻被楚鄢攔了,


    〝不必迴了,總歸之後我也是要告訴你的,倒免得我再說一次。〞


    沈莙自然是要知道怎麽迴事的,但是又覺得朝廷官員議事她站在旁邊實在不妥。楚鄢衝她招招手,笑道:


    〝叫嬤嬤替你換身男裝吧,委屈你在後頭替我續茶。〞


    楚鄢的書房裏有一方屏風,一套茶具在屏風後頭的桌子上。沈莙雖換了男裝,但看來楚鄢沒有叫她拋頭露麵的意思,和下麵官吏在屏風外頭說話,將她安置在裏頭泡茶,端茶的卻另有其人。


    〝大人,雲南郡南詔王今日公然具兵於牂柯郡,大約是要往咱們這邊過了。〞


    果然,涼州有穆晟,不能直接北上,姬桓自然借道荊州,往揚州直上京城。


    楚鄢虛虛應了一句,便有人接著說道:


    〝楚老先生已經與南詔王達成共識,南詔王的軍隊保證絕不驚擾荊州百姓,則應了他們替他們讓出行軍路來,以確保雙方相安無事。武陵郡和益州接壤,眼下最要緊的事是安撫好民眾,將南詔王行軍的路劃出來,準備戒嚴,責令他們進入荊州後盡快離開武陵郡,不得對本地百姓造成困擾。〞


    楚玶此舉既是為了使荊州楚門置身事外,又是為了將楚鄢平安換迴來。他答應姬桓借道,亦有自己的考量。沈莙聽著,心中緊張,就連泡茶的動作都慢下來了,隻聽楚鄢道:


    〝叫他們盡快離開,還是將道劃過桑植為上,既能瞧瞧這些人的態度和是否守約,又能保證他們則最近的路離開武陵郡。〞


    主要是一郡郡守--楚鄢自然是要知道姬桓這次出兵究竟是怎樣的情形,若要這樣,隻有叫他們從這裏過才能近距離觀察。


    楚鄢是這裏真正能做主的人,他在地圖上畫下的路沒人反對。沈莙正出神,偏頭卻見一個小書童站在一邊等著她,這才反應過來這人是在等她泡好的茶,急忙斟水將幾杯茶水放上托盤。


    這時候議事已經差不多要結束了,那些人說得口幹舌燥,順手便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楚鄢府上往日裏泡茶的都是他的貼身小廝澤苑,旁的不說,這些文人的雅致十分精通,茶藝上佳,嚐過的人都讚不絕口。這迴沈莙聽他們說話,整個人心不在焉,一壺滾水錯過了泡茶的好時候,後來又趕著往上端,茶葉量不對,也不曾泡開,一杯溫水倒下去,也隻有喝的人知道個中滋味了。


    那些人喝得眉頭緊鎖,但在人府中做客也不好挑剔,因此默默忍了,向楚鄢告辭迴去了。楚鄢腿腳不方便,也沒送客,隻叫底下人將他們送到門口。


    他淺笑著端起茶來含了一口,然後臉上表情一頓,趁沒人注意到,不動聲色地將茶吐了迴去。


    〝阿莙,你在家中也常常泡茶?〞


    沈莙哪裏知道楚鄢為什麽突然這麽問,她一肚子心事,也不曾多想,老老實實答道:


    〝嗯,二哥從聽雨閣挪出去之前溫書寫字都是我從旁斟的茶水。〞


    楚鄢搖頭挑眉,語氣有些高深,


    〝沈公子這些年也不容易。〞


    這都什麽和什麽?沈莙莫名其妙,不過提起沈菱她倒是有些著急,


    〝二哥什麽時候能到?他……路上會不會出什麽事?〞


    楚鄢瞧著天色已晚,不想叫沈莙熬夜,因此直接道:


    〝穗姐兒陪著沈公子一處來的,如今姬桓發兵,他們一行得到消息自然會快馬加鞭,趕在姬桓的軍隊到桑植之前到這裏。天下不太平,家裏的長輩又十分欣賞沈公子的才情,大約是不會放他北上了,原就是以修書治學的名頭派來的,留在荊州自然比別處好些。明日可有得忙,你奔波許久,還是先好生休息一晚再說其他的事吧。〞


    楚鄢把沈莙心裏擔心的事都給她解決了,自然不再耽擱,半勸半推下將她送迴去了。


    武陵郡果真是要開始忙的,但是楚鄢卻不像從前那般拿官衙當自個兒家了,議事都在家中,因著每日總要辟出時間來陪沈莙,處理公務時也能勞逸結合了。加上沈莙從旁幫著算武陵郡那一筆筆陳年爛賬,楚鄢肩上的擔子輕了不少,白日裏整個人看起來比沈莙來之前要精神多了。澤苑原本不覺什麽,到這兒才對沈莙感激涕零,竟是拿她當成菩薩一般供著了。


    這段時日外頭風聲沈莙都知道,楚鄢將自己的消息大方地分享給她了,唯獨關於姬潯的卻是一字不提。沈莙權當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知道楚鄢不會害她,因此也不叫他為難,乖乖的不曾多問。


    而就在姬桓軍隊的頭尾都進了武陵郡的那一日,沈菱楚穗一行人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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