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轉念一想,她要的,不過是帝贏的一滴淚,對他根本沒有什麽影響吧?


    而且,如果解掉連理枝一毒,於他於他,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思至此,江玉隕暗暗捏拳,麵上卻故作從容:“我可以讓你解除我二人的連理枝一毒,但前提是,你不得傷害我與他!任何傷害都不行!”


    “這有何難?”太皇太後攏著衣袖,正色道:“但連理枝一毒需要花些時日,這樣吧,三日後,正好是農曆正月十八,民間的寒食節。你設法說服攝政王,與他同去將軍山踏青,屆時,我們會在山澗獨廟匯合,哀家定會設法解除你二人連理枝一毒。”


    ……


    帝贏深陷在無法擺脫的夢魘。


    他迴到了年幼孩童時,短胳膊短腿浸泡在雨天潮濕的水窪裏,不止雨水,他身下還氤氳著一灘血漬,無論瓢潑的大雨如何衝刷,都淡不去觸目驚心的猩紅。


    一隻螻蛄淌著血水,順著他指尖,爬到了他手背上,照著他稚嫩的肌膚,狠狠咬下去!


    尖銳的疼痛將他刺醒,他依然泡在血水裏,渾身濕透,卻無法動彈。


    極黑的瞳孔緩緩轉向手背,注視著那隻拇指大小的螻蛄,盯著它那脆弱的身軀,和不停擺動的觸角,良久一動不動,甚至沒有半絲表情。


    螻蛄咬下一口他的肉,而後叼著肉又淌過血水,迴到亂石壘起的巢穴,在風雨中給自己的崽子喂食。


    喂完食,螻蛄又順著原路,返迴帝贏手背,自己進食。


    螻蛄尚且護子,而他的父親,卻在昨日,假意借他去將軍山踏青,實則以亂箭刺之,令他身負重傷,人仰馬翻,摔下山崖,跌落亂石之中,被雨水浸泡了一天一夜!


    就在他放棄生存的念頭時,


    “贏哥哥……”


    他聽見脆生生的小男孩帶著哭腔的聲音,由遠及近。


    他猛地偏頭,瞬間看見,那個打扮的粉粉嫩嫩的小桃花,磕磕絆絆地至亂石中來,膝蓋摔破了好幾道口子,撲在比他大了一圈的帝贏身邊,伸手努力去拉他,稚嫩的臉上有種蒼白的徒勞。


    但更多的,是無以複加的心疼。


    七歲的孩子全身被大雨淋透,一邊喊著“贏哥哥…”一邊使出渾身解數,想要將九歲的帝贏從血窪中拉起。


    那雙桃花一樣漂亮的眼睛裹滿淚水,就像無機質的寶石。


    稚嫩的聲音被大雨澆透,潮乎乎的發啞:“他們說你在將軍山摔下了山崖,摔成了碎片,屍骨無存……我不信,所以背著母妃,悄悄跑來了,還好,贏哥哥,我找到了你,不然……嗚嗚嗚……”


    帝贏偏頭,看著這小小的人兒,明明哭得稀裏嘩啦,卻用盡全力將他拉起,扶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往崖上爬……


    年幼的帝贏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但張口又停住了,少頃,微微唿了口氣,終是什麽也沒說。


    第52章 王爺,你說過…要拿我當寶貝的


    小桃花乃是先帝最寵愛的妃子香妃所生。


    因出生時體弱多病,五行缺水,所以從小就被當作女兒家來養。


    他本是先帝最理想的未來儲君人選,卻被世人稱作:是因他認識了帝贏這樣的天煞孤星,被刑克,才死於非命。


    那同樣是一個雨夜,春末夏初,帝都城的桃花被暴雨打落一地零碎,東宮年幼的太子被歹人劫持,尋而無蹤。


    帝贏急得要瘋了。


    年僅13歲的他,動用了手裏全部力量,翻遍整個帝都城,終於在一家廢棄客棧的酒窖裏,找到了小桃花。


    積水淹沒半個酒窖,形成一個漆黑的水潭,水潭邊的台階上,小桃花像塊被人隨意扔掉的抹布,一動不動躺在那裏。稚嫩羸弱的胸腔,被人挖了一個大洞。


    原本是心髒的位置,隻剩下血,汩汩地往外淌,那雙原本靈動清澈的眼眸,失去了全部光澤,瞪得渾圓,空蕩蕩地凝視著前方,死不瞑目。


    而他左眼的眼尾,還粘著一滴猩紅的汁液,不知是淚還是血,已然幹。


    像極了一粒猩紅的淚痣。


    映得那張毫無人色的小臉,越發蒼白無力。


    “啊!!!”


    處在變聲期的帝贏發出一聲尖利的吼叫,像是野獸被活活斬斷了尾巴,在幽暗的地下室,持續地爆發著狂怒。


    他像失心瘋一樣,撲上前,撈起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撲通跪在地。


    就在他不知所措時,地窖裏亮起一連串明亮的火把,明黃的燈火下,是香妃掀掉鬥篷兜帽,露出那張與小桃花很像,完全煞白的美人臉!


    她渾身哆嗦著,眼睛發直,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切,定定盯著自己的兒子!


    嘴巴開開闔闔,卻是發不出半點聲響。


    直到很久過去,終是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不!!!”


    她撲上去,不顧滿地的積水,狠狠推開帝贏,像是早就埋下的荊棘的種子,終於在這一刻被徹底激發!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天煞孤星,都是你害死了本宮的孩子!都是因為你……”


    女人尖銳刺耳的聲音一字字紮入木然的大腦,像是密密麻麻無比鋒利的刀劍。


    密密麻麻的紮滿心髒。


    沒有一絲的空隙。


    連血淌出來的縫隙都沒有!


    快要喘不過氣來。


    直到一句歇斯底裏的:“該死的,明明是你啊!你這個天殺的…還我兒命來…”傳入耳朵,帝贏的心髒,終是徹底碎裂。


    他陷入一種無法控製的癲狂狀態,紅著眼,紅著臉,去搶那半具嬌小的殘軀,卻隻搶到一截稚嫩的胳膊!


    沒錯,小桃花原本完整的胳膊,竟被帝贏一下子扯斷了!


    可並不是因為他用力過猛!


    而是那條胳膊不知因什麽原因,變得軟爛無比,胳膊被扯斷的根部,竟流淌出一灘烏黑的血水!


    慢慢的,倆人手中的小桃花,竟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慢慢垮塌融化!


    先是臉皮一點點的往下拉垂,變長,化掉!


    像是融掉的糖漿人,又像是烤化的蠟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變形、融化、坍塌……最後變成一灘烏血,淋淋漓漓淌入黑水中!


    “不!!!”


    帝贏徹底崩潰!


    從未像此刻這般恨,從未像此刻這般想要殺人!


    鋪天蓋地的仇恨好似將他整個人湮滅,這萬惡的世道,究竟是誰如此殘忍?


    他更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自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卻什麽也做不了。


    直到他緊緊握住小桃花手腕腕骨,最後也融成血水淌落……


    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來,他瘋狂地抬手去抓,驚愕地發現手心血汙,竟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擦抹了幹淨!


    連帶那些血水,也逐漸在空氣中,在他手心,在陰寒的黑水裏,消散了……


    帝贏還在陰冷的潭水裏,抓撈著,企圖抓住哪怕一絲絲,那握都握不住的,屬於小桃花的血水。


    最終,卻隻抓得兩手空空。


    心也空。


    一雙深陷的鳳眸空洞無神,徹底麻木和絕望。


    咬破皮的嘴唇囁嚅著,在顫抖中發出呻/吟般的呢喃聲,吐字不清,模糊難辨。


    他說的是:“小桃花,別走……求求你,別走…別離開我,我隻剩下一個你了……”


    “小桃花,小桃花,又是小桃花!”


    黑暗裏,帝贏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抱怨:“還他媽口口聲聲說愛我,嗬!男人,真是有兩條腿就想成仙,站在地上要想上天,就你那眼縫跟atm銀行自動取款機插卡口差不多寬的能見度,還想吃著碗裏看著鍋裏?”


    帝贏猛地睜開眼睛!


    窗外是料峭初春的寒氣,灰蒙蒙的天空上浮動著大朵大朵鉛灰色沉重的雲,無月無星。


    窗裏是熟悉的客棧布局,燈罩透出暖光,照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暈來。


    映入眼底的,卻是一張絕美放大的俊臉。


    杏麵桃願,一雙秋波剪水的狐狸眼忽閃忽閃,朱唇微張,皓齒淺露,玉做的一樣。


    而他眼尾的紅痣,與小桃花死時,粘在眼尾的血漬,竟驚人的相似!


    帝贏眼皮子一跳,唿吸隨之一滯。


    冷硬下顎線緊繃,似在叫囂著死寂般的冷怒,雙眸猩紅如猛獸,像是失了所有理智!


    “王爺,你醒了?睡好了吧?”見他臉色不對,江玉隕忙陪上乖巧的笑,雙頰梨渦很淺,歲月很深。


    與小桃花軟頰上的那對梨渦,完全重疊,如出一轍。


    怎會如此?


    怎會如此相似?


    帝贏眼尾泛起薄薄的紅,墨色冷眸氤氳著一層瑩光,猛地掐住江玉隕脖頸,“妖精,你究竟是誰!?”


    “咳……”


    臥槽泥馬!


    這狗比王又抽什麽風?!


    江玉隕嚇得三魂渺渺,七魄茫茫!


    邊咳邊喘:“王,王爺……你…你說過……要拿我當寶貝的咳……”


    帝贏一愣,一驚。


    猛然記起,無數個與眼前人纏綿悱惻的畫麵,那汁液橫流的甘甜,死死咬緊的包裹,水到渠成般的融洽……


    關於小桃花悲切的記憶,瞬間被那些旖旎的畫麵,如同春/潮來襲般,逐一衝破。


    末了,帝贏理智迴籠,伸手環住江玉隕,在人唇上落下滾燙一吻,“對不起,方才本王,做噩夢了……”


    一吻結束,他又好奇地打量起四周:“奇怪,我們不是被壞人迷暈了嗎?夫人怎麽沒事?”


    剛剛叫我妖精,還要掐死我,現在又叫我夫人,還親我……


    草泥馬,六月的天都不帶翻臉這麽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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