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昭是習劍的,他很明白一個劍客的心路曆程:“它阻礙你的劍道。”“果然瞞不過你,我原本以為我早已放下,但時隔這麽久,舊事重提,我依舊難以忘懷,或許……我確實不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譚昭卻言:“沈柔章,你是習劍的,又不是修佛,記仇怎麽了!劍是傷人的兵器,心有怒火,隻會將你的劍打磨得更加鋒利,別給自己設太多的桎梏。”沈柔章驚得抬起頭,眼裏卻有自己都未察覺到的光亮。自從師父死後,她就一直都是一個人悟劍,後來有了係統,係統的定位也不是當她劍道上的引領者,更多的,還是她一個執著地走在前進的路上。她一直認為,習劍是個人的事情,但現在,她或許應該改觀了。第300章 江湖劍雨(三一)沈柔章剛剛習劍的時候,每次出劍都帶著極強的鋒芒,可以說那時候她的劍是最鋒利、最不加掩飾的狀態,哪怕她那時候劍招並不精湛、用的也隻是最普通的鐵劍,因為心裏帶著被拋棄的仇恨,所以她的劍是仇恨之劍。但她師父是個出家人,慈悲為懷,一生都走在渡人渡己的路上。很多人都說,女人就不該習劍,這當然是對女子的一種偏見,同樣的也是男人對於權柄的掌控欲,他們規定了女子不能如何如何,卻給自己敞開了所有的大門。沈柔章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就認定了自己一定要習劍,並且還要成為江湖上第一的劍客,將那群自大的男人統統都踩在腳下。幸運的是,她有些習劍的天賦,師父說她是江湖上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沈柔章沒見過其他的奇才,所以她要求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於是她從早練到晚,哪怕沒有揮劍,也會默默在腦中反複演練,很快她的劍術就小有成就。但師父看她的眼神卻越來越擔憂,直到有一次她被人輕鬆打敗,若不是師父來得夠快,她或許已經成為了別人劍下的亡魂。那時她受了很重的傷,連劍都要抬不起來了,師父抱著她在雪地裏走了很久才找到了一個落腳的地方,那時她燒得渾渾噩噩,卻依稀能夠聽到師父對她的掛念,原來師父已經命不久矣,卻還在操心她的未來,過剛易折這四個字,她不止一次聽師父說起,可那時候的她完全聽不進去,也無法理解。直到師父死後,她才開始慢慢地領悟,明白幼年的遭遇並不是她的錯,那也不是她全部的人生,她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她的劍也應該有更寬廣的未來。那是她第一次悟劍,不過短短三日,她的劍術就一日千裏。懸水之名,原本是以極致的揮劍斬斷從懸崖上落下的流水,那是懸水劍招的最後一式,師父在她這個年紀尚未達到如此境界,她卻輕鬆達成了。沈柔章也是自那時起,才離開了與師父隱居的懸水庵,真正踏入了這個江湖。一個人闖蕩江湖,江湖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精彩紛呈、波雲詭譎,她到過山之巔海之崖,也見過天下第一的劍客,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心胸開闊、忘卻前塵,然而等到隨家再次出現在她的麵前時,她依舊……心緒難平。有些她以為早就忘記的記憶,其實一直都記得,她記得母親因為護著她被父親責罰跪祠堂的場景,記得母親被休後,在房內懸梁自盡的慘景,而她想要衝進去,卻被家仆捂著嘴,連哭都不被允許,母親甚至都不被允許葬在隨家的祖墳裏。她也記得繼母進門後,她被發配到一個更遠的角落裏,冬天凍得瑟瑟發抖,卻沒有人來幫幫她,她受夠了那種無力的感覺,卻因為年幼無計可施。而當最後一把刀落在她身上時,她已經忘記了痛是什麽感覺。沈柔章不得不承認,她是憎惡父親的,甚至憎惡隨家的所有人,母親臨死前,還摸著她的頭告訴她,不要記恨父親,是她做得不夠好,可娘又做錯了什麽呢?她又做錯了什麽呢?不過是因為沒有生一張討巧的麵孔,沒有生成男兒身罷了。所謂世家大族的光鮮亮麗,在她看來,都是留著血、藏著淚的,母親出身難道不好嗎?她的性格儀態難道不夠標準嗎?不是這樣的,在那樣的家庭裏,男人占據完全的主宰地位,而女子,如果沒有所謂的強硬娘家,什麽當家主母的位置,不過就是一盤散沙,都不用經曆什麽考驗,就會脆弱消散。甚至哪怕有,男人們的利益交換,很大一部分都不將女兒或者是夫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她剛開始認識周恕之時,原以為他隻是普通有錢人家的公子,但事實上,周家家大業大,進去住了一晚上,她就發了一晚上的噩夢,那樣的雕梁玉砌,簡直讓她直接迴到了年幼無力的小時候。那時候,她就知道自己過不了心裏那一關,哪怕她知道周恕之不是她的親生父親隨庭,但她不敢賭,她也不願意賭,相較於與人成親、相夫教子,她當然更忠於她的劍道。劍是不會騙人的,這是她唯一可以信賴的夥伴。哪怕有了兒子阿辭,她也從來沒有動搖過習劍的決定,可以不誇張地講,劍就是她的人生支柱,當有一天她的劍折了,那麽她的人生或許也進入了最糟糕的狀態。“如果我師父還在世,你跟她一定很有話聊。”譚昭還是第一次聽沈柔章提起師從:“聊什麽?”“唔,聊我的習劍心路曆程吧,我師父經常說我心性跳脫,習劍容易傷人傷己,所以日常會讓我做早課,念經吃齋,但事實上,我隻覺得那些經文跟緊箍咒一樣,不讀反而還好,一讀叫人渾身刺撓。”譚昭:……倒也不必。“我出江湖前,一直很向往我師父口中描述的江湖,但事實上,它有時候確實叫人牽腸掛肚,心生向往,但更多時候,它是很殘酷的,話本裏都說女人是柔骨刀,男兒是霸氣劍,但那不過是被人臆測中的江湖。”譚昭敏銳地察覺到,沈柔章看似是一個烈火如歌般的女俠,但更深層次的,因為幼年時的成長經曆,她是一個完全的悲觀主義者。但因為有劍的存在,她又富有生機,兩項矛盾在她身上完美融合,才有了如今的懸水劍。“你知道,我拒絕周恕之的理由是什麽嗎?”譚昭有些如坐針氈了,因為他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托過於出眾的聽力,他敢篤定來人就是周少東家。好家夥,你們就不能麵對麵講清楚嗎?找中間商實在沒必要。“我可以不聽嗎?”沈柔章自顧自說著:“其實很簡單,我本江湖兒女,既有勇氣踏出後宅、步入江湖,就不可能再迴頭,你叫我迴家相夫教子,不如一劍殺了我。”身後的腳步停住了,很明顯,對方聽清楚了話語裏的決絕。譚昭看了一眼沈柔章懷裏的小阿辭,心想在場四個人,也就這個小家夥睡得心安理得、無憂無慮了。所以,他該說點什麽來調節氣氛呢?係統:啥都別說,一切盡在不言中![所以,昨晚上人家逛完花燈節,你給你新任宿主做思想工作了?]係統:才沒有呢!少小瞧我![誰讓你一直管人家叫男妲己的,你看看我這裏,都被你刷屏了。]係統:……我隻是肯定了他的戀愛腦段位而已,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也可以為你取一個。[謝謝,大可不必。]好可惜哦,它都想好怎麽取了,比如男鐵樹,就很符合某個苟姓宿主的氣質。正是譚昭頭腦風暴之時,背後的腳步聲忽然快速傳來,然後周恕之的聲音直接響了起來:“柔章,我喜歡你,就會喜歡你的一切,我並不是想要自私地將你拘於後宅,你可以追求你的劍道,我也不是一天到位都要粘著你的。”“這對你不公平,而且我對自己沒有信心。”大概是因為周恕之的出現,沈柔章的心情有了非常明顯的起伏,趴在她懷裏的阿辭動了動,雖然臉上還帶著明顯的睡意,卻乖巧地伸手抱住娘親:“娘,你怎麽了?阿辭摸摸,摸摸就舒服了。”“咦?這個和阿辭長得一樣的叔叔又出現了,你是誰?”周恕之張了張嘴,難得有些詞窮,因為在沒有沈柔章允許的情況下,他不可能直白地跟小孩說他是父親,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父親。但小阿辭可聰明了,還沒等兩個大人組織完語言,他就語出驚人:“你是阿辭的爹爹嗎?”吃瓜看戲譚某人:……你倆,還比不上人小阿辭呢。“不是嗎?”阿辭歪著頭,“大哥哥,我猜錯了嗎?”譚昭看了一眼沈柔章,見對方輕輕點了點頭,於是說:“沒有哦,阿辭超聰明的,一下就猜對了呢。”阿辭就好奇地仰頭看向親爹,嗯,跟他想象中的爹爹很像:“爹爹,為什麽別人家的爹爹好早就出現了,你怎麽現在才來見阿辭?是阿辭不討人喜歡嗎?”這哪裏是不討人喜歡啊,簡直是叫人喜歡死了。周恕之瞬間喪失語言能力,一陣手舞足蹈,但很可惜,阿辭無法理解他的激動,甚至扭頭跟他娘親說小話:“娘,我爹爹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周恕之:……這可真是親兒子啊。被這麽一氣,他可算找迴了自己的語言能力:“對不起,是爹爹來遲了,阿辭這麽可愛,爹爹怎麽可能會不喜歡阿辭!”“真的嗎?”周恕之猛猛點頭:“當然是真的。”阿辭立刻追問:“那盛姨說,我爹爹是個負心漢,你是負心漢嗎?”這個問題就有些太超綱了,周恕之抿了抿嘴唇,露出了一個跟阿辭同樣的表情:“小阿辭這麽聰明,肯定知道爹爹不是,對不對?”小阿辭可不吃這種糖衣炮彈,甚至很有自己的判斷力:“盛姨說得果然沒錯,我爹爹是個花言巧語的負心漢!”第301章 江湖劍雨(三二)果然,小阿辭才是調節氣氛的頂級高手,一句話直接把親爹親娘全部幹無語了,不愧是親兒子啊,出嘴就是毫不留情。大概是見大家一直都沒說話,阿辭忍不住發問:“娘,阿辭說得不對嗎?”沈柔章伸手揉了揉兒子可愛的小腦袋:“嗯,不太對,你爹這人話確實很多,但他是個好人。”好人嗎?阿辭的小腦袋有些弄不明白,他左右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很明顯cpu快要燒幹了。周恕之見兒子這般可愛伶俐,哪怕被罵負心漢,心裏也實在生不起任何的怒意:“阿辭,我可以叫你阿辭嗎?”父子天性,哪怕阿辭從前並沒有見過周恕之,此刻也忍不住被麵前的大人打動:“可以哦,那我要叫你爹爹嗎?”周恕之伸手,想要抱抱孩子,沈柔章就微微鬆了鬆手,阿辭是個不見外的性子,很快就迴抱了過去,他心想,好奇怪哦,這個人身上明明沒有大哥哥那麽溫暖,但他很喜歡這個人的懷抱。場麵瞬間就溫情了下來,至於譚昭,早就溜之大吉,畢竟再留下來,就是他沒眼色了。“誒,譚哥你怎麽出來了?酒釀完了?”譚昭一把拎住還散發著藥湯味道的少年郎往外走:“釀完了,有些餓了,請我吃碗麵吧,要臥兩個蛋。”好奢侈,他在長身體都隻敢吃一個!等坐到桌上,賀蘭固才知道沈姐姐居然把阿辭帶來跟周少東家相見了,怎麽說呢,總覺得這一對好玄幻。“怎麽這幅表情?”賀蘭固想了想,低聲說:“那個,我說了你可以不要告訴沈姐姐嗎?我並不是想要評價什麽,可能是因為聽了盛夫人的話,先入為主地以為阿辭的父親是個負心漢,誰知道等見了麵,周少東家不僅不是負心漢,還是個樣樣出眾的富家公子,江湖劍客和富家少爺,性別改一改,跟最近的江湖話本《世家小姐絕情劍》好像啊。”譚昭:“……什麽東西?”“就是最近很有名的話本啊,街頭巷尾的說書人都在說哎,我隻聽了一耳朵,說的是世家小姐瑛娘出門上香遭遇歹徒,然後得江湖大俠絕情劍相救,兩人一見鍾情,上演了一出他逃她追他插翅難飛的追愛情緣。”譚昭:地鐵老人看手機.jpg。“是不是很像,周少東家看著就是個很執著的人。”賀蘭固說完,忍不住有些感歎,“其實如果他是個負心人,沈姐姐反而不會那麽難抉擇吧?”“你怎麽知道她心裏難以抉擇呢?”譚昭笑了笑,“再說了,如果周少東家是個負心漢,你沈姐姐早就痛打渣男,今年應該是負心漢長眠地下的第六年。”賀蘭固:……確實,以沈姐姐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被辜負還忍氣吞聲地離開。哦,是他狹隘了。“而且,習劍如修心,你沈姐姐現在的心結,不在周少東家身上。”譚昭不懂兒女情長,但他懂習劍,有句話是這麽說的,不好的童年需要用一生去治愈,沈柔章童年過得艱難,哪怕後來有師長引路,但有些東西不是想要看開就可以做到的。偏偏她又是習劍,劍是最考驗心性的兵器,如果係統的任務真的是幫助沈柔章達成某個劍道上的成就,那就必須跨越這個心結。而解決童年心結最好的辦法,就是解鈴還需係鈴人,隨家的出現,對於沈柔章來講,是一道劫數,同樣也是一個契機。“哦?那在哪裏?”譚昭指了指麵碗:“吃你的麵吧,操心那麽多,小心變成小老頭!”“才不會呢,最近我感覺自己身輕如燕,再沒有從前那種胸口堆了塊石頭的感覺了,起床也不會覺得渾身沉重,四肢酸痛了。”“快了快了,再泡大概七日,等你的經脈筋骨能夠承受得住,我就幫你疏通堵塞的經絡。”賀蘭固登時高興起來:“真的嗎?隻需要七日?這麽快?我不是在做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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