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陳陽鍾所表現出來的詫異和驚疑實在不足以取信於所有人,再者隨大俠在被刺殺倒地之前,是完全行動自如的,可見他是故意扮演隨大俠,而之後被刺倒地,更是直接拉住了知情人陳大俠,用盡了生命最後一點力氣說不要去追刺客。如果現在死的是隨舟,那麽方才的邏輯還算是能夠自洽,可現在他不是,這就說明所謂的刺客,恐怕真的不是懸水劍沈柔章。三俠山莊在幹什麽?這一次的江湖精英節恐怕目的不純。江湖人就算再憨,此刻也發現自己可能被人當槍使了,再看一臉淳樸的陳陽鍾大俠,就怎麽看怎麽不對了。陳陽鍾被看得心髒都漏跳了一拍,卻並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計謀失敗了:“此人我根本不認得,還請諸位……”“陳大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譚昭迴頭,眼底都帶著調侃,“陳大俠可不要忘了,方才你一直在阻礙我靠近屍體,屍體也是朝你的方向側躺,頭發蓋住臉,我走近你的時候,你下意識警惕地看了一眼屍體,這說明你害怕我接近。”“我隻是不想讓不相幹的碰觸我兄弟的屍身。”“這樣啊,那你剛才阻攔我的時候,可是踩了一腳你的兄弟呢,喏,那邊的血腳印還在呢~”“你”陳陽鍾嚇得迴頭看了一眼,然後,“你詐我?”譚昭擺了擺食指:“俗話說得好,兵不厭詐,要不讓我來猜猜,方才那位身穿黑紅勁裝刺殺‘隨大俠’的刺客,會不會就是隨大俠本人呢?”陳陽鍾臉色瞬間一變,心道今日之事怕是真要遭了,早知道禹歡茶樓點子這麽硬,就是這場地再好,他們都不會選在此處了。陳陽鍾恨恨地看著麵前之人,氣得直接拔出了懸掛於廳堂之上、此次比武的頭籌寶劍,這劍方一出鞘,便是劍身蜂鳴,哪怕沒有上手,眾人也知這是一柄無上的好劍。“小子,納命來!”周恕之見此,當即喊了一聲:“譚兄,小心!”譚昭呢,他的不給劍都未出鞘,隻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完美的弧度,劍身隨著一個完美的弧度直接繞過了這柄寶劍,瞬間就拉開了兩人的距離。而隨著兩人這下交鋒,圍著的江湖人立刻如潮水般退到了外麵的高台上,不退不行啊,這飛俠雖說是輕功見長,可劍術也不算差,此刻寶劍在手,他們哪敢攖其鋒芒。唯有少數幾個不怕死、膽子大的留在了裏麵,當然他們武功都很不錯,這才有底氣留下來擒住飛俠陳陽鍾。但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稍微有些多餘,且……多餘得有些過分。就像周恕之,掌櫃的剛剛直接拉著他退了出去,他不放心走迴到門口,還沒等他踏進去呢,陳陽鍾手裏的劍居然已經被擊落,並且落到了譚兄的手中。“倒是一柄好劍。”譚昭誇了一句,剛準備迴劍入鞘,就看到了劍柄接縫處小小的“屈”字,這竟是一柄出自“屈大師”的寶劍。而且這個“屈”字和賀蘭固那柄小匕首上的“屈”字一模一樣,但不同的是,那柄匕首一看就是老物件了,而眼前這把寶劍,至多才打了一年。換句話說,這是一把沒見過血氣的新劍,隱隱還有火氣殘餘。新劍和舊劍,不論劍的品質有多好,內行人是完全分辨得出來的,因為劍在使用過程中,是會磨損、消耗的,就如他手中的不給劍、青鱗劍,哪怕融合了和氏璧的氣息、青蛇的退鱗,該磨損還是會磨損。除非是到了飛煙劍這種層次,拿在手上那劍氣就足夠震懾八方了。但很明顯,眼前的這把劍是一把全新的、未見血的新劍,劍很新,所以蜂鳴聲很清脆,它沒有見過殺戮,所以還保持著它的出廠設置。“此劍竟是屈大師的作品,可惜鑄劍師鑄它時,太過急迫,它本可以更好,現在這般,不過尋常寶劍。”譚昭說罷,一個迴手將寶劍迴鞘,然後作用力剛好又將它懸於廳堂之上。“你這話什麽意思?你年紀輕輕,見過什麽寶劍,竟敢如此誇下海口?屈大師的劍你都敢嫌棄,你手裏那把不會是什麽絕世寶劍吧?”哇,好惡毒,不給劍雖不是什麽絕世寶劍,但卻是他使用率最高的一柄劍。“絕世寶劍稱不上,但若你想見見它,我當然非常願意滿足你這個請求。”陳陽鍾就站在地上,旁邊是那具已經無用的屍體,他剛想說我倒要瞧瞧到底是什麽寶劍,下一刻,劍芒劃過他的耳邊,太快了,這一劍太快,他的腦子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但身體已經產生了絕對的恐懼。是那種他初出茅廬時,被江湖高手震懾在地上根本不敢動的驚恐。劍芒吻在他的頸部,陳陽鍾聞到了從自己頸部傳來的血腥氣,可他半點都不敢動,因為這把劍還懸在他的脖子上,隻要對方輕輕一動,他便會立刻殞命當場。這人,簡直是個怪物!“陳大俠,這劍是不是不錯?”譚昭隨手收了劍,劍上的血液瞬間滑落在地上,等血落幹淨了,他才慢悠悠地跟個新手似的迴劍入鞘,但此時此刻,在場已經無人敢質疑他半句。“你不說,那我就當你默認了。”譚昭笑了笑,但因為剛才的一劍,所有人都從這個溫和的笑容裏品出了殺意,“現在,我想聽聽陳大俠的一些真心話,不知道我們禹歡茶樓,配不配聽啊?”好家夥啊,你要是一開始就動劍,他們何至於繞這麽久啊!他們肯定乖乖被當槍使啊,肯定指哪打哪啊。陳陽鍾卻緘默了,他臉上忽然露出了從容的笑意,而熟知他的歐陽許知道,大哥是認命了。其實在今日之前,歐陽許並不知道三弟換人了,他隻是隱隱約約感覺到大哥和三弟在謀劃什麽,而他被排擠在外。對此,歐陽許的心情自然非常不好,他想盡辦法去探聽,可惜能打聽到的並不多,隻是知道在禹歡茶樓布置了一個可以偷天換地的地方。所以,當刺殺出現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必然是大哥三弟的謀劃,雖然他心裏很不高興,但他也並不願意曝露出來,讓三俠山莊名譽掃地。是以,方才沒進來前,他才百般阻止茶樓的人涉入,可惜這位譚少俠太厲害,他根本抵擋不住。而現在,歐陽許有些急了,他跑上前擋住大哥:“大哥,到底是什麽事情,讓你連命都可以舍棄?”陳陽鍾搖了搖頭,然後伸手拍了拍二弟的肩膀:“對不起,我並不是想瞞著你什麽,隻是此事沒必要將你牽扯進來。我今年已經五十二歲了,無妻無子,什麽風風雨雨都見過了,此時死了,雖然不光彩,但也算是活夠本了。”“這位譚少俠,陳某佩服至極,若能死在你的劍下,我應當也能含笑九泉了。”譚昭:……“大哥”這番大哥二哥情深道別呢,譚昭卻忽然朗聲道:“隨大俠,躲得也夠久了,殺了人還要讓陳大俠替你還命,做你兄弟可太慘了。”陳陽鍾臉上立刻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很明顯方才殺人者就是隨舟,甚至隨舟一直躲在現場,情急之下,他直接開口:“別出來”正是這時,高台之外忽然傳來了一個笑聲,周恕之第一時間轉過頭去,臉上的欣喜那是怎麽抑製都抑製不住的。沈柔章也第一時間看到了係統口中的男妲己,不過隻匆匆對視了一眼,她就移開了目光。哎,若不是與她有關,她真不想來禹州啊,以前都靠係統避開了周恕之,可是這一迴卻是避不開了。係統:嗬~“方才我聽人說,這裏有人與我攀親,那人現在何處?我倒是不知道,我竟還有個死遁入江湖的小叔叔,玉俠隨舟隨大俠,何不出來一見啊?”沈柔章,竟真是懸水劍出現了!眾人開始心潮澎湃,而正是此刻,人群中有個不起眼的家夥開始慢慢撤退,但沈柔章有係統啊,係統平時雖然沒什麽作用,但找個人,實在是太輕鬆了。她一下就跳到了這人麵前,懸水劍一出,直接把人攔住了:“小叔叔,這是要上哪啊,來都來了,不坐下聊兩句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裏,一時之間裏麵的飛俠蝶俠反而成了背景板,譚昭也懶得理會,走到周恕之旁邊碰了碰對方的肩膀:“兄弟,收一收吧,再盯下去,都要把人燒穿了。”周恕之:……才沒有!你別胡說!!第298章 江湖劍雨(二九)隨舟見自己無處可逃,便也不再往前走,隻抬頭看向麵前執劍如火的年輕女劍客。“你怎麽認出我的?我想,我們應當沒有我們真正見過麵。”沈柔章抬了抬下巴,隻說:“你這雙眼睛裏麵的妒火,可當真不配你現在這張麵孔,你當真是我小叔叔嗎?”隨舟接受了這個理由,然後點了點頭:“當然,你姓沈,難道不是因為你母親姓沈嗎?”“這天底下姓沈的人多去了,你與其在這裏與我攀親,倒不如說說為什麽要嫁禍於我?一條人命,在你們眼裏就如此不值錢嗎?”隨舟卻笑了笑:“你情我願的事情,談得上值錢二字嗎?這個江湖,誰狠得下心,誰才能混的出名,我這把年紀了,出走半生,可謂是一事無成,若不是別人告訴我,我有一個名聲貫徹江湖的大侄女,我還真不知道你的存在。”沈柔章抓住了重點:“別人?哪個別人?讓你誣陷我的別人?”“或許吧,隻是沒想到你運道如此之旺,哪怕人沒來,也有的是男人為你披荊斬棘。”“你羨慕我啊?”沈柔章眼波一轉,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別說得這麽難聽,我這人不怕被詬病,他之所以這麽為我說話,當然是因為他是我的好友。”“哎呀,也怪你們太蠢,在哪裏辦這什麽狗屁大會不好,非要在禹歡茶樓辦,這不是找死嗎?”沈柔章笑了笑,眉眼的笑意卻如同一把刀一樣刻在了隨舟扭曲的嫉妒心髒上。憑什麽呢,憑什麽啊!他舍棄了本來優渥的人生,執意入這江湖,一入二十五年,未成家也沒立業,除了空空的三俠山莊,他這輩子失敗得簡直無顏見祖宗。年輕時候想得好,他立誌懲奸除惡、要成為當世無雙的大俠,他也結識了兩位同伴,三人漸漸在江湖上闖出了一些名聲,他開始變得沾沾自喜,哪怕他表現出來的態度非常平和,但隨舟知道,自己心裏是非常得意的。並且因為大哥擅長輕功,二哥擅長尋人,而他作為三俠之中年齡最小的,卻是武功劍術最好的一個,江湖上的目光落在他們三人身上時,大部分會自然地落在他的身上。玉俠之名,是隱隱比飛俠、蝶俠要響亮的。他從不將這些言之於口,但心裏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年輕時他心裏多少有些愧疚,於是對二位兄長非常好。但……好景不長,江南三俠名聲確實不錯,但多是仁義、熱情之名,隨舟嚐試著去挑戰江湖中成名的劍道高手,然後……次次折戟。一次兩次,他還能夠安慰自己,可沒有一次他翻越過那些劍道高山,甚至有一人直言他沒有什麽習劍的天賦,勸他早早改換門庭。隨舟氣憤難當,也正是那一日,他心灰意冷,生出了迴歸家族的心思。可叫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早已被家族排除開外,他那位好兄長為了獨得家中資產,竟連同父母和族老將他的名字從族譜上劃去,隨舟之名,再也不是雲嶺隨家的兒子了。從前是他選擇江湖,現在他卻是不得不留在江湖,這些年他一直都在江湖中浮沉,卻隻是一葉小扁舟,可偏偏,他那個不受寵愛、被拋棄在荒郊野外的侄女,竟有了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江湖地位!這如何叫他不嫉妒!他心裏的蟲子簡直在時時刻刻啃食他那顆快要發狂的心!於是,當有人告訴他沈柔章的真實身份,並且承諾他隻要設計成功陷害沈柔章,就可以幫他迴歸家族,討迴本來屬於他的那部分家產時,他毫不猶豫就答應了。隨舟早已不年輕了,他武功確實不錯,但江湖上稱得上武功不錯的人一抓一大把,他想要的是頂尖,可如今他也早已明白,他的武功沒有什麽可能觸碰到頂尖二字。所以倒不如詐死離開江湖,至於這位令他嫉妒到發狂的大侄女,他可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在意。同為家族被拋棄的存在,憑什麽對方能夠成為一流的劍客,他卻隻能年華老去,成為一個默默無聞的江湖人!他心裏甚至有些快意,哪怕這份陷害並不能要了沈柔章的命,但能阻礙對方繼續成長,也很是不錯了。至於如何說服大哥,這實在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大哥陳陽鍾這人說是仁義,但其實更重信義,凡是他答應的事情,他才會去拚盡全力完成,且隻論親疏遠近,所以他隻要懇求大哥,適時露出一些為難和苦衷,大哥就一定會幫助他完成這一計劃。而二哥歐陽許,隨舟幹脆將他排除在計劃外,這人有點小聰明且虛榮做作,但膽子非常小,若是殺人的事情,他不一定會願意參與,而且這個計劃兩個人就行了,沒必要多添是非。“成王敗寇,今日是我技不如人,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沈柔章卻收了劍:“你可別擺出這幅從容赴死的模樣,就衝你我這點血脈關係,我今日若真一劍殺了你,明日我屠親的名聲就會傳遍大江南北,你心裏似乎已經篤定,我不會真的殺你。”隨舟搖頭:“你誤會了。”“誤會?不,我覺得我說的是事實。”沈柔章說完,出手如電直接點住了隨舟的穴道,隨後提著人,迅速進了廳堂。周恕之剛要緊跟著進去,就被譚昭一手給拉了迴來。“你拉我做什麽!”“唔,有人剛才拜托我,讓你暫時不要接近沈柔章,她有正事要辦。”事實上,是係統剛剛直接在他這裏刷屏,不停地跳腳說男妲己不懷好意!男色害人!男人就該有男德等等,譚昭看不下去了,這才答應暫時管住周恕之,讓人不要在江湖人麵前泄露與沈柔章的關係。周恕之不太想放棄五年來的第一次見麵,但……他心裏也知道好賴,於是繼續當“望妻石”。譚昭:……朋友你這顆戀愛腦,確實是挺上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