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便走到邱烈跟前,語氣也變得嚴厲了起來:“邱烈,你剛才為何要跑?”邱烈早就嚇破膽子了,誰懂啊,他明明已經跑得老遠了,他提著的心都要放下來的時候,就直接被人揪住了後衣襟,他平時引以為傲的武功甚至都沒使出來,就被瞬間點穴、動彈不得,那種被頂尖高手狩獵的感覺,讓他此刻牙冠都在打顫。“我我我我……無心的啊,就隻是隨口一說,真的隻是隨口!”“即是如此,你為何要跑?”邱烈戰戰巍巍地看向某個兇殘的高手:“我……怕啊,方才茶樓咄咄逼人,我怕我被他……”歐陽許深歎了一口氣:“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隻是隨口一說?”邱烈點頭如搗蒜:“嗯嗯嗯,絕不敢有半句虛言。”歐陽許看向譚昭:“這位少俠,邱烈他……”譚昭挑了挑眉,抱劍露出了一個看好戲的神情:“哦,原來如此啊,隨口一說,你們三俠山莊的葉管家就帶著這麽多人上門,這邱烈到底什麽來頭,竟得葉管家如此深信,不加查探就強硬地要求我禹歡茶樓道出什麽密道的入口,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這歐陽大俠都不覺得奇怪嗎?”歐陽許立刻看向葉管家,葉管家當即就說:“是小的情急,一聽有些道理,便想快些替三莊主報仇,現下想來,實在是失了分寸,我……萬死莫辭,今日聽憑禹歡茶樓處置。”“真隻是如此?”譚昭露出不信的表情,“以免江湖朋友們說我們禹歡茶樓咄咄逼人,非要三俠山莊的管家以命相抵,所以我倒要瞧瞧,到底是在什麽地方追丟了刺客,讓葉管家一瞬間就相信了邱烈口中的密道之說,不知歐陽大俠願不願意帶路呢?”禹歡茶樓的態度那可真是太強硬了,可譚昭所表現出來的武力,卻叫所有人都不敢吱聲,畢竟……這實在是一位強者,江湖人尊重強者,就跟寫進了血液裏一樣。“當然,如果你非要堅持的話。”譚昭衝周恕之使了個眼色,周少東家立刻領會:“此事事關茶樓聲譽,自然再謹慎都不為過,還請諸位帶路,至於密道一說,我也可當場向所有人澄清。”於是,一群人立刻轉戰到了刺客失蹤的拐角,譚昭提著邱烈,等到了地方才將人丟在地上:“便是此處?你說這裏,會有密道?”別說是譚昭了,就連其他人,但凡腦子還剩一點思考的能力,都不會認為這裏會有密道或者是機關,畢竟這種……地方,若有密道,也該是通向室內的,而如果是通向室內,刺客豈不是逃了個寂寞,畢竟當時室內可是刺殺現場啊,這不跟自投羅網沒區別。而若是真有密道通向外麵,那……根本沒必要啊,這裏本就開闊,因為禹歡茶樓本就是半開放的茶樓,挖機關密道根本沒這必要。“邱烈是吧,其實我這個人脾氣不太好,若是你不願意說真話,咬緊了牙關,我反倒高看你一眼,你現下隨便胡謅一個理由糊弄我,我若是被你糊弄過去了,豈非顯得我像葉管家一樣愚蠢?”葉管家:……第294章 江湖劍雨(二五)如此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指著鼻子罵愚蠢,葉管家的臉當然非常難看。事實上作為二俠山莊的管家,葉管家從來都很受江湖同道的禮待,所謂閻王易見,小鬼難纏,二俠山莊名聲在外,若有江湖中人想要請江南三俠出麵主持公道,就必須通過二俠山莊的葉管家通傳。長此以往,哪怕葉管家是個秉性不錯的人,也不免有些飄飄然。此刻臉麵被個江湖年輕後生撕下來,扔在地上反複踩,若不是他沒理在先,他早就衝人發難了。譚昭被這灼灼目光死死盯著,哪裏會察覺不到,當即就體貼地轉過頭去與人對視:“怎麽?葉管家心中似有怒氣,抱歉,我這人心直口快,還請你多擔待。”然後,葉管家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更難看了,可對方都這麽說了,他當然隻能說沒關係,年輕人年輕氣盛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還是葉管家懂我,知道我們年輕人脾氣不好。”譚昭話音一轉,又把話題拉了迴來,“所以這位邱烈邱少俠,可是想好該怎麽說了?”邱烈很想搖頭啊,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說,可眼前這人身上流露出來的壓迫感幾乎要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我……求求你放過我吧,我這人就是愚蠢,對不起!是我汙蔑禹歡茶樓,是我的錯,求求你放過我吧,以後我一定不敢胡言亂語!”一個本來在江湖上還有點名氣的青年少俠,此刻竟哭得眼淚嘩啦乞求別人的憐憫,並且還是在如此眾目睽睽之下,邱烈知道自己完了,有這樣的過往,哪怕他之後武功提升,江湖人也一定會記得他此刻的狼狽模樣。他心中暗恨,卻不敢表露出半分的憎惡,眼前這人太強了,作為被直接針對的對象,他甚至覺得對方隨便動動手,就可以在瞬間取走他的性命。也大概是因為邱烈哭得太慘,就有江湖人為他開口:“這位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冤枉你們茶樓確實不對,但也是情真意切、想要找出殺人兇手,此刻邱烈已經知道錯了,你就饒了他吧。”“對啊,而且如今最迫切之事,是找到兇手為隨大俠報仇!歐陽大俠心中此刻必然悲痛無比,還請這位公子高抬貴手。”“是極是極,年輕氣盛確實無可指摘,但生死大事,此刻你們茶樓也並無受損,還請諸位看在已故之人的份上,放過他吧,他也是太想替隨大俠報仇了。”有一人開口,便有無數人開口,這道德綁架一套套的,便是抓住了禹歡茶樓打開門做生意,不會對江湖人下死手這點,輿論天生會“偏愛弱者”,哪怕這個弱者是過錯方,但錯隻要不大,有些人就覺得可以慷他人之慨。邱烈做錯了什麽呢,他隻是太蠢了,又太膽小了,但心腸是好的,說禹歡茶樓有密道,隻是想要替隨大俠報仇而已,這有什麽錯呢?眼見形勢瞬間轉變,周恕之眉頭緊蹙,他迅速看向譚兄,卻見譚兄衝他微微搖了搖頭,思慮片刻,他還是決定相信譚兄。既是柔章的朋友,他應當相信對方,而且雖相處甚短,但譚兄無論是人品還是能力,都無可指摘。譚昭微微一笑,如果是係統在這裏,它就會覺得這幫人簡直有病,玩輿論玩到了譚某人身上,到時候估計怎麽被繞進去的都不知道,這不是老壽星上吊,找死嗎?!“聞諸位所言,確實極有道理,生死當前,其他事端確實應當延後處理,邱烈其人又蠢又毒,諸位都願意此刻為他開解,可懸水劍沈柔章在江湖上卻極有聲名,諸位當真親眼看到她行刺玉俠隨舟了?”便有人立刻道:“那是自然,那刺客穿著沈柔章慣常穿的黑紅勁裝,連束發都一模一樣,方才已有江湖同道查探過隨大俠身上的傷口,確實是懸水劍所為!”譚昭看向說話之人:“哦,所以就是沒看見了,對吧?”“你”“說句不中聽的,若此事不是發生在我禹歡茶樓的地界,便是任憑你們都死了,我也不會關心你們到底誰殺的誰,但既然有人膽敢在茶樓地界行刺殺之事,我倒要瞧瞧是哪個膽大的敢如此放肆!”譚昭眼風一帶,將在場所有人掃視了一圈,“若等下當真揪出真兇,諸位不會也因為他年少無知、心腸不錯,就開口替兇手求情吧?”歐陽許身形搖了搖,葉管家見此,立刻上前攙扶,並且拿出了一瓶藥丸倒出兩顆遞過去:“二莊主,快用藥,您的身體受不得這般心神大慟。”歐陽許臉色蒼白,服了藥後氣息平順了許多,雖臉色依舊不好,但強撐著身體開口:“還請這位公子莫要如此咄咄逼人,今日若我等當真冤枉了懸水劍,他日我二俠山莊必然會負荊請罪。可若是懸水劍當真殺了我兄弟,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她。在此,便請諸位英雄做個見證。”這話說得當真是漂亮極了,又體麵又周全,到時候哪怕真查出沈柔章不是兇手,誰也不會說二俠山莊的半句不是。“這個自然,還請歐陽大俠放心!”“是的,我也願意做這個見證。”譚昭心想這二俠山莊的小貓膩是真多啊,玉俠沒打照麵就被人噶了,還嫁禍栽贓給外地的沈柔章,而眼前這位蝶俠,看著一副病到一隻腳踏進棺材板的模樣,脈搏卻很強健,方才他幾次二番將話題引到殺人兇手的具體形象上,都被這人帶偏,不是說些好聽的話,就是開始賣慘,這可真是一套接一套啊。沈柔章這是挖了人祖墳不成?!可不應該啊,這江南二俠雖說名氣大,武功卻很一般,就算是二個人加起來,估計也完全打不過沈柔章。所以,歸根結底,為什麽要栽在懸水劍頭上呢?譚昭看向歐陽許,然後就在眾人反應不及之時,迅速搶奪走了葉管家手裏的藥瓶,還未等對方斥責,他便打開藥瓶,藥香立刻彌漫出來,以他醫術,聞香識藥自然不在話下:“白術、茯苓、人參、甘草……好溫和的溫補丸劑,沒想到這麽溫和的藥,歐陽大俠吃下去,竟見效如此之快,當真是醫學奇跡啊。”“噗”不是掌櫃的忍不住啊,而是這位公子說話的語調實在太動人,他一般不會笑,除非是真的忍不住。醫學奇跡這表述,未免有些過於生動了,這不明晃晃地在說歐陽許裝病嗎?而且,歐陽許居然裝病?!許多江湖人的眼神立刻不對起來,要知道歐陽大俠從來最是善心仁慈,凡是別人請求,隻要合理都不會拒絕,可自從歐陽大俠身體不好之後,請他用蝶引路的江湖人都齊齊吃了閉門羹。若歐陽大俠因此而裝病,這未免……有些叫人寒心。葉管家一看,便知道要遭,當即先發製人:“你這年輕後生,快把藥還給我!這藥丸可是醫仙穀的方老大夫開的,你懂什麽!”“哦?竟是醫仙穀出品,那你們可以去找方大夫理論了,這藥說破天都是普通溫補丸劑,若諸位不信我的判斷,大可再請個德高望重的大夫過來,畢竟藥丸就在這裏,它可不會像邱烈少俠一般會說謊。”邱烈:你再說!你怎麽還要拿我鞭屍!我不要麵子的嗎!譚昭伸手塞上藥瓶,隨手拋了拋:“我呢,無疑探究歐陽大俠為何裝病,方才我伸手阻止你鞠躬時,便探到你脈搏沉而有力,應當是比在場許多人都健康,既是如此,方才你為什麽會發病?是因為我探究殺死玉俠的真兇到底是誰?你就這麽想把真兇的名頭安在懸水劍頭上?”看歐陽許無言以對,譚昭又掂了掂藥瓶:“我現在倒是有些好奇了,你跟懸水劍到底什麽仇什麽怨?竟是寧可放過殺死異姓兄弟的兇手,也要汙蔑懸水劍?”歐陽許麵色黑沉:“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你憑何斷定懸水劍就不是真兇?你甚至都不在現場,你難道是沈柔章派來的人?”譚昭提著劍往前走了一步:“我想,你應該不學劍,劍不是背後傷人的兵器,懸水劍在江湖上的名聲,說句不中聽的,可比你二俠山莊響亮太多了,以她的武功,別說是行刺,就是正大光明地殺人,我覺得都比她刺殺玉俠、隨後逃逸來得有可信度。”“諸位方才明火執仗地說要找懸水劍償命,還請你們多動動腦子,別說風就是雨,我們茶樓可是很惜命的,萬一懸水劍真找上來,我們可打不過她。”對哦,沈柔章那個女人可是江湖頂尖高手,而且女人多記仇,人家禹歡茶樓都知道自己撇清關係,他們為什麽這麽草率就斷定是她行刺?萬一到時候真的不是沈柔章殺人,她可能不會動二俠山莊,但找他們這些人的麻煩,卻是隻能他們自己來承受的。誰都知道沈柔章那個女人脾氣古怪,她是真的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如此冷水一潑,就算是腦子不行,大家的情緒也都冷靜了下來,正是這時,譚昭又開口了:“所以,為了不叫懸水劍記恨我們茶樓,若不由我來找出真正的殺人兇手吧?”第295章 江湖劍雨(二六)話已說到這份上,按照歐陽許的人設,他是絕不應該拒絕的。所以不過思慮片刻,他就點了點頭:“好,不知少俠尊姓大名?”“我姓譚,單名一個昭字。”譚昭拱了拱手,“禹歡茶樓與三俠山莊素無聯係,今日玉俠隨舟被刺死在我們茶樓地界,於情於理,茶樓都有知情的權利,諸位既不想報官,我便做一迴主。歐陽大俠以及諸位,還請移步往案發現場。”歐陽許剛被戳穿裝病一事,此刻自然不好太過強硬,便由著人當起了江湖偵探。他心裏有些懊惱,但更多的是覺得這個姓譚的年輕人有些邪性,他似乎篤定了懸水劍不會殺人,甚至認為刺客還在現場,這是為什麽呢?是拿懸水劍當江湖前輩尊重,還是心生仰慕?更或者是沈柔章的朋友?歐陽許心裏劃過許多念頭,但都沒有說出口。總而言之,他倒要瞧瞧這人到底有幾斤幾兩!譚昭走在周恕之旁邊,周恕之武功平平,當然不會傳音入密,便小聲說話:“譚兄,你可有把握?”“不知道,未知全貌,不好斷言。”很快一行人就來到了精英大會的舉辦現場,這裏有一個巨型的戲台,從前是雜耍、唱戲班子唱大戲用的,現在稍微改了改布置,換成了英雄磋商大會。所以原本稍顯柔和的裝飾都被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鐵索兵器,不過都是那種大路通貨,給那種沒兵器卻想上台露麵的窮鬼江湖人使用的。因戲台兩邊擺放了十八般刀槍棍棒,所以戲台變成了半包圍的模樣,而戲台原本的幕布也全部被拉了上去,裏麵兩邊擺放了許多太師椅,應該是提供給地位稍微高一點的江湖人坐的。譚昭一路從戲台走到廳堂裏,很快就看到了玉俠隨舟的屍體。而三俠之首的飛俠陳陽鍾也終於出現了,他麵色悲痛,眼角含淚,與惺惺作態的歐陽許相比,他確實是當真難過悲憤。他此刻聽到腳步聲抬頭,眼睛裏全是充血的紅血絲:“你們……抓到那刺客了嗎?”歐陽許往前走了一步,搖了搖頭:“大哥,節哀,那刺客狡詐如狐,現下……”陳陽鍾卻推了歐陽許一把,臉上似乎有些埋怨:“你的蝶呢!你的蝶不是江湖上最厲害的追蹤術,這是那刺客身上落下來的黑布,你快用追蹤蝶追她!”歐陽許啞了啞聲音:“大哥,我……”“對啊,歐陽大俠你既是身體康健,內力強勁,為何不用蝶術?”有人忽然恍然大悟起來,對啊,沒錯啊,歐陽許靠什麽成名?不就是追蹤蝶嗎?當時三俠名聲最盛之時,蝶俠之名貫徹整個江南,誰不知無人逃得過蝶俠的追蹤。“是極是極,歐陽大俠久不用蝶,我等居然都忘了還有這等好方法!”“歐陽大俠,快快將你的蝶拿出來,你早說身體恢複了,我等何必受這茶樓的鳥氣,這位譚少俠,我們恐怕並不需要你來查出真兇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都變得沒那麽凝重了。譚昭挑了挑眉,看向臉色煞白的歐陽許,然後開口:“真的不需要了嗎?原來歐陽大俠竟有這等大能耐,小子初出江湖,不知可否見識一番?”那陳陽鍾更是跟傻了一樣,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臉上神色有些呆愣:“二弟,你的身體好了?我怎麽不知道?”“我……”歐陽許慚愧地低下了頭,他立刻就明白過來,事情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已經由不得他隱瞞了:“大哥,我對不起你們,其實這幾年來,我一直都沒有病。”“那你這是……”陳陽鍾已經傻掉了。“我不是身體生了病,而是……我的蝶生了病,你知道的,我馭蝶靠的是藥粉和蝶王,藥粉是我的獨門秘籍,無人可以複製,但如果沒有蝶王,那些普通的蝴蝶哪怕再熟悉藥粉的味道,它們也會很快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