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盛意知曉沈望塵去了何處。


    獨自一人來到城外的破廟中,看到倒在幹草堆中那抹瘦弱的身形,在他的脖頸間,一隻終於不再那麽瘦弱的小貓蜷縮在那處。


    門口響起的腳步聲讓正在酣睡的小貓睜開貓瞳。


    在看到門口站立的那抹熟悉身影,和對方身上熟悉的氣息後,它‘喵’了聲,一瘸一拐地跳下幹草堆後,朝她走來。


    黎盛意熟練地彎腰抱起小貓,她手裏還提了一張柔軟蓬鬆的新被子。


    抱著被子一路走來,累得她臉紅氣喘。


    一手抱著小貓在蒲團上坐下,她把被子攤開後丟在一旁的幹草堆上,自己則是從懷中掏出一包被被子壓得幹癟的油紙。


    打開油紙,肉包的香味瞬時撲麵而來。


    “慢點吃。”


    看著小貓狼吞虎咽的模樣,饒是她已經喂養它小半個月,它還是忘不了曾經的饑餓,每次吃東西總是這番模樣。


    和躺在幹草堆中的人截然相反。


    沈望塵很少會接受她遞上前的肉包,哪怕腹中的饞蟲被勾起,肚子裏傳來咕嚕嚕的叫聲,麵對眼前的肉包,他仍舊不為所動。


    性情堅毅的好似剛從軍營裏出來。


    這樣的人,又怎會是百姓口中的偷兒。


    黎盛意抿了抿唇角,腦海中跳出不久前他拉開院門口,找自己求救的那一幕。


    沈望塵不是偷兒,也不是啞巴。


    他在來到安寧公主身邊後,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每一天都在遭受安寧公主的折磨。


    或許剛開始他也反抗過。


    不過他越是反抗,遭受的折磨就越是痛苦。


    漸漸地,他變得麻木不仁,也不再反抗說話,哪怕挨打,也都是蜷縮在地,一聲不吭。


    黎盛意把蒲團拉近了些,垂眸看著幹草堆中的沈望塵,很難想象日後他會成為相府幕僚。


    抬起手指在他的臉頰上輕輕戳了一下,就聽她低歎一口氣,“如果你跑了,會不會好一點?”


    幹草堆中的人並未做出迴應。


    隻是在感知到自己的臉頰被戳後,他用力皺起眉頭,哪怕雙目緊閉,也不難看出他對人體觸碰的排斥。


    黎盛意收迴手指,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後,坐在蒲團上用眼神描摹著他的眉眼。


    直到日頭落山,月亮高高掛在枝頭,不知何時睡過去的黎盛意隱約間感受到身邊有什麽東西在動。


    她皺起眉頭,抬手下意識往身邊人拍去,“孟久安,別鬧!”


    不想就在她的巴掌落下後,就聽耳邊響起一道悶哼聲。


    倏地睜開雙眸,借著破了洞的屋頂灑下來的月光看清眼前人是沈望塵後。


    她腦海中的瞌睡蟲瞬間被驅趕。


    猛地從地上爬起,看到自己身上蓋的被子,她著急起身,“你怎麽把被子給我了?冷不冷,餓不餓?我給你和小喵買了肉包。”


    “啊......小喵你不厚道!你居然敢趁著我睡著後偷吃!”


    包著肉包的油紙早就被拖到牆角去,裏頭的肉包也被小貓吃的一幹二淨。


    黎盛意跑到小貓麵前,一把抓起小貓的前肢,把它高舉到自己麵前,“你怎麽能偷吃!那是我給沈望塵準備的食物!”


    “喵......”


    隻有一隻眼睛的小貓輕輕‘喵’了聲,似乎正在因為自己的貪吃而道歉。


    黎盛意抿了抿唇角,她抱著小貓迴過頭去,正當她要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就聽到坐在幹草堆中的沈望塵開了口。


    “謝謝。”


    “沈望塵,不是我。”


    所以你是不是認錯了人,錯把我當做沈望塵,才對我這樣好?


    由於幹瘦的緣故,沈望塵的眼睛幾乎占據了半張臉。


    黎盛意聽了他說的話後,起先還沒有反應過來。


    想要說自己沒有認錯人的她,剛張開的嘴,又猛然閉上。


    抱著小貓邁著碎步上前,一屁股在他的身旁坐下,黎盛意歪著腦袋看他,“那你叫什麽?”


    沈望塵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搖了搖頭。


    他沒有名字,從前應該是有的,但他忘了。


    “安寧公主,也就是你娘沒有給你起名字?”


    沈望塵依舊搖頭,“不是娘,是母親。”


    母親同他說過,隻有血濃於水的孩兒才配叫她娘親。


    他隻是她養的一條為她養老送終的狗,願意讓他喚她母親,已經是恩賜。


    黎盛意看著月色之下,他麵上神情依舊顯得波瀾不驚,好似他說的並不是自己,而是旁人。


    心下不是滋味,她單手撐著腦袋,問他,“為什麽不走呢?”


    沈望塵同樣看著她,眉頭輕皺,“不能走。”


    母親說過,當年若非是她把他帶走,他就會成為勾欄院中最下賤的玩物。


    他要報以感恩之心對待母親,又怎能離開。


    “你是在擔心你的母親嗎?她那樣待你,你卻仍舊不離不棄,我是不是還得給你頒個年度最佳大孝子的獎杯?”


    “你說你不叫沈望塵,你的母親連個名字都不曾給你,又怎能配做你的母親。”


    “你的母親變成現在這般模樣,並非是你造成的,你在她身邊這些年,替她承擔了這些年她本該承擔的因果。”


    “這就夠了,沈望塵。從今日起,你就叫沈望塵好不好?望塵望塵,你這樣的性子,叫這個名字再適合不過了。”


    心思細膩,能捕風捉影,觀察到細小的征候。


    黎盛意的話語聲並不響亮,甚至可以稱得上溫柔二字。


    沈望塵看著她的小臉,臉上浮現出愣怔神情。


    半晌後,就聽他輕聲開口,“好。”


    他並未詢問她為何要姓‘沈’,為何不同她一起姓‘黎’。


    他隻知道她的出現,讓他生不如死的這幾年裏,多了一束璀璨的光。


    從來都是沒有表情的臉上,學著眼前人的模樣,微微勾起了唇角。


    起初他做這一動作時,麵上肌肉還跟著抽動,直到小半刻鍾後,唇角才聽從了他的命令,跟隨著他的指令而動。


    黎盛意給了他一筆錢,要他往北去,讓他尋一個叫秦鬆墨的年輕人。


    臨出行那天,他看著眼前人細致入微地給他收拾包袱。


    終於,他忍不住開了口,“你不跟我一起嗎?”


    黎盛意正在發愁要不要給身後人雇一輛馬車,畢竟她想給他帶的東西太多了。


    但她知曉自己要是真雇馬車了,他肯定會拒絕,說不定還不願意離開此處。


    無奈隻能把包袱中的大氅抽出披在他的肩頭,聽到他的問話,她笑。


    “不噢,因為現在還不是我出麵的時候。”


    “沈爹爹,我在前方等著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等你長大以後,我就會來到你的身邊啦......”


    女孩兒清悅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沈望塵打開客棧窗戶,看著窗外朝霞漫天,他笑著迴過頭去看向正在床榻上睡得正香的女孩兒。


    “盛意,是時候起床啟程了。”


    霞光遍布整個房間,被強製從床上拉起的黎盛意揉了揉眼睛。


    看到站在自己房中的三位爹爹,她打了個哈欠,“好累,爹爹,你都不知道我做了什麽夢,實在是太累了......”


    秦鬆墨笑著把小女兒從床上抱起,旁邊的孟久安熟練地給她穿衣穿鞋,沈望塵走上前來,伸手在她的小臉上戳了戳。


    “是,昨晚真是辛苦盛意了。”


    辛苦盛意,將爹爹們從苦難的泥淖中,拽了出來。


    黎盛意點了點頭,她抬起眼眸,在看到窗外的霞光後,那睡眼朦朧的眼眸霎時撐圓。


    “我去!好美的霞光!”


    “奈何我沒文化,一句我去走天下!”


    軟軟的童音在房間內響起,惹得秦鬆墨與孟久安迴過頭去看向窗外。


    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啊。


    ————古代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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