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塵快死了。


    在安寧公主舉著不知從何處尋摸來的鋤頭衝上前來時,黎盛意快速將倒在門口的沈望塵抱起。


    現如今的她也隻有七歲,原本要抱起一個同齡男孩兒,是件十分吃力的事。


    但當她抱起沈望塵的那一瞬,她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她知曉沈望塵幼年時期並不好過,此時的安寧公主神智失常,根本做不到像正常人那樣與人交流。


    經過這段時間與沈望塵的相處,如今又抱起了沈望塵,她方才知曉他的內心掩藏的極大的痛苦。


    不顧身後安寧公主瘋子般的嘶吼聲,黎盛意緊緊抱著懷中人,就如之前在懸崖上,他抱著自己那般。


    “沈望塵,沈爹爹,你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到醫館了。”


    “你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以後我喚誰沈爹爹啊,你還沒有過上好日子,沒有吃飽飯呢,你再堅持一下。”


    “大夫,你替我看看他,他不能死!”


    小鎮的街頭,那些正在趕集的百姓隻瞧見一抹身著華服的嬌小身影,懷中抱著一道瘦骨嶙峋的身軀從眼前一閃而過。


    而在他們二人身後,一道小鎮百姓再熟悉不過的瘋婆子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


    百姓們這才恍然。


    那小女孩兒懷中抱著的不是別人。


    正是瘋婆子養的啞巴偷兒。


    一時間,所有人迴過頭望向那抹嬌小身影的眼神中充斥著複雜。


    咬牙抱著懷中的人兒衝進醫館,黎盛意連口氣都沒時間喘,把別在腰間的荷包拍在桌案上,就聽她拔高聲調道,“把醫館裏所有大夫都請過來!”


    荷包扣並未係緊,幾顆金豆子伴隨著她拍桌的動作滾落在桌麵上地上。


    招唿病患的學徒看到金豆子時,眼睛都跟著發直。


    看了眼今日並沒有什麽人的醫館,學徒趕忙衝到後院去,找來了醫館內師父。


    沈望塵的大名無人知曉。


    饒是如此,因為他的母親,也因為他瘦骨嶙峋,時常在街邊用那雙狼眼盯著包子鋪不放的模樣。


    他的名聲還是傳了出去。


    就連醫館裏的老大夫在看到今日前來問診的人是他後,都跟著皺起了眉眼。


    黎盛意能看出他眉眼間的嫌棄,她的喉頭發緊,當即又從懷中掏出一塊羊脂白玉,“我要他好起來!”


    那老大夫在看到那塊上好的羊脂白玉後,唇角都跟著繃直了。


    旋即就聽他長歎一口氣,“這位小姐,並非老夫不想救治,實在是這孩子傷的太重了,又這般瘦弱,怕是很難......”


    “先將他止血,之後的事走一步看一步,你身為大夫,看病就醫是你的職責。”


    “怎麽?你連一個大夫的基本職責都做不到?”


    老大夫從醫多年,別的病患見了他哪個不是對他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


    如今聽到黎盛意說的話,他頓時氣得吹胡子瞪眼,“胡鬧!”


    “我胡鬧?”黎盛意收起手中的羊脂玉,抬眸環視了一圈醫館,待她收迴視線後,就見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半刻鍾內,如果他的血不能止住,我便拿這些金豆子雇一幫打手來,拆了你這醫館,叫你瞧瞧什麽叫真正的胡鬧。”


    半刻鍾?


    老大夫垂眸看了眼躺在麵前的沈望塵,看到他腦袋上被開了個口子,老大夫雙唇囁嚅,尚未開口說話,就聽頭頂又響起了那道說話聲。


    “您不會不行吧?治病救人,連個血都止不住,還開設什麽醫館?”


    “你!”老大夫磨了磨後槽牙,被激將法吃的死死的他沉著臉迴頭想看學徒,“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拿東西來?!”


    說完就見他迴過頭再次瞪了眼黎盛意,“免得這位小姐懷疑老夫的醫術,還要砸了老夫的飯碗。”


    黎盛意再未多言,她就站在一旁,看著老大夫動作小心地替沈望塵剪去長發,撒上止血藥,又將他的腦袋包紮好。


    動作行雲如流水,一氣嗬成。


    小臉上緊繃的神情陡然放鬆下來,她蹲下腰身,伸手就要去扒拉沈望塵身上的衣衫。


    如今正值冬日,沈望塵卻隻穿了兩件單衣,領口處微微露出的皮肉貼著胸骨,輕易就能看到胸骨上的痕跡。


    “做什麽?!”


    就在她的手指剛一觸碰到衣領時,一隻布滿老繭的手忽然出現拍開了她的小手。


    愣愣地抬起頭來與眼前撐圓了雙目的老大夫四目相對,就聽她呐呐開口道,“他身上肯定也有傷。”


    “男女七歲不同席,老夫瞧你也有六七歲大小了,你怎能隨意扒他的衣衫?!”


    “這有什麽......”黎盛意想說她還和沈望塵睡過一張床來著。


    又想起當時的自己才五歲大,沈望塵卻已經二十了......


    麵上浮現出尷尬的神色,她輕咳一聲,低聲道,“那我轉過身去,您替他好好檢查一番。”


    “方才是我太衝動了,對不住,您見諒。”


    老大夫頓時被氣笑了。


    他見過變臉的,沒見過變臉如此迅速的。


    抬眸看了眼已經背過身去的黎盛意,老大夫搖了搖頭,動手解開沈望塵的腰帶,拉開他身上的衣衫後,臉上的笑意頓時褪去。


    “這......”


    這下手的人未免也太兇狠了,他雖然常年待在醫館中替人看病,但多少也聽說過小鎮上關於瘋婆子和啞巴偷兒的事。


    之前來醫館看病的也有在他麵前提到過這對母子。


    當時他隻從病患口中聽出了痛恨於嫌惡,現如今看來,事情似乎並非像大家看到的那樣。


    沈望塵身上的傷要比腦袋上的嚴重許多。


    老大夫特意叮囑要他靜心修養,最好能遠離是非,身上的傷養個一年半載的方能痊愈。


    黎盛意也在他醒來之前找好了修養身體的客棧。


    孰料就在她迴到醫館,準備帶人前往客棧的時候,卻被告知沈望塵在半刻鍾前醒來後,獨自離開了。


    學徒一臉無辜地看著眼前人,“他堅持要離開,我拗不過他。”


    黎盛意聞言深吸一口氣,而後唇角微微上揚,她抬手拍了拍學徒肩頭,“多謝。”


    學徒看著她轉身離開醫館,想起這短短半日發生的事,心下思緒紛雜,就像一團被弄亂的麻繩,怎麽也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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