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眾妙躺在床上昏睡。


    餘雙霜坐在一旁的圓桌邊,輕輕翻看著衛英彥送來的賬本。


    穆雪寒的幾個男人還真是富有,捐出的家財足有八百萬兩之巨。僅張池一人就占了二百萬兩。


    有一句話怎麽說的來著?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這世道,當好人往往死於非命,當壞人卻能享盡榮華。幸好有幹娘匡扶正義,否則這個腐朽的皇朝早就完蛋了。


    餘雙霜一邊算賬一邊唏噓,想到穆雪寒隻是餘飛翰的眾多小妾之一,卻是隱藏最深的大boss,便又打從心底裏感到發寒。


    剛穿越過來那會兒,她還自負滿滿地認為自己依靠劇情優勢必然能夠逆天改命,現在想想,簡直天真的可笑。還好她抱上了幹娘的大腿,否則生死難料。


    門被輕輕推開,齊淵躡手躡腳地走進來。


    餘雙霜停止胡思亂想,連忙豎起食指噓了一聲。


    齊淵點點小腦袋,然後走到床邊,爬上椅子,雙手托腮,安安靜靜地看著方眾妙的睡顏。不知看了多久,確定方眾妙隻是太累,沒有受傷,齊淵才滑下椅子,悄悄走了。


    又過片刻,錢天吳無聲無息走進來,餘雙霜又豎起食指示意安靜。


    錢天吳點點頭,輕輕把一根絲線搭在師父的手腕上,探了探脈搏,確定師父一切安好,這才走了。


    之後陸陸續續有小屁孩跑來探望方眾妙,謝沐陽、餘滄瀾、餘江川、喬其堃……餘雙霜的食指一次次豎起,噓了一聲又一聲,漸漸的自己都被逗笑了。


    幹娘若是去當幼兒園老師,肯定是最受小朋友們歡迎的。


    臨到傍晚,方眾妙才幽幽轉醒。


    餘雙霜連忙跳下椅子,給幹娘端來一杯溫熱的茶水潤喉。


    “我把賬都算好了,幹娘,你要看看嗎?”她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晃悠著兩條小短腿。


    方眾妙把喝空的杯子遞給她,問道:“你是不是忙了一整天?”


    餘雙霜笑嗬嗬地說道:“才一整天而已,沒什麽。以前年底清賬的時候,我一加班就是連續一個月,每天隻睡兩個時辰。”


    方眾妙皺眉:“每天隻睡兩個時辰?如此摧殘身體,怕是會暴斃。”


    餘雙霜深感認同:“可不是嘛。我有一個學長就是猝死的。”她眼珠子轉了轉,忽然問道:“幹娘,你是不是認為無臉人已經死了?”


    方眾妙眸光閃了閃,而後掀開被子下床。


    “哦?你為何如此認為?”


    餘雙霜篤定開口:“你說話做事向來謹慎,可你卻用遺骨來形容那顆舍利子,我想這應當不是口誤,你必是有幾分把握的。”


    方眾妙走到桌邊翻看賬本,意味不明地問道:“若我說他是鬼,你怕嗎?”


    餘雙霜打了個哆嗦。


    “我怕。”


    她連忙跳下凳子,跑過去摟住方眾妙的胳膊,“幹娘,他真是鬼?”


    方眾妙揉揉她腦袋,徐徐說道:“我也隻是有幾分猜測而已,想要確定無臉人目前是何處境,活著還是死了,必須找到更為確鑿的證據。”


    餘雙霜把臉貼在幹娘的胳膊上,小聲問道:“若你確定他是鬼,你能滅了他嗎?殺鬼比殺人難很多吧?”


    方眾妙垂眸想了想,說道:“天雷都不能徹底滅了他,我目前亦沒有對付他的辦法。”


    餘雙霜嚇呆了。


    “幹娘,他變成鬼就會不死不滅,連你都殺不了他,世上就沒人能殺他了。那他豈不是可以為所欲為?”


    想到自己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有可能被忽然冒出來的厲鬼掐死,餘雙霜便抖個不停。


    方眾妙把插在她發髻上的龜殼小劍抽出來,塞進她手裏,安撫道:“莫怕,雖然我目前滅不了他,卻也能讓他不敢靠近。”


    餘雙霜連忙把龜殼小劍攥在手心裏,暗暗發誓以後洗澡都不丟開。


    “幹娘,你明明很厲害,連天雷都能召喚下來,滅一隻鬼應該很簡單吧?為什麽你拿他沒有辦法?”


    方眾妙從博古架上取下一張慘白的麵具,曲起指節輕輕敲擊,“若我猜的沒錯,他的神魂應當是在天劫中碎裂成許多片,寄存於不同的法器。”


    “一張麵具有可能是他,一塊遺骨有可能是他,一枚銅錢也有可能是他。沈卉是他,穆雪寒是他,淨空是他,沈卉還有一個兒子流落在外不曾找到,那人也有可能是他。許許多多人都有可能是他。滅他的難度等同於滅眾生,你可明白?”


    餘雙霜慢慢地吸著涼氣。


    她知道無臉人很詭異,卻不知道他能詭異到這種程度。難怪沈卉做出那樣的惡事,原來她被厲鬼附體,激發了內心最深處的黑暗。與她一樣披著人皮的鬼還有很多,數都數不過來。


    世道亂在何處?世道亂在人心。


    在這禮崩樂壞,四海鼎沸的世界,每一個人都是滋養邪惡的溫床。亂世無法紀,無秩序,無善惡,無黑白,無臉人自然如魚得水。


    隻要一想到與自己擦肩而過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無臉人的化身,餘雙霜就怕得直發抖。


    方眾妙輕輕歎了一口氣,“我早就知道,說出來你們會被嚇到。小魚兒,太聰明就是這點不好,你當過得糊塗一點。”


    餘雙霜快哭了。她死死抱住幹娘的胳膊,懷揣著希望問道:“你真的沒有辦法滅他嗎?你明明這麽厲害。”


    方眾妙用指尖輕輕敲擊那張慘白的麵具,沉吟道:“若是能讓無臉人的靈魂碎片主動凝聚在一起,化為一個整體,我倒是有辦法徹底滅了他。”


    餘雙霜連忙問:“你有辦法讓他主動凝聚魂魄嗎?”


    方眾妙沉思起來。


    餘雙霜爬上一旁的椅子,眼巴巴地看著她。


    等了許久也沒見幹娘想出什麽好的辦法,為了消解內心的恐懼,餘雙霜翻了翻穆雪寒一案的卷宗,不由感慨道:“穆雪寒如果真的能看相,她一定混得風生水起,可惜她不會。這能力是無臉人借給她的,她不善使用,最後反倒弄巧成拙。果然美貌單出就是死局。”


    方眾妙從沉思中抽離,頗感興趣地重複一句:“美貌單出是死局?這說法很有意思。”


    餘雙霜笑嗬嗬地說道:“是吧,幹娘你也覺得很有道理吧?穆雪寒真是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方眾妙從博古架上取下那枚邪骨,借著窗外照射而來的夕陽仔細觀察。


    “美貌與窺探氣運的法眼,的確是組合在一起的王牌。”


    她一麵沉吟一麵拿起邪骨,輕輕將它摁在慘白麵具的眉心。麵具的質地迅速變得柔軟,蠕動著把邪骨牢牢嵌住。


    詭異的事發生了。麵具上平平無奇的五官竟然飛快轉換成一張稠麗的臉龐,邪骨化為第三隻眼,目光幽微,上揚的唇角顯露出魔魅的笑容。


    方眾妙舉起美人麵具,隔空覆在自己臉上。


    鑲嵌在麵具眉心的第三隻眼竟然活過來,滴溜溜地轉,陰毒的目光掃過窗外秋景,掃過屋內陳設,最後凝聚在餘雙霜身上。隻是一瞬,陰毒的目光更添幾分貪婪。


    餘雙霜被看得毛骨悚然,整個人像石頭一樣僵在原地。她不敢與麵具上的眼珠對視,低下頭小聲嘟囔:“幹娘,你不會也被厲鬼附體了吧?你別嚇我!”


    方眾妙放下麵具,輕輕笑了。


    “美貌與法眼,這副牌真有趣。隻可惜無臉人挑選的出牌人不合適,白白浪費掉了。若是讓我來挑人。”


    她的話戛然而止,微笑的表情轉瞬變得冷肅,眼裏精光連閃,指尖飛快敲擊桌麵。她似乎想到了什麽,而且至關重要。


    半空中飄過一道道急促的聲音。


    【徹底滅掉無臉人的辦法終究還是被我想到了。】


    【原來答案早就在我眼前。如此一來,也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隻是,此法有違天和,恐遭天譴。】


    【我離開此界唯一的方式隻能是了卻因果,功德圓滿,羽化飛升,絕不能是被天劫所誅。】


    【我必須找個人幫我扛下天劫。】


    【誰最合適?】


    方眾妙拿起麵具細看。


    麵具上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向她,深深地凝視著她,目光越來越陰毒貪婪。顯然,比起餘雙霜,她成了更為合適的獵物。


    餘雙霜大氣都不敢喘,唯恐打斷幹娘的思路。


    從隻言片語上判斷,徹底滅掉無臉人的辦法似乎十分殘酷。連老天爺都看不過眼,會降下雷霆劈死使用此法的妖人。所以幹娘才想找個人幫她頂雷。


    餘雙霜極為肯定的知道,此法必然比生拔龍脈,奪人壽元還要恐怖。


    幹娘啊幹娘,魔神見了你都得把你紋背上。


    那辦法到底是什麽?你快詳細說說。


    餘雙霜豎起耳朵偷聽,半空中果然又傳來聲音:【有了,這副牌可以給她用。】


    【她城府雖淺,但潛力無窮,最重要的是,她的心夠黑,手夠狠。】


    【等她為我做完事,天劫也能讓她來扛。】


    【在大周,我乃正道魁首,處處束手束腳。然而去了蠻人族地,我卻沒了顧忌,可以放手去施行那有違天和的邪法。】


    【我得帶著這副牌和出牌人,去草原走一趟。】


    思及此,方眾妙把嵌入邪骨的麵具收入錦盒,表情退去冷肅,唇角綻開一抹愉悅的笑容。


    餘雙霜快被好奇心折磨死,整個人抓耳撓腮,坐立不安。


    幹娘,你想到什麽好辦法?替你出牌和扛天劫的倒黴鬼是誰?這副牌你準備怎麽打?幹娘,你總這樣說話留一半,我要鬧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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