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雙霜終究還是沒敢問出內心的疑惑。


    那張鑲嵌著邪骨的美人麵具到底如何使用,給誰使用,使用之後為何會讓無臉人主動把碎裂的神魂凝聚成一個整體,種種疑團隻能藏在心裏。


    但餘雙霜按捺不住,悄悄把此事告知黛石,要求黛石保密。


    黛石又把此事告知龍圖,要求龍圖保密。


    龍圖想不明白,寫信給齊修,要求齊修保密……消息傳來傳去,最後連史正卿都知道了。


    敵人無形無跡,無影無蹤,不在海內海外,不在天上天下。他躲在時空的夾層裏,藏身於黑暗中,是處處投射的陰影,也是擦肩而過的路人。


    這怎麽找?找到又如何殺?


    聽聞這個消息,所有人都隻有一個感覺——恐懼,絕望。


    思來想去,這世間唯一能徹徹底底殺死無臉人的隻有方眾妙。然而,她所說的那個有違天和的辦法又是什麽?


    在不斷的猜測中,時間飛快流逝。終於到了大軍開拔建康的日子。


    在這之前,方眾妙派人探查臥佛寺,沒發現異常。在先太子陵墓裏布置了法陣,確保無臉人的傀儡不能得手。入宮探望李妃,留下一些暗衛和幾副安胎藥。與大長公主隱在暗處,見了陸雲隱一麵。


    “喏,長相最出眾那個就是他。”大長公主站在假山頂上,指著不遠處坐在涼亭內的一群公子小姐。


    小橋流水,落葉紛飛。坐在輪椅上的青年藏在陰影裏,與這蕭瑟之景融為一體,像即將消散的一抹雲煙。


    然而沒有人能夠忽略他,所有人都圍著他侃侃言談,眾星拱月一般。他像秋日的一汪清泉,承載著滿池飄零的花瓣,有著天然的靜謐和柔美。


    一名嬌俏少女坐在他身旁,半蹲著與他說話,姿態頗為親近。這下可不得了,先是幾個貴女對少女言語譏諷,後是幾位公子對少女大加貶低。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惹得少女眼淚汪汪。偏她不舍得走,還死死抓住輪椅青年的手,很是倔強。


    青年也反握住她的手,蹙著眉心嗬斥友人們幾句。他是維護少女的,顯而易見,這麽多人之中,他最在乎她。


    少女破涕為笑。


    大長公主指著少女說道:“那是白術神醫的孫女白辛夷。本宮把他們祖孫二人送去安國公府給陸雲隱治病。沒想到這小姑娘仿佛與陸雲隱好上了。”


    大長公主看向方眾妙,問道:“從麵相上看,我這外甥有沒有異常?當年太子之死,他是關鍵人物。他自己糊裏糊塗的,有時說自己跟太子沒有瓜葛,是被冤枉的,有時又說他跟太子真心相愛,卻天人永隔。太醫說他已經瘋了。”


    方眾妙盯著陸雲隱說道:“他日主身弱,傷官旺而見官,是個癡情種子,且戀慕的人還是同性。太子對他是否有情,我已不得而知。但他對太子多半是有情的,他必是斷袖無疑。”


    大長公主極為不悅地說道,“那他為何還與白辛夷勾勾搭搭?不喜歡人家姑娘還若即若離地吊著人家,真是下作。”


    方眾妙微微搖頭,不曾言語。


    就在這時,一名老者出現在涼亭外,對著白辛夷招手。


    白辛夷猶猶豫豫地看向陸雲隱。陸雲隱拍拍她手背,對著她溫柔地笑了笑,說了幾句話,白辛夷這才不情不願地離開涼亭,隨她祖父遠去了。


    方眾妙看著祖孫倆的背影,眸光閃爍不定。她忽然開口:“趙華陽,還記得無臉人攪風攪雨,屠戮生靈,最終的目的是什麽嗎?”


    大長公主說道:“合成一張奪天地之造化的麵具,借此攫取乾坤氣運,飛升成仙。你問這個幹什麽?”


    方眾妙指著白術的背影說道:“疾厄宮的那塊骨頭找到了,在白術身上。我方才觀他麵相,他疾厄宮中太陽高照,瑩瑩有光,是個長命百歲,無病無痛,壽終正寢的命數。他最少也能活到一百二十歲。陸雲隱是個斷袖,卻與白辛夷親近,恐怕存心不良。”


    發現外甥真有古怪,大長公主雖然有所預料,卻依舊有些不好受。


    她沉吟道:“我們明日就要隨軍出發,這事暫且管不了。要不本宮把那祖孫倆也帶去建康,讓他們充當軍醫?”


    方眾妙搖搖頭,“看麵相,一年之內,他們死不了。讓他們留下當誘餌吧。此事等我們迴來再料理也不遲。”


    大長公主很是擔憂:“白術的骨頭被無臉人看上,他死之前必然會遭到百般折磨。他隻有白辛夷這一個親人,那就是他的命根子。陸雲隱抓住了白辛夷就是抓住了白老爺子的軟肋。本宮不放心,還是給他們留下幾個暗衛保護吧。”


    方眾妙淡淡說道:“隨你。”


    兩人繞到假山後方,緩緩離開這座賞景的園子。


    出了門,方眾妙吩咐道:“去你府上,我要見一見駙馬爺。”


    大長公主皺眉:“見他做什麽?”


    方眾妙笑而不語。


    平駿達正在教女兒寫字,一身白衣被女兒發脾氣甩出的墨跡染得斑斑點點,頗有些滑稽。但他滿臉笑容,精神很是放鬆愉悅。


    大長公主酸溜溜地看著父女倆。她跟女兒見麵就愛吵架,從未這般平和過。


    方眾妙走上前,仔細欣賞黛石剛寫完的一幅字,讚歎道:“駙馬爺教得好,我家小石頭也聰慧。這幅字我要帶迴去裱起來,掛在廳堂裏。”


    黛石被哄得找不著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


    平駿達也笑得極為開懷,立刻就讓長隨去找裱畫的工匠。這哪裏還是那個生無可戀,一心求死的末路人。


    方眾妙放下字幅,直言道:“駙馬爺,能否借一步說話?”


    平駿達看了看大長公主。大長公主不耐煩地擺手。於是二人離開書房,來到僻靜的一座涼亭。


    “國師大人找我所為何事?”


    “平瑞寶還活著嗎?”


    平駿達愣了愣,而後答道:“她是用來給我女兒擋災的,局勢未曾明朗之前,我不會讓她死。”


    方眾妙伸出指尖點點桌麵:“我要用她。”


    平駿達絲毫也不驚訝,反倒笑著詢問:“如何用?”


    “用作卒子,越過楚河漢界,前後左右任我施為。”


    聰明人不用把話說得太明白,一聽也就懂了。越過楚河漢界,這就是把人帶到關外,在那蠻人族地充作傀儡,攪動風雲的意思。


    這是有大用。


    平駿達直接問道:“您什麽時候要用她?我給您送到府上去。”


    方眾妙沉吟道:“等我從建康凱旋,便要用她。在此之前,還請駙馬爺幫我做一件事。”


    “哦?什麽事?”平駿達有了一點興趣。


    “幫我毀掉她目前唯一擁有的東西。”


    平駿達愣了愣,確認道:“您確定?”


    方眾妙反問:“你舍不得?”


    平駿達哈哈大笑起來:“這有什麽舍不得?我隻怕這樣做,你用起來不方便而已。”


    “正是為了用起來更方便,我才會如此。”


    “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去辦。”


    二人談話結束,方眾妙迴到書房,拿走那幅歪歪扭扭的字,乘坐馬車迴家。


    大長公主跟著駙馬走進地牢,一路都在追問:“本宮派了暗衛偷聽你們二人談話。他轉述給本宮,本宮一個字都聽不懂。你們到底在打什麽啞謎?”


    “平瑞寶什麽都沒有了,你還能毀掉她什麽?”


    “方眾妙要怎麽用她?把她當卒子是什麽意思?”


    平駿達隻是搖頭失笑,並不迴答。他徑直走到地牢最深處,打開銅鎖,走進去,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對著昏迷的平瑞寶的臉整整齊齊切割一圈。


    平瑞寶被下了軟筋散,人立刻就醒了,卻不能動彈,隻能發出淒慘的尖叫。


    “爹,你在幹什麽爹?你為何割我的臉?”


    大長公主也在問:“駙馬,你割她臉做什麽?”


    平駿達不答,沿著臉龐外圍切割一圈,然後把一張完完整整的臉皮剝下來,隨手扔在腥臭不堪的稻草堆裏。


    平瑞寶哭嚎,慘叫,唾罵,求饒。她已經失去一切,而今就連身為人的最後一張皮也被剝掉。她現在算個什麽東西?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嗎?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也是你的女兒啊!”她撕心裂肺地質問著,眼裏流出的不是淚,是血。


    平駿達淡淡說道:“你投毒殺害全府的時候,可曾想過是我女兒?”


    看見平瑞寶臉上抽搐著的,血淋淋的肌肉,大長公主撇開頭去。


    她終於明白方眾妙讓駙馬毀掉的東西是什麽。平瑞寶目前唯一擁有的就是這張還算清秀的臉皮。沒了這張皮,世上再無此平瑞寶此人。


    好兇殘的手段!方眾妙,你還說無臉人是邪魔外道,本宮看你比邪魔外道還要邪魔外道!


    平駿達用平瑞寶的衣服擦掉匕首上的血跡,囑咐道:“等著吧,國師有一場富貴要送給你。多少人爭著搶著要給國師當卒子,偏她看上了你。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大長公主:“……”


    這叫幸運嗎?本宮今兒個算是開眼了!


    平瑞寶的慘叫聲漸漸變作虛弱的呻吟,夫妻二人離開地牢,來到外麵,默默地曬了一會兒太陽。


    大長公主冷哼道:“原來方眾妙讓你幹的是這種髒事。她怎麽不直說?”


    平駿達笑著搖頭:“不直說,顯得她心不是那麽黑,畢竟老天爺在上麵聽著呢。”


    大長公主壓低聲音譏諷:“她心不黑?她整個腔子都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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