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從沒理,將三明治切好擺盤,遞給言樹苗一隻小盤子,自己端起另外兩盤往餐廳走。“叮。”言驚蟄的手機進來一條消息。他一邊涮鍋一邊往兜裏掏,餘光裏,段從的腳步在吧台旁停下了。言驚蟄一怔,福至心靈地想到什麽,忙扭頭主動解釋:“這個,也是寧望,他最近被接迴家不打工了,無聊就愛給我發發消息……”段從還是那副平淡的樣子,瞥了瞥言驚蟄,他伸手取過胡椒罐子:“嗯。”早晨的太陽光清爽幹淨,從窗外斜鋪進來,落了一案台。言驚蟄在那聲模糊到了極點的“嗯”裏呆愣好幾秒,看著段從的身影,太陽穴不受控製地“嗡”了一聲。從這天起,兩人的相處模式,逐漸耐人尋味起來。他們誰都沒提起那晚的話題,白天上班各自忙碌,晚上在一個屋簷下也各幹各的。主要的變化發生在言驚蟄身上。他像隻寄居進他人巢穴,終於過了適應期的動物,從自己那一隅居所裏緩緩伸出觸角,開始試試探探。平時三個人一同在客廳活動,段從如果陪著言樹苗,言驚蟄總要給自己找幹不完的活,來降低自己在段從麵前的存在感,怕惹他眼煩。現在他總忍不住,想看看段從在做什麽,一會兒切點水果,一會兒拿點吃的,再一會兒,他也在沙發上找個角落坐下了。“這個電視好看嗎?”他盯著電視清清嗓子,也不知道問誰。“好看!”言樹苗立馬“唧唧呱呱”地給爸爸介紹。段從靠在沙發另一頭,支著手臂杵著腦袋,懶洋洋地掃過來一眼,彈彈言樹苗的耳朵。除了剛搬進來那天,言驚蟄誤打誤撞,幫著段從洗了兩件衣服,那之後段從換下來的衣服,再也沒在客廳的浴室裏出現過。言驚蟄之前也一直恪守著租客的本分,隻在自己該活動的區域裏活動,所以就算段從不鎖臥室,他也沒朝裏進過。最近段從晚上迴到家,發現自己的衣服開始出現在陽台的晾衣杆上,與父子倆的衣服搭在一起。臥室也有被整理過的痕跡。段從對於自己的東西有很強的敏銳度,稍微變換個方位都能感覺出來,如果被陌生人動了,會有種秩序被打亂的煩躁感。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觀察一會兒,他什麽也沒說,去陽台取了自己的睡衣,進浴室洗澡。第二天,他的內褲也出現在了晾衣杆上。把房間整理權交出去,輕鬆的同時,肯定也有不可避免的麻煩。那天段從趕著出門,翻了半天才找出要搭配的腰帶,電話那頭碎碎叨叨說個沒完,他皺著眉在玄關穿鞋,一手舉著手機交代工作,另一隻手在腰間扯拽,煩躁的摸索扣眼。言驚蟄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身後,沒說話,伸手拽拽腰帶伸出來的部分。段從正說到一半的話在嘴裏打個頓,轉過身盯著他,言驚蟄腦袋垂得很低,胳膊盡量張開,虛虛環過他的腰胯,不讓兩人發生觸碰。每個動作都很有分寸,可他支起來的耳廓,實在紅得太明顯,頭發絲也離段從的鼻尖太近了。“……知道。讓小薛去接,我半個小時後到。”段從重新組織語言,匆匆將電話掛了。耳邊突然安靜下來,玄關就莫名變得很擠。段從將腰帶接過去,兩人的指尖擦過,言驚蟄趕緊退開,感覺自己胸口揣了個□□,恨不得順著嗓子眼兒蹦出來。“你晚上……”“我晚上……”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最後還是段從主動把話接完:“晚上不用做我的飯。”“啊。”言驚蟄應一聲,跟段從碰到的那節指尖被他曲在掌心裏,攥了又攥。他實在想說點什麽,就又點點頭:“行。那你晚上會喝酒嗎?“段從已經摁上門把手了,聽見這個問題,又若有所思地望迴來。“言驚蟄。”他突然喊。言驚蟄的心還在蹦,喉結緊張的動動:“嗯?”段從的目光順著他的眼睛,嘴角,喉結,依次滑過,沒迴答問題,又平靜地收迴去。“沒事。”他推門離開了。第 34 章段從這晚沒喝多少酒, 宴席散場已經是半夜兩點多,小薛將車開到小區樓下時,他神色平靜,頭腦清醒。“您上去休息吧哥, ”小薛握著方向盤把車停穩, 從後視鏡裏看他, “我去把車停庫裏。”助理這個職位相較於其他人要親近得多, 私下裏小薛跟段從的稱唿沒那麽講究, 段從不擺架子, 兩人年齡相差也沒多大。小薛熟悉段從的酒量和習慣,知道這人邊界感挺強,還有點兒潔癖,不太喜歡肢體觸碰,基本沒喝到上車就睡的程度, 從不用他往家門口送。挺省事的一個總。但省事的段總今天似乎不太對勁。他聽見小薛說話了,卻沒動,繼續穩如泰山地靠在後排, 透過車窗, 抬眼望著自己家樓層亮著的窗戶。這是心裏有事兒。小薛很懂事地沒再催,將車頂燈調暗, 安靜等著。足足過了好幾秒, 段從不知道想了些什麽, 突然開口要求:“你送我上去。”小薛先是一愣, 遲緩地眨了下眼,他一點點迴過頭:“……啊?”能做助理的人不一定需要多高的學曆, 甚至能力,但必須腦子活、夠機靈, 隨時捕捉到老板的細微情緒,與言外之意。像段從這種各方麵都有條件,就是沒老婆的人,有關性取向的傳言在他們公司內部一直沒斷過。小薛自然知道,畢竟段從也沒刻意隱瞞,去那種都是男人的酒吧接過兩次段從後,他心裏就全明白了。不過知道歸知道,小薛從來不多嘴人家段從年紀輕輕事業有成,長得也帶勁,別說喜歡男人了,就算喜歡狗都無所謂。隻要別喜歡他,不耽誤他拿工資就行。直到上一秒,這個念頭在小薛的內心深處都無比堅定。在昏暗的車廂裏對視片刻,眼見著段從從麵無表情,到逐漸不耐煩,最後脅迫意味十足地微微挑起了眉,小薛差點兒慘叫出來。“不了吧哥……”他欲哭無淚地哀叫,飛速測算一下自己對於男人的接受程度,還是試圖用裝傻喚醒段從的良知。“太晚了,我就不上去坐坐了。”段從莫名其妙地瞥他,不知道助理突然在說什麽瘋話,也絲毫不想關心下屬的內心活動。“頭有點暈。”他動作利索地推開車門,邁出一條長腿,穩穩地踩在地上,“你下來扶著我。”小薛架著段從、夾著屁股走進電梯時,言驚蟄已經迷朦著睡一覺了。鍋裏溫著留給段從的粥,雖然段從讓他不用留,但隻要沒說晚上不迴來,他就總想著等等。十點半把言樹弄睡著後,他收拾收拾靠在沙發上看電視,本來琢磨著既能消磨時間又能提精神,也不知道眼皮什麽時候就自己合上了。不過這種淺睡眠也睡不實,密碼鎖“嘀嘀”的按鍵音由虛到實,言驚蟄的意識立馬跟著清醒。起身的時候有點兒急,一抽冷子,他後脖頸轉了下筋,沒忍住輕輕“嘶”一聲,低著頭一邊揉脖子,一邊朝玄關走。打開門看到架著段從一條胳膊的小薛,言驚蟄簡直有種舊日重現的感覺,區別隻在於上次他們是在“韓野家”門口,這次則是在段從自己家。他忙伸手幫忙扶人,輕聲問:“喝多了嗎?”段從沒說話,他正頭暈得十分忘我,蹙著眉盯了眼言驚蟄,他抿抿嘴:“嗯。”然後也不用小薛扶了,十分自然的把半個身子的重量,轉移到言驚蟄身上。身為一個合格的助理,小薛的心眼子在這一刻起碼轉了二百來圈。上樓時他連辭職報告都打好了腹稿,這會兒看看眼前這個熟悉的男人,他忐忑不安的心情迅速轉變為大徹大悟,還有些好笑,趕緊點點頭:“啊,對!哎呀逮著灌啊!”“謝謝你送他,麻煩你了。”言驚蟄趕緊跟人道謝。“沒有沒有,我應該的。”小薛一秒都不多待,連門都沒幫著帶,客氣完轉身就跑,“麻煩您照顧一下,辛苦辛苦!”有過上迴的經驗,言驚蟄對於小薛的職業素養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就是沒想到上迴他起碼還幫著把段從運到沙發上,這迴老板人都還清醒著,他也沒想著多表現表現,溜得比之前更麻溜。言驚蟄其實挺佩服這種表裏如一,下了班就不在乎職場關係的人,這種人從不幹出力不討好的活兒,他的性格和條件,永遠都做不到這麽灑脫。喝醉的人身子很沉,言驚蟄架著段從伸手關門,稍微一動,段從就順著他的方向歪過來,大半個胸膛抵住他的肩膀,幾乎要把他給蓋住。言驚蟄生怕滑倒,趕緊伸手朝段從腰上摟。幾乎是同時,段從抬起胳膊撐住了他身後的牆麵,手臂之下形成一小方緊密的空間,將言驚蟄固定在裏麵,睜開眼無聲地看著他。“沒站穩,晃了一下。”言驚蟄以為段從被驚著了,忙不好意思地解釋。他這一係列動作完全出於本能,做的時候什麽都來不及想。這會兒穩住重心,意識到他和段從此刻是什麽姿勢,言驚蟄貼在段從腰後的掌心立馬發燙,一股細麻麻的電流從他天靈蓋竄起來,激得他趕緊把手收迴去。段從眼神一暗,也站直身子,轉身往客廳走。等言驚蟄關好門燈跟過來,段從已經把自己甩在沙發上了。他沒脫外套,沉沉地靠進椅背裏,胳膊搭著腦門兒,遮擋頭頂直射的燈光。言驚蟄關上房門過來看看他,去把頂燈滅掉幾盞,隻留下外牆最柔和的一排暖光。光線一黯淡,人的動作也下意識放得更輕。言驚蟄來到沙發旁低頭看看,小聲喊:“段從?”段從沒應聲,眼睛閉著,隻微微彈了下小指。這是已經懶得出聲懶得動的意思。現在喊他去房間睡也喊不起來,言驚蟄夠過剛才自己蓋的薄毯,展開抖兩下,先給段從搭著肚子,然後給他接杯水,又去衛生間擰了條熱毛巾。來迴兩三趟轉悠完,段從的胳膊都從額頭上滑下來了,後頸墊在靠椅上,微微滑向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