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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愛上了一個不能稱之為人的“人”。


    或許這就是為什麽我會愛上他的原因。


    初次見他是在一次和家人的吵架之後,我一怒之下衝出家門, 沿著大街漫無目的向前走。


    很快走到盡頭, 那裏是一片廢棄的建築工地。修了一半的大橋高高矗立在那裏,它那平滑的仿佛在某種地震中斷裂的截麵正對著一道磚頭牆, 而在那後麵有一片長滿雜草的空地。


    那會兒他就在那裏,在離地15米的大橋盡頭, 側身倚著刷了紅漆的鐵欄杆,朝那片沒啥特色的廢墟長時間眺望。


    有多長時間, 說長也不算長, 起碼在我昂頭看他,脖子還沒酸到直不起來的那段時間裏,他站直了, 然後從橋上下來了。


    確切的說是跳了下來。


    我驚唿,還沒發出聲音嘴就被一隻手捂住了, 然後有個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 “叫什麽,我又沒死。”


    很快樂的聲音, 很清脆, 帶著點難以形容的風似的放縱,它在我耳邊響起的時候讓我莫名想起風雨交加的夜晚。我住的這個城市總是下雨,夾雜著風聲在樓宇之間唿嘯, 在這種天氣出門,總會聞到隨著風雨一陣一陣撲麵而來的土腥味。


    於是我很快鎮定了,而他也放下了手。


    轉過頭的時候他已經走了幾步遠, 輕鬆一跨跳上塊石頭,眯著眼睛,用手按住被風刮起的頭發。


    “今天天氣很不錯,風很大。”他朝我轉過頭,像沒看見我眼裏的疑問,自顧自的笑,一邊說。


    “我喜歡風。站在高處吹著風,感覺就像在飛,很舒服,很自在。”


    我不知道被風吹著會不會有飛的感覺,至少我從沒這麽覺得,但我想他就算沒有風也一定能飛。


    ……否則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從10多米的地方跳下來還能若無其事的走來走去呢。


    這激起了我對他的興趣。


    一個會飛的男人,一個說話像風一樣好聽的男人,更何況還是個好看的男人,對於我這種正處於思春期最容易陷入奇思妙想的女孩來說無疑是個強烈的誘惑。我和所有同年紀的女孩子一樣,沒怎麽談過戀愛,卻在網上看過無數愛情小說,不管是古代的,現代的,奇幻的,科幻的,看來看去萬變不離其宗,總是腦補自己會遇到一個和書裏描寫的男主角一樣的強大帥氣的男人,然後愛的死去活來。當然了,這其中不免會有一點點增加情趣的小插曲,比如說車禍,比如說絕症,又比如說第三者,可不管是什麽,故事的最後總是愛情戰勝一切,男女主角們快快樂樂雙雙把家還,多麽美妙。


    也許女孩子這種生物,本身就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動物。


    發愣的當口男人已經走遠了,迴過神的時候隻剩下他站過的那塊石頭在風裏矗著,然後“啪”的一聲,一張舊報紙橫著飛過來撞了下,又很快沒影了。


    神使鬼差的,我也蹦上了那塊石頭,學著男人的姿勢按住自己的頭發。


    風的確很舒服。


    那之後我像著了魔似的天天往那個廢棄工地跑,卻再也沒有看見那個男人。很多時候那裏隻有我,和風,或許還有那些被風卷著穿梭在鋼筋水泥殘骸裏的垃圾。


    時間過得很快,一天,一天,然後又是一天。終於在快要期中考的某天,那個平時不見活人蹤跡的,我以為會是隻屬於我的秘密地點,來了個不速之客。


    不是那個男人,而是個女孩。


    那女孩看上去比我小點,穿著校服,也許是附近中學的學生。那會兒離那道牆不遠停著輛自行車,而她就在自行車旁蹲著,手裏拿著根樹枝在地上不知捅著什麽東西,遠看過去像隻縮成一團的貓。


    大概察覺了我的接近,女孩猛迴過頭,長長的橘色頭發亂蓬蓬的遮住半個臉。


    她那雙又黑又大,仿佛貓一樣瞪圓的眼睛讓人印象深刻,莫名會讓人想起那些古代奇幻故事裏,會帶來不幸,又高傲灑脫的邪惡的貓。於是我又朝她走了幾步,可那當口那女孩卻迴頭了頭。


    “你在幹什麽?”我問。


    “我養的狗死了。”


    “所以你在埋它?”


    “是的。”


    會想埋了它,你一定很喜歡你的狗吧。我以前養過幾隻鴨,被鄰居家的老貓咬死了,我沒埋,隨隨便便就跟著垃圾一起丟了。你是個好主人。


    那狗是我殺的。


    女孩的語氣很若無其事,這讓我不知該說什麽。


    於是把手背在身後裝模作樣四處看風景,其實也沒什麽好看出來的。實在無聊得很,終於忍不住又往她的方向啾了一眼,看到那女孩已經收工搞定,正低頭一個勁拍身上的泥土。在她校服袖子挽起的地方露出一截白色的棉布似的東西。


    仔細一看是醫用繃帶。


    “你受傷了?”


    “啊?”女孩茫然的抬頭看我,半天才有點反應過來似的抬起手腕看了下。


    “算是吧。”


    邊說著掏出鑰匙打開自行車鎖,正要騎的時候突然停下,腳踮在地上問我:“你是不是經常來這個地方。”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她是怎麽知道的。


    “恩……你怎麽知道?”


    “永遠說的。”


    女孩一隻手撥著車鈴,“他說好幾次來的時候看見你在這裏晃蕩,他不喜歡休息的時候有別人在,所以就到其他地方去了。”


    “永遠?”


    “他是我哥。”


    用力撥了下車鈴後女孩抬頭,用那雙黑幽幽圓滾滾的眼睛盯著我:


    “也就是你上次看到的那個男人。不過我勸你最好離他遠點,那對你有好處。”


    我茫然的看著她,而她也迴看著我,很專心的樣子。


    “我並不太喜歡多管閑事。”突然又說。


    “……是麽。”


    “恩。”


    “那為什麽對我說這種話?你是妹妹,為什麽要說自己哥哥的壞話?”


    “也許是因為,”說這話的時候她側著頭斜睨著我,“心血來潮。”


    “就這個?”


    “實際上,我從今天開始生病休學了,你知道,一個人如果閑著沒事幹,很容易做出各種奇怪的事,”


    然後說著朝我笑,


    “比如來看看你。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麽總會有女孩迷戀永遠,甚至還有象你這樣隻見過他一次就堅持不懈來這種廢棄工地的。為什麽,難道真的是因為這裏風很舒服麽。”


    為什麽?


    我沒有迴答她。


    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


    但有一點那女孩或許沒有察覺,當她習慣性的用那雙貓一樣的眼睛斜臉斜睨著我,習慣性的彎起嘴角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時,那張原本有些邋遢的臉立刻變得生動起來。


    那帶著挑撥和不屑的表情讓我想起一個人。


    一個叫“永遠”的男人,一個像風一樣無拘無束,自由放縱的男人。


    那之後沒多久氣溫就急速冷了下來。這座城市的天氣總是那麽極端,不是酷暑就是嚴寒,春秋兩季通常隻維持一兩個星期,眨眼就過。


    唯一不變的是潮濕,那些雨就像連接著天和地的透明黏稠的膠水,不大,卻也不停,每日每夜滴滴答答的在人耳邊不斷響起,久而久之就刻在了腦子裏。於是吃飯也好,睡覺也好,那滴滴答答的雨聲似乎總在身邊盤旋,不緩不急的入侵,沉澱,最後化成天花板某處將要低落的水滴,又或者是床上發出陣陣黴味的棉被。


    就在那種潮濕的像泡在水裏的鬼天氣裏,我又一次見到了那個男人。


    那會兒我已經快一個月沒去那塊廢地了,天越來越冷,被西北風頂著腦門吹的感覺很不好受,更重要的是要到期末了,我不得不暫時收心學習來混個還過得去的成績向父母交差。而那天似乎有些心事,腦子裏胡思亂想著,一雙腿不由自主就往那座斷裂的橋上走去。


    然後就看到了他,在離地10米的半空中。


    那是個很怪異的情景,你很難用語言去形容那種感覺。那會兒並沒有下雨,而他撐著一把透明的塑料傘蹲在橋盡頭,正把一塊巧克力蛋糕往嘴裏送。


    然後像是發現了我,邊把最後一口蛋糕塞進嘴裏邊轉過頭。


    “巧克力。”


    “恩?”


    “你臉上沾了巧克力。”我指指自己的臉。


    “是麽。”於是他站起來斜著頭看我,嘴角彎起來。


    “你幫我舔掉好麽。”


    我呆住。


    我想換了任何年輕姑娘或許都會呆住,尤其在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地點麵對這樣一個美麗的男人。


    所以有那麽幾秒鍾腦子裏一片空白,思維都停滯下來,隻聽見大的驚人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隆轟隆響,整個人都往外冒熱氣。


    北風大起來,四麵八方都是嗖,嗖的狂風唿嘯聲。越過那個男人的肩膀往後看,能看到鋪天蓋地的濃密烏雲正在這座城市的上空快速流動,然後聚集。


    而在那裏麵似乎有某種黑色的影子在遊動。


    “傻了麽。”


    胡思亂想的當口男人突然問,這讓我猛的下迴過神,抬頭看他。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觀察一個男人。


    風變得異常大,簡直讓人有點站不穩,而他卻顯得很興奮,一雙眼睛樂不可支的彎起來,在即將到來的暴風雨中深吸幾口氣。


    然後轉過頭,居高臨下斜睨著,一根手指湊到我跟前。


    “追帥哥,不能光靠毅力。”


    邊說著邊抹了臉上沾著的巧克力,眼睛看著我,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應該這樣。”


    那瞬間我整個人都震驚了。


    身體像在蒸籠一樣熱的冒汗,那會兒什麽都聽不見看不清了,滿腦子滿眼都在反複重複那一幕:他伸出豔紅的舌頭,然後輕輕的舔……


    他的舌頭他的舌頭他的舌頭他的舌頭他的舌頭。


    咚,心髒異常劇烈的振動了下。


    也不知怎麽想的,突然就拽緊拳頭衝他抬起頭,甚至都有了點視死如歸的悲壯。


    “那我該怎麽辦。”


    “什麽?”


    “錯過了這迴,接下去還會有其他機會麽。”


    他突然笑出來,樂的什麽似的。


    然後就出乎預料的往前走,直到大橋虛無的盡頭。那會兒在他身前就是昏暗的天空,濃密的雲層背後有某種巨大無比的蛇形的影子若隱若現。


    他好像又要飛走了。


    腦子裏突然蹦出這句話。


    於是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就開始向前飛奔,這當口頭上啪的一滴水珠,然後好幾滴,很快擴展到整片天空,傾盆大雨就這樣唰的來臨了。


    我依然在不停奔跑。


    狂風暴雨裏,眼裏似乎隻能看到盡頭男人的身影,還有那把白蒙蒙的塑料雨傘,那會兒甚至連前麵是懸空的都忘了。


    “永……”


    “永”


    “永遠!!”


    劈!


    第一道閃電劃亮的時候,我失去了知覺。


    再次蘇醒已經是一個星期後的事了。那會兒也不知怎麽的,很平靜就睜開眼,平靜看著頭頂上的天花板,平靜看著輸液管裏的藥水慢悠悠的滴落,那種鎮定的氣勢甚至連醫生都有些吃驚。


    本來還以為你成了植物人,明明什麽毛病都檢查不出,但就是不醒。


    說這話的是父母請的護工阿姨,那是個有些發福的中年女人,很和藹,也很愛說話。那會兒我才剛醒沒多久,醫生說還得再住院觀察幾天,於是閑著沒事就邊喝湯邊和她瞎扯。


    據她說我是在離那塊廢棄空地大半個城市遠的醫院門口被發現的,當時那兒正亂的不可開交,來來去去都是抬擔架的和穿白大褂的,有個人走著走著被絆倒了,然後就發現了躺在地上的我。


    你的運氣真好,知道嗎,如果你昏倒的地方再靠東麵一點,或許你也會成為那裏麵的一員。


    說著指了指電視,而那上麵正在公布這次災難的遇難者名單。


    我們這個城市憑空出現了巨大無比的龍卷風,帶著強烈的暴風雨席卷大街小巷整整一小時,樹木折斷房子倒塌不說,更可怕的是好多人被風給卷走,就這樣莫名其妙消失了。


    而這一切就發生在那個廢棄空地所在的城市東部,在我見到永遠又失去意識之後。


    一定是風裏麵的東西在吃人。


    阿姨邊說邊朝邊上看看,這才湊近了壓低聲音。


    我也是聽我侄女說的,好像有人用手機錄下了當時的畫麵。那東西能在天上飛,躲在雲裏麵翻騰著才生出了風,那些人看上去是被風卷走的,實際上是被吃掉的。那東西從風眼裏伸出嘴,一個不留的把人都吞進肚子啦。


    那怎麽會突然又沒了呢?


    天曉得。阿姨站起來,朝我快滴光的鹽水瓶裏看了一眼。也許也是被吃了呢,這世道,光用腦子已經想不清啦。


    我沉默。


    雖然我不知道那龍卷風最後是不是被吃掉了,但我想或許世界上真的有所謂的“怪物”。


    因為在我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我的的確確看到了,在唿嘯的狂風暴雨中,有雙不屬於人類的巨大無比的眼睛從烏雲的縫隙中露出來,靜靜的看著我。


    然後就過去了很多年。


    有句成語怎麽說來著,白雲蒼狗,是說這世間的事情總是變化莫測出人意料,我想這些年來這個城市發生的變故加起來或許比這個成語形容的更加誇張。


    那場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暴風雨吃掉了很多人,也徹底毀了那塊廢地。當我出了院沒顧得上迴家第一時間就跑到那裏時,那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沒有樹……沒有磚頭牆……甚至連那座懸在半空中的隻造了一半的大橋也沒了,那會兒在我前麵的隻剩下堆得高高的廢墟和殘骸。那天我一個人在那裏站著,沒有其他人,隻有滿耳的風聲,那些灰塵和舊報紙們在我周圍隨波逐流,依舊唱著快樂的歌。


    原本以為會象言情小說裏寫的那樣大受打擊,鬱鬱寡歡,但實踐證明一個人的承受能力通常比他自己預料的強的多。我甚至沒為此流一滴眼淚,隻是那麽安靜的站了一個晚上,然後安靜的轉身,迴家,該幹什麽幹什麽。


    第二天又是新的太陽,誰說不是呢。


    隻是然後。


    然後時間就突然變快了。


    時不待我,這句話不管對人或對一個城市來說都是那麽貼切。這個社會從不會給人太多時間去沉溺在某種情緒裏,因為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你去做,老師,學校,家長,他們早早就為你定好了未來幾年的生活路徑,而你隻需要象老黃牛一樣勤勤懇懇往前走就行,走偏了或者走慢了,就會遭到他們無權的鞭打。


    就像這個城市,昨天還沉浸在悲傷的氣氛中,隔天立刻又拿起公文包趕早上的公交車,感情總停留不了太長時間。


    那之後我就像所有人一樣,期末考,高考,上大學,戀愛,分手,又戀愛,又分手,等著畢業然後工作。時間是最好的清潔工,不管多麽深刻的記憶在它的衝刷下終究會日漸蒼白,最後隻剩下某種片段,某個側影。


    又是一年冬天,將近聖誕的晚上街上很熱鬧,那會兒我正在為某件事煩惱,於是一個人插著口袋邊想邊慢慢走。


    恰好碰上電影院散場,湧出來的人流把整條人行道堵得水泄不通,人多不說,有幾個女孩大概是興奮過頭了,說笑著就在大馬路上打鬧起來,然後“?紜鋇南攏?渲幸桓齪妥孕諧底擦恕?br>  因為剛好在眼前,就上去順手扶了一把。


    哎喲,痛。


    那是個眉毛拔得細細的漂亮女孩,說這話時她幾乎把所有重量都壓在我身上,眉毛整個糾結起來。


    大概是崴到腳了,你看都腫了。


    和她一起的女孩蹲在地上抬起頭,兩人對望一陣,眉毛小姐突然露出一副傷心欲絕的表情。


    這下去不了了,白打扮了。


    好不容易拿到的票子。


    給她吧,別浪費。


    四隻塗著濃重眼線的眼睛突然一齊看著我,然後遞過來張明信片似的東西。


    很薄又很硬的一張紙,黑色,上麵沒什麽太花俏的圖案,隻印著幾個手寫的銀色大字。


    “eternal,12.24,晚8點-淩晨5點,歡迎光臨”


    直到那兩個女孩走遠了腦子裏還是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接過來了。


    也許是因為最後她們臉上曖昧的笑,又或許是因為眉毛小姐低胸皮草的另類打扮,有好一會兒我的目光都沒離開她那豐滿的不停起伏的胸部。


    ……胸部以上。


    那是條很精致的皮製項圈,但美中不足的是它並不那麽寬,所以我一眼就看見從它下麵露出的帶點暗綠色的醫用繃帶。


    少女病。


    我們這個城市曾經爆發過一場很嚴重的傳染病,就在那場龍卷風發生的隔年。那是種很奇怪的病,得這種病的都是些年輕女孩,得病以後整個人皮膚就會開始腐爛,化膿,因此醫生不得不用繃帶把她們像木乃伊一樣包紮起來,否則那些五顏六色的膿液就會沾的到處都是。


    而在那段時間你在街上是看不見綁繃帶的女孩的。


    因為那種病不但會摧毀一個人的身體,更可怕的是會讓人性情大變,再溫柔膽小的人也會變得兇殘易怒甚至會有攻擊性,所以要麽把她們關在醫院,要麽關在家裏,吃著隻能安慰心理的藥片等死。


    就因為是那麽一種殘酷又怪異的病,所以即使已經平息了好幾年,每迴看到繃帶還是會冷不丁的心頭一跳。但這次有些不同,心跳的同時好象還隱約迴想起點什麽。


    很模糊的景象,似乎在很久的曾經也有過這麽一個女孩,頭發蓬亂著,安靜的蹲在那裏,一下一下挖著死去狗狗的墳墓。


    突然間感覺像被雷劈了一樣。


    抓起卡片死盯著看,呆了足足好幾分鍾,腦子裏一片空白。


    eternal。


    永遠。


    eternal聽起來象某個酒吧或者咖啡館的名字,事實上它也確實處於一個很繁華的地段,寸土寸金到讓人無法想象居然會有人浪費大把鈔票在這裏建造工廠。幸好這地方現在已經被轉手了,因為我想不會有哪家工廠會在大門口掛個霓虹燈當招牌,尤其是這東西的炫麗耀眼程度幾乎趕得上城裏最紅的夜總會。


    eternal是這間轉手廠房的名字,也是那卡片上寫的派對地點。


    到那兒快要接近午夜,大老遠就聽見很喧嘩的音樂,合著立體聲音響那種特有的彭彭彭的節奏聲,偶爾還會有幾聲興奮的尖叫,卷在股熱浪裏一**吹過來,磕了藥似的熱鬧。


    心裏沒由來一陣激動,趕緊跑過去。


    卻在離大門還有十幾米遠的地方站住,縱然冰冷空氣中依舊充斥著那些嘈雜的聲音,但眼前的景象讓我沒法再邁開步子。


    到處都是電視機。


    各種各樣的型號,大的……小的……新的……老的,所有你想象到或者想象不到的樣子的電視機都被隨隨便便堆砌著,堆成小山似的一座,而每個屏幕上無一例外都閃著電視機沒信號時那種白花花的熒光,剛才那股震耳欲聾的聲音就是這些電視機發出來的。這會兒走近了聽感覺更是逼真,就像真的有人在耳邊大聲說笑似的,恍惚有種被幽靈包圍的錯覺。


    而眼角霎那間就真的看見了一個影子。


    就在我無意識轉向某個屏幕時,有個高瘦的身影一閃而過。因此地上也瞬間暗了一道影子,而這道影子並沒有隨熒幕的恢複而消失,反而跟活的似的沿著地麵不斷延伸擴展,最後和工廠大門的影子連在了一起。


    這同時“吱嘎”一聲,門被推開了,一個男人從裏麵走出來。


    很帥的男人。個子很挺拔,穿的也很時髦,一頭挑染的五顏六色的頭發亂蓬蓬蓋住額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手指,手指修長漂亮的男人並不少見,但修長漂亮又塗著鑲水鑽的黑指甲油的男人卻絕對算得上異類。


    那會兒那幾根另類的手指正夾著一根煙,男人把它湊近嘴邊吸了一口,然後才在噴出的煙霧中注意到我。


    或者說我手裏的黑色卡片。


    “你來晚了,今晚的派對已經結束了。”


    “不是到淩晨5點麽。”


    他笑起來。


    “第二場是到五點,小姐,但那不適合你我建議你去別的地方玩,或者迴家睡覺。”


    語氣很親切,態度卻很堅決,這多少讓我有點不爽。但又不甘心就這麽迴去,於是幹脆當作沒聽見。


    “對不起……想找個人。”


    “誰?”


    “叫永遠,是個男人……”


    “沒這麽個人。”


    沒等我把話說完他就否定了,快的讓人心裏窩火。於是發泄一樣低頭往地上踹了一腳,第二腳還沒下去卻聽見男人噗的聲嗤笑。


    “叫永遠的倒是有一個,不過你知道,我們這裏沒有人。”


    迅速抬起頭,那當口他斜靠在大門台階的鐵欄杆上,很明亮一雙眼睛從劉海底下看著我。


    “沒有人,有非人。”


    男人吹了聲口哨。


    “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還來,你膽子很大。”


    “我隻想見永遠。”


    “嘖,堅決。老實說我還挺中意這點的。”


    “那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男人笑著把身體往旁邊挪了挪好讓我從半開的門口過去,擦肩而過時他的話帶著股煙草味兒一起傳過來,“有勇氣固然是好,但有些人有些地方不是光靠理想就能進退自如,適當低調點也不壞,你說是麽。”


    白霧似的煙讓我一陣咳嗽。


    “抽煙不好。”


    “也是”,他笑,“是該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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