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淵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躺在冰涼的石板上,視線所見是一片黑暗。手上腳上都戴著鐵鏈,體內的靈力流轉不暢。他試著用神識來查探眼前的狀況,卻發現這片黑暗連神識都阻攔了。


    他從地上坐起來,伸出手一點點地摸索,很快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不大的空間裏,長度和他的身高差不多,高度也就一米多一點,他坐著沒事,但要是想站起來,根本就不可能。


    他有種錯覺,自己被人塞進了棺材裏。


    因為除了棺材,他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


    陸行淵揉著後頸,迴憶昏迷前發生的事,心裏隻覺得有些操|蛋。


    他帶著謝陵離開的三年時間裏,天衍宗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他們。但他沒想明白,天衍宗為什麽會因為魔族就懷疑到他頭上,他明明把自己從這件事情裏隱去了。


    被人在長街上堵了個正著,陸行淵知道來者不善,沒有選擇硬碰硬,而是束手就擒,極度配合。他原本想在半路上找個機會脫身,但對方似乎早有防備,直接灌了他一顆丹藥,把他藥暈。


    昏迷後發生了什麽陸行淵一概不知,這裏是什麽地方他也不知,從他被帶走到現在過去了多久他更不知。他置身在黑暗中,沒有靈力,無法活動,那種感覺糟糕透了。


    他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銀狼現在怎麽樣了。他的情熱完全退了嗎?醒來後看不到他會不會生氣?


    他就這樣被人帶走,禦獸宗有沒有得到消息?如果他們知道了,那他們此刻知道了多少呢?


    陸行淵有些煩躁,被天衍宗追蹤這種事他不是沒有預想過,但他沒想到那麽快,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沒有打鬥,沒有質問,也沒有刑訊,而是把他丟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狹窄空間裏。


    這樣的黑暗讓人感覺有些窒息,時間一長,困在裏麵的人就會五感失靈,失去判斷力。


    這簡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陸行淵盤膝打坐,他試著用練功來麻痹自己。但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很難集中精力,眼前的黑暗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讓他變得焦躁不安。


    他的情緒很不穩,心裏像是火燎一般,唿吸也變得急|促,迫切的想要找一個發泄口。


    他想要站起來,卻撞在牆頂上,這讓他不得不彎腰移動。他在牆壁上摸索,不放過任何一寸,試圖找到一個出口。


    但是這個空間嚴絲合縫,完全沒有空隙。


    黑暗影響了陸行淵的心情,他頹廢地坐下來,四周隻有他的唿吸,隻有他的心跳,空曠,死寂,孤獨……


    陸行淵開始感到難受,他意識到不對,連忙調整情緒,他必須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讓自己不受黑暗影響。


    陸行淵想起儲物空間裏的那本清心訣,他用神識翻開那本頗有歲月感的書,逐字逐句地閱讀。


    “水流心不驚,雲在意懼遲……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陸行淵念著念著,就不再需要用神識查看,他背得後麵的內容,每一句都是那麽的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翻著這本書,逐字逐句地讀給他聽,讓他靜心凝神,不被外物所擾。


    強烈的熟悉感讓陸行淵心裏一沉,他鎮定下來,心裏的疑惑反而更重。


    他背著清心訣,逐漸忘記眼前的困境,進入一種玄妙的狀態。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行淵聽見外麵傳來腳步聲,接著就是陣法運轉時發出的波動。很快,一束微光從頭頂上射下來,狹窄


    的空間變得明亮。


    突然的強光讓陸行淵有些不適,他閉上眼緩了許久才睜開。


    他看清楚了屋子的原貌,四周是冰冷的石壁,光滑地能倒映出人影。窄而且小,仿佛是給他量身打造。


    隨著光亮照進來,屋子的空間不斷地變大,光滑的牆壁也逐漸露出抓痕,有些地方沾滿了血跡。應該是曾經在這裏的人,因為難以忍受那樣的黑暗,不斷地抓撓牆壁想要出去。


    陸行淵看的一陣心悸,莫名地很不舒服。


    房間變成了正常的大小,有人打開房門走進來,他解開陸行淵手上的鐵鏈腳鏈,躬身道:“破厄劍尊,請。”


    陸行淵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他穿著一身藍色的錦衣,上麵有暗紋繪製的防禦陣法,這樣的衣服一般修士穿不起,可見他的身份不低。陸行淵垂首,注意到他腰間懸掛著一個令牌,上麵寫著天衍宗三個字。


    這裏是什麽地方不言而明。


    陸行淵維持了陸隱川的人設,他一言不發地跟著對方走出房間。


    屋外的陽光微醺,鳥語花香,蝴蝶翩翩起舞。


    陸行淵停下腳步,環顧四周,這個房間的位置很偏,附近荒無人煙,位置是在半山腰。往下看,樓台亭閣依山而落,錯落有致。往上看,山行雲霧間,雕欄玉砌若隱若現,頗有瑤池仙境之感。


    看守陸行淵的弟子沒有催促他,站在一旁,等陸行淵多唿吸幾口新鮮空氣後,弟子才提醒道:“破厄劍尊,雲棠夫人還在等著你呢。”


    陸行淵心念一動,他麵上不顯,隻是示意弟子繼續帶路。


    雲棠夫人就是謝遲的娘親,也是天下五位真君之中唯一的女修,她在書中出場時修為是真君初期,時間上和現在差不多。


    陸行淵有些詫異,天衍宗把他抓迴來關進小黑屋,按理就算有人有見他,也應該先是天衍宗的人出麵審問,怎麽會是雲棠?


    雖然雲棠是從天衍宗走出的人物,但她嫁給仙皇後,立場上就有了微妙的變化。她在這個時候要見陸隱川,實在是耐人尋味。


    天衍宗保留了雲棠修行的山頭,她來的少,多數時候是謝遲前來小住。山中秀麗,海棠成林,眼下過了花期,果實掛滿枝頭。


    陸行淵一路穿過樹林,心生感慨,書中說雲棠夫人最喜海棠,果真不假。


    帶路的弟子穿過海棠林後就沒有繼續往前:“破厄劍尊,雲棠夫人不喜歡外人踏進此地,我隻能送你到這裏。”


    弟子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陸行淵看著眼前的青石板路,在路的盡頭是一座精巧的庭院,大門敞開,大有讓他直入的意思。


    陸行淵沒有猶豫,徑直而去。


    庭院中也有一顆海棠,不過和外麵的海棠樹不同,這顆海棠用術法維持,上麵的花常開不敗。


    在海棠樹下是一座涼亭,身穿宮裝的雲棠就坐在涼亭裏,她的身後是一片池塘,她正端著魚餌喂養那些靈魚。


    陸行淵迴憶著書中陸隱川和雲棠的關係,陸隱川對雲棠很是敬重,從來不會忤逆她的話,就算偶爾有爭執,他也會隱忍下來,退讓三分。


    作者的描寫和措辭曾讓追書的陸行淵一度以為陸隱川是對雲棠抱有別樣的心思,好在後來作者解釋隻是單純的敬重。


    書中說過,雲棠夫人是天下第一的美人,芙蓉麵,桃花眼,冰清玉潔,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冰山雪蓮。她性情冷淡,又頗有威嚴,為人強勢,在人族有著很高的聲望。


    陸行淵靠近了,隱晦地打量。


    “站那麽遠做什麽?三年不見,是和我生分了嗎?”


    陸行淵走到亭子外麵就停下了,雲棠喂養靈魚,沒有迴頭。她的聲線冷冽,但說話的時候語速輕柔,就顯得沒有那麽冰冷。


    陸行淵一時不確定該做什麽反應,幹脆閉口不言,反正陸隱川也不愛說話,少說兩句總沒有錯。


    雲棠放下手裏的魚餌,轉身道:“還在生我的氣?”


    她話音剛落,看向陸行淵的眼神有一瞬的錯愕,整個人微微失神。


    陸行淵被人打暈了帶迴來,又被關進小黑屋,此刻的儀容其實不太好看。鬢邊的頭發有些淩亂,身上穿的是一套紅色的錦衣,狼狽中有幾分落拓。


    他這個樣子和陸隱川的嚴謹,冰冷,一絲不苟相去甚遠。襯著一樹的海棠花,反而有點多情浪客足風|流的韻味,飛揚鮮活。


    雲棠內心激蕩,她的視線從陸行淵身上移開,身體轉向一邊,陸行淵注意到,她的手在發抖。


    這個反應讓陸行淵有些不解,難不成是他這個樣子實在太破壞陸隱川的形象,所以雲棠夫人氣到發抖?


    不至於吧,陸行淵在心裏默默地想到。


    他剛才注意到雲棠的模樣,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但他覺得有些眼熟。其實這樣的感覺不僅僅在雲棠身上有,他看見謝遲時,也有這樣的熟悉感。


    那種似乎在那兒見過這張臉的感覺。


    陸行淵想不出來,他以為是身體的記憶影響了他。


    雲棠背過身緩了緩,才重新麵對陸行淵。她身上有股冷意,不苟言笑,便讓人覺得有距離感。


    “過來坐。”


    雲棠在石凳上坐下,她已經完全平複了自己的心緒,看不出任何的異樣。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輕抿一口。


    陸行淵走進涼亭,在她對麵落座。


    麵對陌生而且不知是敵是友的人,陸行淵有所防備,行動上也很克製。


    雲棠不覺有異,她放下茶杯,本該多情嫵媚的桃花眼裏是冷靜自持。


    “你不想殺謝陵,可以跟我說,為什麽要帶著他消失?”雲棠嚴肅道:“你喜歡他,你想把他留在身邊,你完全可以和我溝通,但你沒有。你答應了又辦不到,直接一走了之。我可不記得我有教過你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雲棠神情冷冽,聲音嚴厲,聽在陸行淵的耳朵裏讓他莫名緊張,仿佛是幹了壞事被人抓包。


    他有些不適應這樣的對質,維持著麵無表情的樣子,在心裏琢磨雲棠的話。


    事情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樣,陸隱川不是真的想殺謝陵,要他命的是其他人。雲棠,亦或者謝遲。陸隱川是被逼的沒辦法,才兵行險招,把謝陵推出他的世界。


    雲棠知道陸隱川對謝陵的感情,但還是逼他下手。


    她此刻的善解人意是基於事實發生以後,說的好聽點是把人留在身邊,說的不好聽一點,就是把弱點暴露給別人,處處受人要挾。


    陸隱川沒有那麽傻,或者說他選擇了更極端的路。


    陸行淵有些胸悶,沉默以對。他這個樣子,隻差把不配合明晃晃的寫在臉上。但同樣也很符合陸隱川的性格,陸隱川冰冷的外表下,藏著的是執拗。


    雲棠很了解他,對他這樣的態度也不足為奇。陸隱川從來不會和她大吵大鬧,他隻會用沉默來抗拒,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底。


    表麵看上去他是無堅不摧,實際是剛猛易折。


    原本雲棠瞧見他這樣,還以為他是有所改變,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三年了,陸行淵的性格一點都沒變,反倒是天衍宗的態度幾經變化,如果不是雲棠從中幹預,隻怕此刻陸行淵也不能安然無恙地坐著。


    對於天衍宗而言,棄子是很稀疏平常的事,特別是當這顆棄子生出反骨,不可掌控後,他們就會除之而後快。


    再加上陸行淵的身份如此微妙,他一旦失控,麻煩會接憧而來,天衍宗不會輕易做賭注。


    雲棠一想到那些非議和爭論,就對陸行淵的衝動頗有微詞:“你當初想過後果嗎?”


    陸行淵當然想過後果,隻不過這個後果是站在他的角度,而不是陸隱川的角度。他跳崖前不知道身後還牽扯那麽多人,書裏也沒寫陸隱川不是自願的。


    雲棠有些生氣,厲聲道:“迴答我。”


    陸行淵看著她,斟酌道:“想過。”


    陸隱川做每件事之前都會深思熟慮,想過才是他會給出的答案。


    但是雲棠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她壓抑著心中的怒火,問道:“為了一個謝陵,值得嗎?”


    陸行淵啞然,這讓他怎麽迴答?


    雲棠似乎不期待他的答案,沒等他迴答又道:“天衍宗不會放虎歸山,你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自己迴去好好想清楚,不要讓事情沒有迴旋的餘地。”


    看守陸行淵的弟子在海棠林外等著陸行淵,又把他送迴禁閉室。


    雲棠從涼亭裏起身,她走到海棠花樹下,看著盛開的海棠花,撫|摸著樹幹的紋路,迴想起陸行淵剛才站在這裏的一幕幕,神情複雜。


    “……”


    今日花猶在,故人長辭。


    關押陸行淵的禁閉室從外麵看上去就是一個正常的小樓,並沒有那麽變|態。看守他的弟子把他送到這裏後,把鐵鏈換成了一個金鐲,限製了他的靈力。


    “還請破厄劍尊見諒,我也是依照命令行事。”這名弟子頗有幾分歉意,他對陸行淵心懷敬意,但礙於上頭的命令,有些程序還是不能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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