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忠為樞密,一日日欲沒時,忽有中人宣召。既入右掖,已昏黑,遂引入禁中。屈曲行甚久,時見有簾幃、燈燭,皆莫知何處。已而到一小殿,殿前有兩花檻,已有數人先至,皆立廷中。殿上垂簾,蠟燭十餘炬而已。相繼而至者凡七人,中使乃奏班齊。唯記文忠、丁謂、杜鎬三人,其四人忘之。杜鎬時尚為館職。良久,乘輿自宮中出,燈燭亦不過數十而已。宴具甚盛。第簾令不拜,升殿就坐。禦座設於席東,設文忠之坐於席西,如常人賓主之位。堯叟等皆惶恐不敢就位,上宣喻不已,堯叟懇陳“自古未有君臣齊列之禮”,至於再三。上作色曰:“本為天下太平,朝廷無事,思與卿等共樂之。若如此,何如就外朝開宴?今日隻是宮中供辦,未嚐命有司,亦不召中書輔臣。以卿等機密及文館職任,侍臣無嫌,且欲促坐語笑,不須多辭。”堯叟等皆趨下稱謝,上急止之曰:“此等禮數,且皆置之。”堯叟悚栗危坐,上語笑極歡。酒五六行,膳具中各出兩絳囊,置群臣之前,皆大珠也。上曰:“時和歲豐,中外康富,恨不得與卿等日夕相會。太平難遇,此物助卿等燕集之費。”群臣欲起謝,上雲:“且坐,更有。”如是酒三行,皆有所賜,悉良金重寶。酒罷已四鼓。時人謂之天子請客。文惠之子述古得於文忠,頗能道其詳,此略記其一二耳。


    關中無螃蟹。元豐中,予在陝西,聞秦州人家收得一幹蟹,土人怖其形狀,以為怪物,每人家有病瘧者,則借去掛門戶上,往往遂差。不但人不識,鬼亦不識也。


    丞相陳秀公治第於潤州,極為閎壯,池館綿亙數百步。宅成,公已疾甚,唯肩輿一登西樓而已。人謂之三不得:居不得,修不得,賣不得。


    福建劇賊廖恩,聚徒千餘人,剽掠市邑,殺害將吏,江、浙為之騷然。後經赦宥,乃率其徒首降,朝廷補恩右班殿直。赴三班院候差遣時,坐恩黜免者數十人,一時在銓班敘錄其腳色,皆理私罪或公罪,獨恩腳色稱:“出身以來,並無公私過犯。”


    曹翰圍江州三年,城將陷,太宗嘉其盡節於所事,遣使喻翰,“城下日,拒命之人盡赦之。”使人至獨木渡,大風數日,不可濟。及風定而濟,則翰已屠江州無遺類,適一日矣。唐吏部尚書張嘉福奉使河北,逆韋之亂,有敕處斬。尋遣使人赦之,使人馬上昏睡,遲行一驛,比至已斬訖。與此相類,得非有命歟。


    慶曆中,河北大水,仁宗憂形於色。有走馬承受公事使臣到闕,即時召對,問“河北水災何如?”使臣對曰:“懷山襄陵。”又問:“百姓如何?”對曰:“如喪考妣。”上默然。既退,即詔閣門,“今後武臣上殿奏事,並須直說,不得過為文飾。”至今閣門有此條,遇有合奏事人,即預先告示。


    予奉使按邊,始為木圖,寫其山川道路。其初遍履山川,旋以麵糊木屑寫其形勢於木案上。未幾寒凍,木屑不可為,又熔蠟為之。皆欲其輕、易齎故也。至官所,則以木刻上之。上召輔臣同觀,乃詔邊州皆為木圖,藏於內府。


    蜀中劇賊李順,陷劍南、兩川,關右震動,朝廷以為憂。後王師破賊,梟李順,收複兩川,書功行賞,了無間言。至景祐中,有人告李順尚在廣州,巡檢使臣陳文璉捕得之,乃真李順也,年已七十餘。推驗明白,囚赴闕,覆按皆實。朝廷以平蜀將士功賞已行,不欲暴其事,但斬順,賞文璉二官,仍閣門祗候。文璉,泉州人,康定中,老歸泉州,予尚識之。文璉家有李順案款,本末甚詳。順本味江王小博之妻弟,始王小博反於蜀中,不能撫其徒眾,乃共推順為主。順初起,悉召鄉裏富人大姓,令具其家所有財粟,據其生齒足用之外,一切調發,大賑貧乏,錄用才能,存撫良善,號令嚴明,所至一無所犯。時兩蜀大饑,旬日之間,歸之者數萬人。所向州縣,開門延納,傳檄所至,無複完壘。及敗,人尚懷之,故順得脫去三十餘年乃始就戮。


    交趾乃漢、唐交州故地。五代離亂,吳文昌始據安南,稍侵交、廣之地。其後文昌為丁璉所殺,複有其地。國朝開寶六年,璉初歸附,授靜海軍節度使,八年封交趾郡王。景德元年,土人黎桓殺璉自立。三年,桓死,安南大亂,久無酋長。其後國人共立閩人李公蘊為主。天聖七年,公蘊死,子德政立。嘉祐六年,德政死,子日尊立。自公蘊據安南,始為邊患,屢將兵入寇。至日尊乃僭稱“法天應運崇仁至道慶成龍祥英武睿文尊德聖神皇帝”,尊公蘊為“太祖神武皇帝”,國號大越。熙寧元年,偽改元寶象,次年又改神武。日尊死,子乾德立,以宦人李尚吉與其母黎氏號燕鸞太妃同主國事。熙寧八年,舉兵陷邕、欽、廉三州。九年,遣宣徽使郭仲通、天章閣待製趙公才討之,拔廣源州,擒酋領劉紀,焚甲峒,破機郎、決裏,致富良江。尚吉遣王子洪真率眾來拒,大敗之,斬洪真,眾殲於江上,乾德乃降。是時乾德方十歲,事皆製於尚吉。廣源州者,本邕州羈縻,天聖七年,首領儂存福歸附,補存福邕州衛職,轉運使章頻罷遣之,不受其地,存福乃與其子智高東掠籠州,有之七源。存福因其亂,殺其兄,率土人劉川,以七源州歸存福。慶曆八年,智高自領廣源州,漸吞滅右江、田州一路蠻峒。皇祐元年,邕州人殿中丞昌協奏乞招收智高,不報。廣源州孤立,無所歸。交趾覘其隙,襲取存福以歸。智高據州不肯下,反欲圖交趾,不克,為交人所攻,智高出奔右江文村,具金函表投邕州,乞歸朝廷,邕州陳拱拒不納。明年,智高與其匹盧豹、黎貌、黃仲卿、廖通等,拔橫山寨入寇,陷邕州,入二廣。及智高敗走,盧豹等收其餘眾,歸劉紀,下廣河。至熙寧二年,豹等歸順。未幾,複叛從紀。至大軍南征,郭帥遣別將燕達下廣源,乃始得紀,以廣源為順州。甲峒者,交趾大聚落,主者甲承貴,娶李公蘊之女,改姓甲氏。承貴之子紹泰,又娶德政之女。其子景隆,娶日尊之女。世為婚姻,最為邊患。自天聖五年,承貴破太平寨,殺寨主李緒。嘉祐五年,紹泰又殺永平寨主李德用,屢侵邊境。至熙寧大舉,乃討平之,收隸機郎縣。


    太祖朝,常戒禁兵之衣,長不得過膝,買魚肉及酒入營門者,皆有罪。又製更戍之法,欲其習山川勞苦,遠妻孥懷土之戀。兼外戍之日多,在營之日少,人人少子,而衣食易足。又京師衛兵請糧者,營在城東者,即令赴城西倉;在城西者,令赴城東倉,仍不許傭僦車腳,皆須自負。嚐親登右掖門觀之。蓋使之勞力,製其驕惰。故土卒衣食無外慕,安辛苦而易使。


    青堂羌,本吐蕃別族。唐末,蕃將尚恐熱作亂,率眾歸中國,境內離散。國初,有胡僧立遵者,乘亂挾其主篯逋之子唃廝囉,東據宗哥邈川城。唃廝囉人號瑕薩篯逋者,胡言“讚普”也。唃廝,華言“佛”也;囉,華言“男”也。自稱佛男,猶中國之稱天子也。立遵姓李氏。唃廝囉立,立遵與邈川首領溫、溫逋相之,有漢隴西、南安、金城三郡之地,東西二千餘裏。宗哥邈川,即所謂“三河間”也。祥符九年,立遵與唃廝囉引眾十萬寇邊,入古渭州,知秦州曹瑋攻敗之,立遵歸乃死。唃廝囉妻李氏,立遵之女也,生二子,曰瞎氈、磨氈角。立遵死,唃廝囉更取喬氏,生子董氈,取契丹之女為婦。李氏失寵,去為尼;二子亦去其父,瞎氈居河州,磨氈角居邈川。唃廝囉往來居青堂城。趙元昊叛命,以兵遮廝囉,遂與中國絕。屯田員外郎劉渙獻議通唃廝囉,乃使渙出古渭州,循末邦山,至河州國門寺,絕河,逾廓州,至青堂,見唃廝囉,授以爵命,自此複通。磨氈角死,唃廝囉複取邈川城,收磨氈角妻子,質於結羅城。唃廝囉死,子董氈立,朝廷複授以爵命。瞎氈有子木征,“木征”者,華言頭龍也。以其唃廝囉嫡孫,昆弟行最長,故謂之龍頭,羌人語倒,謂之頭龍。瞎氈死,青堂首領瞎藥雞羅及胡僧鹿尊共立之,移居滔山。董氈之甥瞎征伏,羌蕃部李鉞星之子也,與木征不協,其舅李篤氈挾拐骶詠。河,瞎征數與篤氈及沈千族首領常尹丹波合兵攻木征,木征去居安鄉城。有巴欺溫者,唃氏族子,先居結羅城,其後稍強。董氈河南之城遂三分:巴欺溫、木征居洮河澗,瞎征居結河,董氈獨有河北之地。熙寧五年秋,王子醇引兵,始出路骨山,拔香子城,平河州。又出馬蘭州,擒木征母弟結吳叱,破洮州,木征之弟已氈角降。盡得河南熙、河、洮、岷、疊、宕六州之地,自臨江寨至安鄉城,東西一千餘裏,降蕃戶三十餘萬帳。明年,瞎木征降,置熙河路。


    範文正常言:史稱諸葛亮能用度外人。用人者莫不欲盡天下之才,常患近己之好惡而不自知也。能用度外人,然後能周大事。


    元豐中,夏戎之母梁氏遣將引兵卒,至保安軍順寧寨,圍之數重。時寨兵至少,人心危懼。有倡姥李氏,得梁氏陰事甚詳,乃掀衣登陴,抗聲罵之,盡發其私。虜人皆掩耳,並力射之,莫能中。李氏言愈醜,虜人度李終不可得,恐且得罪,遂托以他事,中夜解去。雞鳴狗盜皆有所用,信有之。


    宋宣獻博學,喜藏異書,皆手自校讎。常謂:“校書如掃塵,一麵掃,一麵生。故有一書每三四校,猶有脫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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