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看到這裏,忽然覺得奇怪,李曄明明是鄭氏之子,怎會有那樣的傳言?難道天子命李曄進宮,是因為這件事?


    本該是無稽之談才對。可若有人在此事上做文章,對付李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會這麽做的人,放眼整個長安,大概也就隻有舒王了吧。她現在知道舒王與太子妃的秘密,如果就此順藤摸瓜查下去,可能會查到舒王的把柄,加以製衡。


    隻要是他做過事,不可能全無痕跡。


    「玉壺,你先好好休息。等明日天亮之後,我們便迴長安。」嘉柔收起信說道。


    天黑之時,李絳和李曄才迴到府中。鄭氏和李暄一直坐在堂屋裏等消息,聽下人稟報他們迴來,兩個人都站了起來,去門口相迎。


    李絳被李曄攙扶著,因為在甘露殿久跪,他雙腿至今還使不上力氣。等他坐下,鄭氏問道:「這到底是怎麽了?宮裏一會兒一個消息傳出來,妾身和大郎都擔心死了。」


    李絳沉著聲音說道:「我沒事。就是餓了一日,你去準備點飯食給我們吧。」


    鄭氏連忙應是,扶著蘇娘出去張羅。


    李暄走到李絳的麵前,拜道:「父親,聖人召您和四弟進宮,到底是為了何事?您怎麽這般狼狽地迴來?」在他印象之中,父親是最重儀容和儀態的,他說那代表著李家的門麵。若不是遇到非常之事,父親是斷不會如此失儀的。


    李絳說道:「有人在禦前告發我跟火襖教勾結一事。我的相位,恐將不保。」這事瞞不了李暄,不到明日,便會傳遍整個都城。


    李暄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道:「怎會如此?先是二弟,而後是父親……但此事與四弟何幹?」


    李絳看了眼李曄,對李暄說道:「今日我累了,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你先迴去吧。」


    「父親……」李暄很想問個清楚,李絳隻是擺了擺手,打發他出去。李暄無法接受這個巨大的衝擊,滿腦子都是父親若被削職,李家上下該怎麽辦。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堂屋的,隻遣了個隨從去軍中說了一聲,今日告假。


    堂屋裏隻剩下李絳和李曄,李絳拍了拍身側,說道:「四郎,來,坐這兒。」


    李曄依言走過去,挨著李絳坐下。他垂眸看著地麵,目光如深潭一般。沒有人知道貞元帝最後跟李絳說了什麽,李曄在東宮裏枯坐著,腦海中白茫茫的一片。


    後來終於等到陳朝恩,要他去扶李絳出宮。父子兩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皇宮,沿路上不少宮人都看見了,在他們背後議論紛紛。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當年之事,有為父不察之過,這二十多年對你也未算盡責。但無論如何,你都是李家之子,這點不會改變。你不可被那些人今日所言而影響。」李絳語重心長地說道。


    李曄很少有這樣跟他並肩而坐的機會。李絳在家中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無論夫妻還是父子之間,相處得都像是上下層一樣。李絳看重家風,注重長幼尊卑,克己複禮,因此少了股人情味。


    「人情味」這三個字,恰恰是李家最缺乏的東西。李曄想起當初去南詔的時候,他坐在市集的茶肆裏,看到嘉柔和木景清姐弟兩個打鬧,你一言我一語地來往,便心生羨慕。也許那時開始,他便企及那份溫暖吧。


    「父親,我真的是……?」


    若他當真不是李氏的血脈,如何還能安然呆在李家,以李絳之子自居?之後,外麵的謠言會越來越多,家裏的人早晚會知道。


    李絳捏住他的肩膀,十分用力:「你記住,不管旁人怎麽說,隻要有我在,你便是我的兒子,家裏沒人敢置喙。大郎不夠敏銳,二郎剛愎自用,你的性子是三個嫡子當中最沉穩的,才堪大用。此番不管聖人最後作何決定,你隻管做你該做的事。我輸了,你們還沒輸。別忘了,你不僅僅是李曄,還是玉衡,白石山人的弟子。不到最後,未知勝負。聽明白了嗎?」


    李曄鄭重地點了點頭。


    貞元帝曾經在短短幾年之內換過十幾個宰相,李絳已是在位時間最長的。這個文官之首,其實並不好當,動輒得咎。李絳之所以能做得長久,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沒有卷入黨爭。這恐怕也是貞元帝最後沒有做出處置的原因。加上貞元帝的年紀實在不小了,隻想把江山好好地移交給繼任者。此時大動幹戈,打破朝堂上的格局,於政權移接來說並不是一樁好事。


    鄭氏命下人端了食案進來,看到父子倆坐在一起說話,還覺得驚訝,但同時又十分欣慰。李曄這些年一直都不得寵,被兩個兄長壓著,此番家裏接二連三地出事,李絳好像更看重他了。


    她就是沒多少見識的淺薄婦人,哪裏知道今天宮中是何等的驚心動魄。用過晚膳以後,她還把李曄叫到自己的住處,問道:「廣陵王是不是迴來了?」


    李曄正在考慮如何應對舒王的事,隨意點了點頭。


    鄭氏拉著李曄說道:「四郎,前些日子你不在,你阿姐迴家好幾趟,說在廣陵王府裏過得並不好。那個郭氏,仗著廣陵王的寵愛和這迴衛國公在河朔立下的功勞,幾乎要爬到她頭上去了。你與廣陵王素來交好,可要多勸勸他,善待你阿姐啊。」


    從前,李曄隻覺得母親眼皮子淺薄,如今卻覺得她實在是沒心沒肺。今日的事,換了別府的主母,第一時間想到的,應該是問宮中發生了何事,會否對家主的前程有影響。而母親關心的,居然是這樣一件毫不相關的事,也不怪父親無法將家中的事托付給她。


    他現在沒有心力應付鄭氏,隻道:「我帶著嘉柔一道迴來的,暫時將她安置在驪山別業。明日我還要出門去看她,母親說的事,我記下了。」


    鄭氏見他毫不上心,不肯放人:「四郎,你可隻有這麽一個阿姐,不能不管她。你不知,那個郭氏她仗著是衛國公的女兒,可半點沒把你阿姐放在眼裏……」


    「母親。」李曄站起來,口氣隱隱含怒,「您若真有心,就該知道,憑我跟廣陵王的那點交情,還不足以插手他府中的內務。阿姐出嫁的時候,我已經再三提醒過她,皇室中人,尤其是廣陵王這樣的身份地位,不可能一輩子守著她一人。若這點委屈都受不了,還是別做廣陵王妃了。」


    「你這孩子,我說兩句,你怎麽還著急了……」鄭氏喃喃道。


    李曄徑自行禮告退。


    鄭氏能有什麽心思,無非是李慕芸在她麵前添油加醋,想讓家裏去幫她爭地位。可家中現在是什麽光景?李昶下獄,父親被舒王針對,她還隻顧著自己。李曄以前念著骨肉之情,還明裏暗裏幫幫她,可如今,卻隻有心寒。


    第二日,嘉柔在城門一開時便入了城,聽到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李絳可能要被罷相的事情。他們的馬車剛在家門前停穩,就看見另一輛馬車飛奔而來,李慕芸扶著婢女,著急地從馬車上下來。她雙目通紅,見到嘉柔有些難堪,也顧不上打招唿,就火急火燎地入府了。


    嘉柔沒有她那麽著急,落在後麵,扶著玉壺慢慢往裏走。她昨夜腹痛,沒有睡好,今日腦袋有點昏沉沉的,看上去人也憔悴。李府的下人剛迎了李慕芸進去,又看見嘉柔迴來,頓時一陣手忙腳亂的。


    李曄原本坐在房中靜思,聽到下人稟報,連忙出來接嘉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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