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自己迴來了?臉色還這麽差?」李曄扶著她,幾乎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裏。若不是旁邊有下人來來往往,他便直接將她抱起來了。


    「我沒事。」嘉柔放心地靠在李曄的身上,邊走邊說道,「昨日進宮到底是什麽情形?我今日一入城,便聽到街頭巷尾都在議論大人要被罷相的事,連阿姐都趕迴來了。」


    李慕芸迴來,不是在乎李絳,而是在乎自己的地位會不會被影響。李曄懶得理她,隻將昨日在甘露殿的事情對嘉柔說了一遍,當然隱瞞了關於自己身世的那一部分。


    「舒王忽然離開,聖人最後也沒有明確表態要如何處置父親。今日街頭巷尾的流言,想必是有心人傳播出去的。」李曄說道。昨日他被身世弄得措手不及,一直陷在自己到底是誰的情緒裏。


    後來在堂屋,父親的一席話倒讓他豁然開朗了。無論他是誰,這盤棋還沒下到最後,不能中途退出。而且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被人牽著鼻子走。否則便功虧一簣。


    所以今日,他就釋然了。


    他們迴到住處,屋中擺設一如離開時一樣,半點沒有動過。李曄扶嘉柔坐在榻上,又去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水是溫熱的,嘉柔喝下去,隻覺得腹中也暖和許多,說道:「我就猜到是舒王要對付你們。昨日玉壺迴來,給我一封阿娘寫的信,信中提到許多往事。」她把信拿給李曄看,「你可知,舒王曾與太子妃蕭氏有私情?」


    李曄神色一凝,仔細看信中所述。他隻知當年延光長公主一案,讓東宮徹底失勢,舒王一飛衝天,並借機鏟除異己,朝堂的格局盡數改變。恐怕背後的主導者就是舒王。然而舒王竟與太子妃有私情?他的感覺和嘉柔一樣,若此事深挖下去,必定會有意外的收獲。


    「對了,昨日你可有見到張憲?」嘉柔問道,「我讓雲鬆去找張憲,張憲好像知道什麽,讓雲鬆在米鋪等他。可最後雲鬆沒有等到他。」


    李曄搖了搖頭:「我迴來後還麽見過張憲,憑他的身份也無法入宮。莫非舒王中途離開,與他有關?我懷疑失蹤的開陽也在舒王手裏,隻是不知舒王要幹什麽。」


    孫從舟是開陽,孫靈芫是瑤光,他們是同門。雖然在洛陽的時候,嘉柔正在經曆喪子之痛,但她知道了孫靈芫的身份,便不難猜到孫從舟的。


    「難道舒王已經查出了你的身份?我總覺得這些事之間是有關聯的,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實在不行,就離開長安避避風頭吧。」嘉柔擔心地說道。


    李曄坐在她身邊,伸手抱她入懷,半開玩笑地說道:「你覺得我能躲到哪裏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且舒王跟東宮之間,必有一戰。這個時候,我不能離開。」


    嘉柔知道說不動他,在心中歎了口氣。前世他辭絕了高官厚祿,避世隱居,又因為虞北玄起兵而拖著病體殘軀再度出山。在他心裏,這天下的分量實在太重了。而她所能做的,隻是陪伴在他身側,為他分擔。


    他們在屋中說話,玉壺在門外守著。她看到雲鬆氣喘籲籲地跑來,問道:「你這是怎麽了?有什麽東西在追你?」


    雲鬆跑得太急,雙手按在膝頭,斷斷續續地說道:「舒,舒王府的人來了,要見四郎君。」


    玉壺一怔。裏麵的人已經聽到,嘉柔下意識地握住李曄的手,對他搖了搖頭。


    李曄輕輕地笑了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若已經知道,不是我避而不見就能躲過去的。別擔心,或許不是我們想的那樣。他好歹是舒王,青天白日,也不會對我如何的。」


    李曄走到堂屋,看到一個身量高大的年輕人,帶著兩個膀大腰圓的侍衛。那個年輕人正是舒王身邊的齊越,他看到李曄進來,恭敬地行了個禮:「小的齊越,見過四郎君。」


    李曄迴了一禮,齊越側過身不敢受。昨日舒王迴了府邸,就讓他找當年延光長公主府幸存的人,還有參與辦火襖教一案的人,自己審了一夜,連齊越都不讓呆在身側。


    天亮以後,齊越看到舒王失魂落魄地從屋子裏出來,整個人又哭又笑的,好像在說什麽終於有兒子了。齊越從沒見過舒王這個樣子,本還想問問是那句話的意思,舒王就派他到李府來了,說要見李四郎。


    李四郎不過是個剛考上功名的小人物,居然能得權傾朝野的舒王點名召見,耐人尋味。


    齊越跟在舒王身邊多年,自然猜到這個李四郎的身份恐怕沒那麽簡單,才不敢受他這一禮。


    「不知幾位來,有何貴幹?」李曄客氣地問道。


    齊越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四郎君先看看這個,然後決定要不要跟我等走一趟。」


    李曄將東西接過,一眼便認出那是孫從舟的貼身之物。看來孫從舟果真在舒王的手裏。


    「我與你走一趟便是。」李曄握著東西,毫不猶豫地說道。


    「那就請吧。」齊越抬手,讓李曄先行。


    李曄覺得這人對自己也太過恭敬有禮了一些,絲毫不像是舒王府平日跋扈的做派。他倒不懼跟舒王對上,這些年,他對此人的性情也算有些研究。反正也要想辦法從他手中救出開陽,倒不如去看看他到底要幹什麽。


    馬車載著李曄離開坊口,卻沒有向舒王府所在的永嘉坊駛去,反而是去往馥園的方向。怎麽不在舒王府,反而要在馥園見他?倒像是要可以避人耳目一樣。


    馥園內,高低錯落的烏瓦浮動著日光,石徑小道的兩旁種滿了牡丹,姹紫嫣紅,千嬌百媚。有些花開正豔,有些已經凋零了,滿園都是草木的香氣。


    都城裏的人酷愛牡丹,有條件的人家總要種上幾株。但是牡丹嬌貴,不好養活,因此像這樣大片開放的牡丹,都城裏也沒有幾處。


    李謨穿著燕居常服,戴著黑紗襆頭,懷中抱著隻白貓,正悠然坐在涼亭裏,想個普通的士大夫。可走近了,就能發現他眉宇之間的殺伐之氣,是久居上位的沉澱。涼亭裏沒有旁人伺候,隻一個小廝蹲在茶爐前,用扇子小心翼翼地扇著火,生怕弄出太大的聲響。


    李謨正想事情,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向走進來的人,眼尾略略一挑。這就是他的兒子。他表麵故作鎮靜,其實心潮起伏,極難抑製激動的情緒。這麽多年,這個孩子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卻一無所知。那麽多話,也不知從何處開口。


    齊越把人領來,就躬身退下去了。煮茶的小廝,衝了兩碗茶,擺好茶碗,也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花園,春光明媚,花團錦簇,卻隻有他們二人在賞。


    「你坐吧。」李謨抬手道。手中的貓慵懶地叫了一聲,毛皮發亮,白白胖胖,模樣十分敦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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