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還欲再說,李誦按住他的肩膀,自己說道:「就兒臣看來,今日到殿上作證的二人,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火襖教的舊人,但也隻是他們的片麵之詞,舒王和舒王妃被蒙蔽了也說不定。至於從李相家裏搜出的賬冊,難辨真偽,故而兒臣建議,還是指派人詳查落實之後,再定罪也不遲。」


    「聖人……」崔清思剛喊了一聲,就被貞元帝抬手打斷了,他說道:「你們無需多言,朕自有定奪。除了李卿,其它人都退出去吧。」


    李絳抬頭看了貞元帝一眼,重又垂下頭。其餘眾人依言告退。


    李曄是最後一個退出去的,看著宦官把門扇關上,李絳蒼老的背影在空曠的大殿之上顯得尤為單薄。他心中不忍,可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門扇在眼前合上,再也沒有辦法窺探到殿中的情形。


    他一直是李家最不受寵的兒子,可此刻在父親身邊的也隻有他。


    偏偏他來曆不明,連為父親說話的資格都沒有。縱然他有心,此刻腦海中也隻剩下茫然。


    那邊崔清思對李誦行禮:「那妾身先告退了。」她沒有想到,向來龜縮的李誦,竟然趁李謨不在,強出了一迴頭。李絳都自身難保了,東宮維護他又有何用?


    不過來日方長,這東宮之位,恐怕李誦也坐不了多長時間了。


    李誦沒計較崔清思對他的態度。東宮如今的地位,的確不值得她放在眼中。他對身邊的李淳說道:「在聖人和李相說完話以前,先讓李曄到東宮坐一坐吧。你母親看到你迴來,必定也很高興。」


    李淳迴頭去拉李曄:「走吧。」李曄木然地被他拉著走,想起小時候,自己總是一個人在走路,路上什麽人都沒有。


    春光明媚,隻有落花吹滿頭。


    那個時候他還覺得難過,為何家裏人都不喜歡他。可今日他才知道,這世上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他們本就不是家人,又何談喜歡。


    嘉柔從軍營迴到別業中,精疲力竭,還在等雲鬆那邊的消息。她換了身衣裳,獨自在屋中坐著,手裏拿著一卷書,卻半個字都看不進去。她從未處於政治的權力中心,對於朝堂上的鬥爭沒辦法一眼看透。她隻是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並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雲鬆迴來時,天色已經不早,李曄並沒有跟他在一起。


    「城中情況如何?」嘉柔問道。


    雲鬆神色頹然:「我按照郡主的吩咐,去城中找了張憲。張憲要我在米鋪等消息,自己出去了。我左等右等,也不見他迴來,先迴了府,想著宮中有消息,家裏肯定是最早知道的。而且大郎君有官職在身,進宮也方便。可府裏現在也是人心惶惶,聽說相公這次會有大麻煩。」


    「若隻是如此,為何要叫四郎也進宮?你沒有等到張憲嗎?」嘉柔提高了聲調。


    「小的怕宵禁的時間到了,出不了城,先迴來稟報您。」雲鬆低聲道。現在家裏都擔心相公會出事,畢竟他是頂梁柱,不止是李府整個李氏都要仰賴他。反而沒什麽人關注李曄也被召進宮中。


    「你先下去吧。」


    嘉柔起身在屋中來迴踱步。李曄雖然是李絳之子,但剛剛才考了功名,沒有牽扯到朝堂上的事,按理來說,李絳也好,李昶也罷,他們出了事都不應該和李曄扯上關係。


    如果是因為玉衡的事情,那宮中也不會傳出消息說是李絳有麻煩。


    她相信李曄有能力自保,可若是連他自己都預料不到的陷阱,恐怕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應對之策吧。


    隻可惜她身邊的人都迴了雲南王府,現在連一個可用的都沒有。而且城中馬上就要宵禁了,此時下山,也無法進城。


    「郡主!」門外忽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嘉柔不敢相信,側頭看去,看到玉壺奔進來,跪在她的麵前。


    「你這是幹什麽?快起來。」嘉柔要扶她起來,玉壺雙眼泛著淚光:「婢子都知道了,郡主這些日子吃得苦,世子在信裏都說了。當初婢子就不應該聽您的……」她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


    嘉柔蹲在她麵前:「傻丫頭,就算你在我身邊,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阿弟迴到王府了嗎?」


    玉壺抬手擦幹眼淚,搖了搖頭:「婢子收到世子的信,一刻也不敢耽擱,馬上就啟程迴來了,所以還沒看到他。對了,這是王妃要婢子交給您的,說把從前的一些事告訴您,或許對您會有幫助。」


    玉壺從懷裏取出一封信,交給嘉柔。


    嘉柔一邊拆,一邊問:「阿娘可還好?」


    「王妃是老毛病犯了,氣色不太好,但是精神尚可。婢子沒敢把您的事全都告訴她,怕加重她的病情。但她和大王都十分不放心您,所以命婢子趕緊迴來。」


    嘉柔知道阿娘肯定是中了跟她一樣的毒,甚至比她還深。她現在是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一半留在這裏,一半迴到南詔。她拿出信,認真地看了起來。


    崔氏在信中說的是當年她跟崔清思的舊事,並且要嘉柔提防那個女人。崔清思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早已經不是她當年所認識的那個阿姐。嘉柔也懷疑,在雲南王府下毒的人,就是舒王妃。從馥園的那場宴會開始,她就認清了那個蛇蠍女人的真麵目。隻不過沒有證據,舒王妃身份又尊崇,不能貿然找上門。


    信中還提到一件事。當年婚事議定之後,崔氏曾經看到舒王李謨跟太子妃蕭氏在一起,據說他們青梅竹馬,原本就是一對。後來延光長公主棒打鴛鴦,蕭氏才嫁去了東宮。崔氏覺得舒王娶妻,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好方便他跟蕭氏繼續私下來往。


    她對舒王本就沒有多深厚的感情,更不想去當個擺設,有意求崔父取消婚約,卻發生了落水之事。


    嘉柔看後十分震驚,沒想到舒王竟然跟太子妃有私情。


    她倒是知道當年太子妃和太子一直不和,延光長公主權勢滔天,蕭氏多數住在公主府裏,連東宮都很少迴。原來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糾葛。難怪太子妃沒為東宮生育一兒半女,反倒是徐良媛生下了長子。


    崔氏還在信裏說,延光長公主利用火襖教為自己聚攏民心,賺取錢財,所以那陣子,火襖教是長安城裏的第一大教派,火襖教聖女精於醫術,被教眾奉為神明,是許多達官顯貴的座上賓。曾經名不見經傳的李絳也與她有往來,甚至有傳言說,李曄是他跟火襖教聖女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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