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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之綸怒火萬丈,沒想到百姓如此無禮,不但不跪拜,還敢和他頂嘴,這還教化個屁呀,關內的良民到這兒也變成不明事理的暴民了,他們在關內見了官府可是嚇得發抖啊。


    “周遇吉,你不驅散暴民,反而將本官強拉進院子,究竟是何居心?還不快帶你的兵把他們趕走。”劉之綸怒喝道,周遇吉、任守忠在京營幹過,勉強算是他的老部下,對他們不必客氣。


    “豐州沒有暴民,末將向百姓動武,便是豐州叛逆,請大人海涵,末將隻受命保護大人的安全,其他的非末將所能為。”周遇吉一臉嚴肅地答道。


    劉之綸一甩袖子不理周遇吉了,轉身向院子內大喊“王保柱,給我滾出來”,躲在一棵大樹後麵的那木爾現身了——劉之綸是師傅,他不能不關心,可又怕被逮住了挨罵,所以一直躲在院子裏偷偷向外看,師傅眼尖還是發現了他。


    “這就是李漢民和你幹的好事,把百姓都教壞了,連皇上和朝廷也不放在眼裏,你去喊他們改過自新。”劉之綸指著那木兒大吼。


    “弟子哪有這本事,您還是去找漢民吧,京師的徐光啟大人病重,弟子要出趟差侍候他老人家,您老就慢慢教化他們吧。”那木兒趕忙推脫,這也是實話,京師曆局的故人來信,徐大人突然臥病不起,上七十的人了,很可能過不了這一關。


    “胡說,徐老頭生病,有我這兒的事大嗎?你休想溜掉。”


    “師傅,弟子受徐老大人傳授西學,自然要趕去侍候,等您病重的時候,弟子也一定侍候您。”


    “你敢詛咒老夫,我打死你這不肖之徒。”劉之綸氣急敗壞撿起一根笤帚,那木兒嗷的叫了一聲,拔腿就跑了。


    劉之綸趕跑了那木兒,又竄進隔壁的院子,剛才老百姓圍著他大吵大鬧,書院隻派出幾個弟子望風,卻沒一位先生出來幫他評理,這還算是理學同道?


    豐州書院現有弟子三百餘人,空蕩蕩的院子裏總算有了人氣,高一誌原本打算按照泰西教士艾儒略所著《西學凡》的思路,再融合中西之學,設立文、理、醫、法四科——道、教兩科涉及西教神學,他還不敢明目張膽塞進書院。教材沒有現成的,宣教司計劃編寫的《豐州大學》、《豐州格物》還不知何時能拿出來,不過他本人寫的《西學修身》、《西學治平》,再加上《職方外紀》、《泰西水法》、《幾何原本》等,暫時也夠用了。宋統殷、鹿善繼和孫奇逢三人雖然理學出身,但也認同“以耶補儒”,並不為難高一誌,豐州書院起步還算順利。


    但往下走就麻煩了,傳授西學的思路很好,卻缺少必要的教習,韓霖在興和衛修棱堡,暫時迴不來,高一誌年紀大了,精力和體力忙不過來,那木兒和軍械司、工商司的人可以客竄一下,但他們也是一知半解。宋統殷三人沒忘了教化豐州的職責,抓住一切機會給弟子們講解儒學的《十三經》,而且告誡弟子們——西學隻是末技之學,讀聖賢書考科舉才是正道,這樣一來書院教學就更亂了。


    中學與西學淵源不同,自然有差異,比如,這邊剛學完“地如圓球,渾然一體,凡大陸有五,一曰亞細亞,一曰歐羅巴,一曰利未亞、一曰亞墨利加,一曰墨瓦蠟尼亞,大洋有四,一曰大西洋,一曰大東洋、一曰小西洋,一曰冰海”,那邊又在學“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國,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四夷外也,中國內也,天地為之乎內外,所以限也”。書院弟子們自幼讀的是《豐州小學》、《豐州誌略》,最喜邏輯辯論,常常為學問的衝突吵得不可開交,老先生們吼不住就用戒尺打,但似乎沒什麽用,張之耀、李曜嘴硬挨的打最多,還呲牙咧嘴大叫“吾愛吾師,但更愛真理”,氣得先生差點把他倆趕出書院。


    高一誌和宋統殷等人也三天兩頭發生爭執,官司一直打到大統領府。李富貴出來和稀泥,合不到一起,幹脆分成中學、西學兩科,想考科舉的學中學,想掙錢的學西學,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李富貴還想出一個餿主意,西學不是沒人教嗎,這好辦,抄書一遍如讀十遍,抄書十遍如讀百遍,書讀百遍自然無師自通,宣教司正好收藏了兩百多本西學書,拿去都抄寫十遍。宋統殷馬上挑選了近百個弟子,這中間也包括調皮搗蛋卻又天資聰明的張之耀、李曜,其他人則可憐巴巴地當起抄書匠,而且每抄完一本就被宣教司收走,宋統殷很懷疑李富貴這家夥趁機占小孩的便宜,不過這樣一來書院安靜了,高一誌這時也抽空迴了sx打定主意再弄一些書迴來。


    書院的公事房裏隻有宋統殷、鹿善繼,孫奇逢還在授課——宋、鹿兩位老了,走不動路,眼睛也有些花,更多的時候在喝茶看文章,才滿五十的孫奇逢成了書院的實際當家人,裏裏外外都是他在忙。劉之綸氣唿唿進來,開口就埋怨沒人出來幫一把,害得他被一幫老百姓堵在巡撫府裏,倒像是理虧似的。


    “元誠,這件事是你做的不對,朝廷尚未發號施令,你著什麽急,豐州人溫飽還是大事,哪有多餘的糧食、牲口給你?這也幸虧人家留了情麵,否則非出大事不可!”宋統殷不以為然說道。


    “獻征兄,我哪能不著急,他們還有口飯吃,可關內百姓餓得造反了,國事危急,他們既然是大明臣民,就應該為國盡力,都怪李漢民,把老百姓慣壞了。”劉之綸跺著腳答道。


    “李漢民做得夠好了,穩定住豐州就是最大的功勞,元誠,這裏是夷人和流民,他們以豐州人自居,不承認自己是大明百姓,怎麽可能為大明盡忠,能不造反就是大幸,”鹿善繼輕輕搖搖頭,拍著桌案上的幾本書繼續說道,“你知道我們為什麽容忍西學入書院,因為這裏胡漢雜居,他們厭惡朝廷,隻有引進西學,他們才肯讀漢書、學漢話,接受我們的教化,這就是現實,漢民是你的弟子,你應該理解他,支持他,改變豐州還需要時間啊!”


    劉之綸冷笑著說道:“可他幹了些什麽,無法無天、本末倒置,還搞什麽自由、平等、仁愛,這一套小國寡民也許可以,但與我大明卻背道而馳。”


    “小國寡民有什麽不好,難道你希望他雄心勃勃一統天下嗎?那他就真成了大明的禍患,關內有的是這種人,幸好李漢民不是,他做夢想的也是吃飽肚子。”宋統殷嘲諷地說道。


    “可大明國勢日衰,老百姓在關內活不下去,也許會出關求生,豐州實力膨脹到一定地步,再老實的人也會萌發野心的!”劉之綸大叫道。


    “如果到了那個地步,大明就氣數已盡,”孫奇逢走了進來,嚴肅地對著劉之綸說道,“元誠,那一天真的來了,我們情願李漢民入關,至少天下不會落入野心勃勃的梟雄手裏。”


    “不會的,那一天絕不會來!”劉之綸臉色煞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巡撫府對麵是新建的大統領府,似乎為了保持距離,大統領府與巡撫府隔著老遠,中間留了一大片空地,而且鼓勵商人買去建店鋪,但沒人敢在兩府之間建房子,這一下豐州商會(現在該叫豐州議事院)尷尬了——商人的老窩建得富麗堂皇,而且是三層樓閣,正好與對峙而立的大統領府、巡撫府成品字形,好在豐州官員除了羨慕他們有錢,也不在乎什麽避諱,商人們這才大著膽子搬進去。


    三樓一間屋子布置得很別致,進門就看見牆上掛著李榆和烏蘭、巫浪哈三口子的畫像,其他幾麵牆上也有佛祖、孔子及西聖亞裏士多德的畫像,按照王昉的說法,這些畫像就是護身符,誰來找麻煩都有話說。房間裏還擺放著明國紅木桌椅,桌子上有精致的茶具,議事會的一幫頭目正坐在裏麵,一邊飲茶談笑,一邊隔窗望著巡撫府外的情景,剛竄到歸化的孫庭耀、沈守廉也在中間,但議長老達布卻不在,他老人家一開會就打瞌睡,平時也懶得理這幫鬼鬼祟祟的家夥。


    “這片空地留得好,容得下萬把人,開公議大會也夠用了,老百姓有想不通的,到這裏罵了人出了氣,事情就差不多擺平了,找人把地麵平整一下,以後叫這裏‘廣場’,這麽大一塊空地用這個詞最貼切。”李建極麵帶得意洋洋之色,向張孟存、王昉和畢力格三人轉過臉,指著巡撫府說道,“巡撫大人這下知道豐州老百姓的厲害了吧,這裏就變不了天!但這還不夠,你們每天都要派些人到巡撫府示威,最好讓巡撫大人出不了門,反正他也沒有正經事幹。”


    “給錢,你們商會不敢出麵,就知道使喚我們農牧會的人,我們也不能白幹。”張孟存馬上伸手,自從有了議事院,他就像著了魔似的,把庶政事務扔給了能幹的馬士英,自己三天兩頭往議事院裏竄。


    “老張,你不能做點事就要錢,這也得有個規矩,其實我們不吭氣你們一樣也要鬧事,最怕朝廷的是你們這幫反賊。”沈廷揚不屑地說道,前些日子兩人為議事官的名額分配爭個不休,幾乎要動手打起來。


    “老子爛命一條有什麽怕的,大不了接著造反,巡撫大人不領你們的情,要動銀庫裏的錢,還要封鐵廠、鹽場,你們才最怕呢!”張孟存反唇相譏。


    “別吵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從今以後要精誠一致,把朝廷的勢力趕出豐州。”李建極急忙勸止,前段時間商會確實向劉之綸不斷拋媚眼,大統領府為此還很不痛快,不過劉之綸轉臉就對商人動刀子,逼得他們不得不反擊,這件事說出去就讓人臉紅。


    王昉鼻子哼了一聲:“李爾增,你們說到也要做到,再三心二意可沒人幫你們了。”


    李建極馬上滿臉堆笑地說道:“我們給錢,這個月給農牧會的花費增加一倍。”


    “李爾增,我們倆的事怎麽辦?”孫庭耀翹著二郎腿不緊不慢問道,他和沈守廉不在期間,商會的勢力越發壯大,二人都覺得必須從中分點好處。


    “我們兄弟的事好說,伯希兄的事恐怕還要等等,不過你提出產生鐵一百萬斤,還有永年兄擬開設毛紡廠的事反響巨大,李襄理這倆天就會找我們,二位大才少不了受重用,永年兄不想當官最好辦,兄弟在議事院的職位讓給你,老達布不識字也不管事,今後議事院就是你的了。”


    “那我們兄弟倆就祝爾增兄更上一層樓了。”沈守廉笑著對李建極拱拱手,心裏卻在罵這家夥官癮太大,居然跑到豐州來做入閣拜相的美夢。


    豐州主要官員年齡結構極不合理,老一代的鄂爾泰、李富貴、劉興祚年過五十,草原人的壽命普遍短,他們再有幾年恐怕就幹不動了,而年輕一代的李榆、巴圖、李槐、雲榮、那木兒才三十左右,還需要時間曆練,中間明顯有個斷層,李富貴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誇獎李建極才幹卓著、可堪大用,把他樂得連家也不想迴了,打定主意要在豐州過把當大官的癮,這家夥自從有了豐州夢,像打了雞血似的幹勁十足,而且學會了向工匠、農夫打招唿,還要求別人稱他為李先生,而不是過去的李老板。


    第二天,三人就應邀去了總理政務李槐的書房,襄理政務李富貴,掌農牧工商事務僉事雲榮、掌書記蔡如熏也都在,李槐拿出孫庭耀、沈守廉辦鐵廠、毛紡廠的章程,直接進入主題,詢問他們可行性到底有多少。


    孫庭耀顯然胸有成竹,拍著胸口說道,拿下包克圖和鄂爾多斯之前不敢誇這個海口,但現在有把握了。他攤開一張地圖,得意地告訴大家,關外的礦藏瞞得住別人,但是瞞不住商人,他們總能通過各種渠道打探到真實情況——東勝、宣德、興和、察罕腦兒四衛以及豐州府以北舊武川郡一帶煤鐵儲量極其豐富,同時還有銅、鉛甚至白銀,而且易於開采,大統領真是得了一塊寶地呀!


    “錢不成問題,我的東勝鐵廠實力強勁,王重新開興和鐵廠有晉商支持,老沈也打算入股宣德鐵廠,有這三大鐵廠作支柱,再加上其他小鐵廠,三年之內豐州年產生鐵兩百萬斤沒有問題,而且很可能會大大超出。”孫庭耀自信地說道。


    蔡如熏微微搖頭說道:“明國遵化鐵廠達到過年產七十餘萬生鐵,但用了差不多一百年時間,目前豐州年產生鐵不過五十萬斤上下,要超過二百萬斤,三年時間太短了,恐怕十年也不行,再說鐵不能當飯吃,打造兵器、農具用不了這麽多。”


    “我們一年能當官府二十年用,鐵多了可以賣呀,豐州自古就是商路要衝,金國、喀爾喀和衛拉特隻要給錢我們就賣,而明國北方幹旱、戰亂,南方大水、冰雹,生鐵產量下滑驚人,更可怕的是商人失去了對明國的信心,你們應該猜到我們手裏的錢從哪兒來的,我敢說用不了多久明國就會成為我們的大買主。”李建極補充道。


    “那麽需要大統領府做什麽?你們肯定有條件,請盡管直說。”雲榮沉思著問道。


    “很簡單,自由貿易,豐州軍打到哪兒,就要允許我們把生意做到哪兒,同樣我們的生意做到哪兒,豐州軍就要準備打到哪兒。”李建極挺胸說道。


    李槐與雲榮、蔡如熏互相交換了下眼色,都不做聲了,李富貴卻向李建極讚許地看了一眼,緩緩開口道:“豐州發展到今天,我們從來都不知道前麵有什麽在等待我們,隻知道必須強大才能生存,一步也不能後退,你們大膽幹吧。”


    “還有我的毛紡廠,大統領府必須禁止其他人仿冒,允許我沈家專享其利。”沈守廉也提出要求。


    雲榮搖著頭答道:“老沈,豐州可不允許做霸道生意,你的布還沒見影子,憑什麽許你專利?”


    “用羊毛紡布可是我沈家費了好大心血才琢磨出來的獨門絕技,能不能幹成是我的事,但讓別人白撿便宜,我就是想不通。”


    “好啦,我們不插手不懂的事,你理個章程,明年開春召開公議大會,如果大家接受,大統領府就同意,其實隻要你們商會達成默契,別人也沒實力搶你的好處。”李富貴擺手說道。


    沈守廉想起他的新差事,接著又問道:“我們的議事院怎麽辦?大統領府從來沒承認過,大家都在議論呢。”


    “理個章程一塊在公議大會上討論,”李富貴不耐煩了,揮手向外指了指說道,“大統領府顧不上你們這些事,東邊的那個對手還在盯著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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