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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豐州至今為止最大的項目——軍械司與東勝鐵廠合夥的大型水輪機組終於在黃河西岸落成投產,以前韓霖和那木兒在蠻漢山依照《泰西水法》做過一個水輪機軋製銀幣、鐵器,但與這家夥相比差遠了——機組由五台水輪機組成,每根葉片就一丈多長,使用齒輪傳動以驅動風箱鼓風冶鐵,或鐵錘軋製鐵器,為了這個水輪機組,還專門修築了水庫、水壩,西部行台征調了數百工匠和三千青壯,拚命幹了大半年才算完工。


    王徵蹉跎了大半輩子,終於有了大顯身手的機會——水輪機組建成,百輛水車計劃完工大半,水利工程也進展順利,還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嗎?興奮之餘又宣布,他在黃河與昆都侖河交匯處又看好了一個地方,明年將在那裏再建一個更大規模的水輪機組。老先生一時間成了豐州的英雄,所有人都對他獻上讚譽之詞,不過樂極生悲,老人最近過於活蹦爛跳,迴到神水灘就病倒了。


    李榆到王徵的住處時,高一誌神父和東勝鐵廠的陳得才也在,老頭躺在床上還不老實,喜笑顏開地拿著幾張圖紙指指點點,見到李榆進來,揮手讓他坐到身邊來——這個年輕人心地善良、充滿朝氣,像對待長輩一樣敬重他,絲毫不在意他的戍遣身份,還經常陪他用sx話聊天,王徵膝下無子,漸漸把他想成自己的子侄。


    “老大人,您都快七十的人了,該好好在家養身體,您這一病可嚇壞我們,實在不行隻有送您迴歸化了。”李榆開口就抱怨,他給老人住最好的房子,還配了車輛、隨從,怕的就是老人出事。


    “漢民,你到老夫這歲數就明白了,人越老越怕事沒做完,現在總算不用在官場扯皮了,該是幹正經事的時候,你就讓老夫再幹幾年吧。”王徵笑著擺擺手。


    “漢民,老夫也要感謝你,在明國傳教幾十年,就屬你這裏最順利,我老了,臨死之前終於做成一件大事。”高一誌也笑著說道。


    李榆笑著擺擺手,順便瞟了陳得才一眼——這家夥胸前居然掛著西教的十字標誌,陳得才撓著頭解釋道:“大統領,我也是西教中人,在gd就受洗入教了,我剛才還在說呢,大統領要是也受洗入教就好了。”


    這家夥說話太沒大沒小了,王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道:“漢民雖不在我教之中,但也是我教摯友,先聖摩西曾攜眾生逃離惡政,開創極樂西方之地,漢民就是摩西一般的人,他不入教比入教更能有助我教發展。”


    “良甫說得對,漢民確實不宜入教,漢民,我要迴關內了,這次迴去,我要請耶穌教會派人來豐州,專門負責傳播教義,而且一定要準許豐州刻印《聖經》。””高一誌很得意,不到兩年就在豐州發展了五千餘人,做洗禮都忙不過來,這是大明傳教以來前所未有的盛況,而且他和綽爾濟喇嘛見過麵,老喇嘛對他傳教的事竟然不在意,高一誌覺得應該找龍華民再理論一番——綽爾濟喇嘛其實比他還忙,出關的移民早已超過十五萬,皈依喇嘛黃教的人數不勝數,高一誌不過拉了些做工的漢人和窮途末路的喇嘛紅教信眾,這點人他還看不上眼呢,相反還打算幫高一誌一把,好利用西教抵禦明國的教化。


    “豐州以自由、平等、仁愛為治理之策,倡導‘同族異俗’,這也包括‘同族異教’,無論佛教、****還是耶教,隻要教人心向善,有利於豐州穩定,我們一概歡迎,並準予自由傳教。”李榆淡淡一笑打起了官腔,這當然也是給在座的幾位畫了條紅線,高一誌笑著連連點頭——他是來搶地盤的,準予自由傳教當然對西教有利。李榆隨後轉移了話題:“高神父對我豐州幫助極大,我們信得過您,豐州的大門始終向您敞開,您年紀大了腿腳不好,入關休養身體理所當然,想迴來我們派車接您。”


    “我也舍不得你們呀,隻是sx教務上有些事,不得不迴去處理,不過我肯定還會迴來的。”高一誌也有些感慨,隨後又講起他的規劃,迴去籌一筆錢來歸化修一座大教堂,教堂裏麵一定要設書館、學堂以傳播西學。


    陳得才也湊過來吹噓今年東勝鐵廠要出鐵三十萬斤,明年包克圖鐵廠開工後,力爭兩個鐵廠出鐵五十萬斤,三年內達到一百萬斤,另外他還透漏一個消息,豐州鐵廠被巫浪哈哈屯收購了,王重新賣了豐州鐵廠的股份,辭官到興和衛開鐵廠去了,而且喊出明年興和鐵廠出鐵二十萬斤的口號,豐州鐵廠被收購後與宣德鐵廠合並,實力還比較弱,但也提出明年出鐵十五萬斤的目標,東勝鐵廠以後有競爭對手了。


    李榆被驚得目瞪口呆,他始終以為家裏有飽飯吃就足夠了,從來沒管過家裏的事,什麽時候自己家這麽有錢了,居然開起了鐵廠,家裏一向是烏蘭主內,巫浪哈主外,她倆一定瞞了不少事,迴去得好好問問。李榆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請高一誌幫忙買一些千裏眼,最好能請些泰西玻璃工匠來豐州開廠,這可讓高一誌發愁啦,千裏眼還能想辦法買到,玻璃製法卻掌握在泰西商人手裏,並且嚴加保密,玻璃工匠更無從尋覓,他隻知道玻璃是用沙子燒製成的,其他的一概不知,不過京師的湯若望寫過《遠鏡說》一書,也許他知道得多一點,可以讓那木兒向他求教。


    李榆看王徵身體並無大礙,聊了一會兒就告辭,他現在急得迴去問清楚家裏的事。烏蘭一直帶著李晉和雲雀兩個孩子留在神水灘,李榆一發問就實話實說——這幾年她們姐倆做察哈爾人的生意是賺了一些錢,但並不算太多,發家主要是靠宣德鐵廠,當初也是下了狠心,一咬牙押上大半身家,和大同監視太監劉文忠各出一萬兩銀子合夥開了宣德鐵廠,除了在豐州和察哈爾賣鐵器,主要還是靠劉文忠帶來的幾筆官府召買生意發了財。這迴買下豐州鐵廠也是機會湊巧,歸化建府人口驟然增加,再在白塔村煉焦冶鐵不合適,況且從山裏采買鐵礦,花費本來就大,王重新覺得不如另外擇地建廠。


    “咱家沒占誰的便宜啊,是鐵廠的大股東王重新自己找上門的,他開鐵廠隻投了三千兩銀子,咱家可是給了五千兩。”烏蘭說道。


    “咱家這麽有錢呀!你們怎麽不早告訴我,我想種棉花,你們也給我點錢吧。”李榆馬上伸手要錢。


    “不給,你那棉花種多少死多少,想讓咱家賠錢啊!”烏蘭笑著扭頭走了。


    兩個都是財迷——李榆鼻子哼了一聲,趴在桌案上開始給大統領府寫信——目前鄂爾多斯發展順利,但他還必須多呆些時日,以免發生反複,比較令他擔心的是歸化的情況,明國的勢力進來了、西教的勢力也進來了,加上原有的喇嘛教和****的勢力,甚至還有白蓮教的勢力,形勢錯綜複雜,而豐州貧弱、外有強敵,保持內部穩定至關重要,堅持製衡原則是唯一辦法。李榆提醒大統領府,明國已經腐朽不堪,其治國之策絕對不能接受,但豐州的未來我們還看不清楚,各種教派、勢力隻要願意把自己擺在桌麵,就應當盡量接納,也許從中能找出一條發展之路。


    歸化,今年雖然有旱情,但不比往年嚴重,五月中旬進入雨季後,也沒有出現大水——曆年修築的水利起到了作用,萬頃農田應該收成不錯。豐州之外也情況良好,大統領輕鬆擊敗察哈爾,保住了鄂爾多斯,令人擔憂的金國直到六月底也沒有動靜,雙方還在烏蘭哈達大做生意,其西侵的可能性大大減小,隻要熬過秋收,這一年就算平安度過,沒有誰會在寒冷的冬天跑到豐州自討苦吃。


    沒有內憂外患,豐州的內部卻並不平靜,劉之綸踩熟了地皮,也對自己進行了反思——在未開化之地冒然推行大明國製確實不妥,依照遼金前例實行“一國兩製”更符合豐州實際,這裏民風淳樸、百姓勤勞,假以時日還是可以教化的,但是天下正統隻有大明朝廷,天下共主也隻有大明皇帝,絕不能允許豐州自立的苗頭出現。按照“一個大明”的原則,劉之綸決心將豐州帶迴到“以農為本”的正確道路上來,農牧工商並進再不能繼續了,那樣會使豐州人變得人心敗壞、唯利是圖,事實上他們已經這樣了,拒不繳稅、私開鐵廠、鹽場,腐蝕大明官員、大肆走私販私,甚至私貨大明的死敵——東虜,這絕不能容忍。


    七月初,劉之綸把大統領府的官員都召集到巡撫府,講了一通“普天之下,皆是王臣,四海之內,皆是王土”的道理,明確告訴豐州大吏們,大明立國兩百餘年,養天下生民億萬,凡大明臣民皆應為國效力,豐州是大明朝廷的疆土,豐州人也是大明皇帝的臣民,你們種皇上的地,采皇上的鹽鐵,不但不感恩圖報,反而挖大明的牆角,是可忍孰不可忍!劉之綸要求給鐵廠、鹽場重新核發堪合,並收取鐵課、鹽稅,軍戶田畝也須重新丈量,征收屯田籽粒,而戰馬牛駝乃軍中急需,應依朝廷馬政之策辦理,不得再私自售賣。


    劉之綸最後嚴厲斥責道:“本官看到你們銀庫常年存銀數十萬兩,卻還在向朝廷伸手,實屬貪得無厭,既然有錢有糧,那本官就要用於國事,從即日起爾等當隨本官整軍備武,聽從朝廷的詔令為國盡忠,大明也是爾等父母之邦呀!”


    “明國關老子屁事”、“老子流血流汗怎麽變成朝廷養活老子了”……,官員中馬上傳出雜音,劉之綸虎目圓睜正要發怒,李富貴皮笑肉不笑說道:“巡撫大人說我們銀庫裏有錢,這確實不假,不過那是私人的錢,用於隨時兌付銀鈔,我們不敢動,大人恐怕也動不得……”


    “私發錢鈔也是重罪,動了又如何?本官倒是想看看誰敢妄言。”劉之綸揮手打斷李富貴的話,李富貴鼻子哼了一聲不說話了,豐州官員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劉之綸,他說的才是妄言,庫銀是豐州的命根子,除非你有本事去搶,否則別想碰一下。


    鄂爾泰咳嗽一聲開口了:“巡撫大人受命於朝廷撫軍安民,那就請大人發布政令吧,我們沒有朝廷的官職,總兵府也無權過問政務,幫不上大人的忙,不過我們也不幹涉,請大人自便吧。”


    “本官相信豐州百姓知曉大義、心向tc就不麻煩你們了,”劉之綸冷冷答道,他這一年沒閑著,關內關外到處拉人頭,多少也有了些班底,自信能搏一把,對金聲使眼色也視而不見,直接對巡檢司知事韓大功下令,“本官已擬好通告,並令書吏抄錄,巡檢司立即派人在各處張貼,務必使百姓知曉。”


    韓大功嚇得一哆嗦,趕緊把目光投向鄂爾泰、李槐和李富貴三人,李槐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韓大功這才戰戰兢兢領命。


    劉之綸的通告一經發出,立即引起軒然大波,這時已進入秋收季節,老百姓都在地裏忙碌,聽說了這個消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老哥,關內來的大官說些什麽?看來是算計你們莊稼人。”牽著牲口來幫忙的蒙古人問道。


    “狗官在關內害我們不夠,還跑到關外害人,說我們種了他們皇上的地,要交屯田籽粒,每戶要交六石糧,還讓不讓人活了!”陝北人咬著牙答道。


    蒙古人倒吸口涼氣說道:“屯田籽粒是啥?交這麽多糧是沒法活了,你們皇上真夠黑的,幸好我們不種地。”


    sx人在旁邊說道:“你去當兵,朝廷給你三五十畝地,每年交給衛所的公糧就是屯田籽粒,明國初年交的還多呢,每戶十八石糧啊,後來逃亡的軍戶多了,才改成六石,我的地又不是朝廷給的,我才不交呢!你老哥也別得意,朝廷也沒忘了你,聽說過明國馬政嗎?以後你的牲口不是你的了,算是朝廷指定給你養的,什麽時候要,你就得交出來,傷了死了還得你賠。”


    “放屁,我又不是明國人,我是豐州人,憑什麽讓我向明國朝廷交牲口,誰敢動我的牲口,我就跟他拚了!”蒙古人立即冒了火。


    老百姓們七嘴八舌地叫起來:“不交,就是不交!”


    “這是亂命,我們有《歸化誓約》、有大統領府,朝廷巡撫算個屁!一升米一隻羊也別想拿走,”韓鐵匠出現在人群中,他是歸化府第五千戶所農牧會的頭,鄉親們都聽他的,老漢揮手喊道,“我們不是明國人,他們皇上來了也嚇不住我們,明國巡撫休想欺負人,我們找他說理去。”


    巡撫府門前已鬧翻天,數以千計的人堵在大門口討說法,而且還有人不斷趕來,劉之綸正站在門前喊話,卻沒幾個人理他,反而一遍又一遍地高聲背誦《歸化誓約》,有人還帶頭唱起“征戰吧,豐州,豐州征戰天下,豐州人永遠、永遠、永遠不做奴隸”。


    巡檢們笑嘻嘻地排成人牆,把劉之綸與老百姓分開,韓大功正急得滿頭冒汗,韓鐵匠帶人趕到時,看見兒子在給明國大官站崗,覺得很沒麵子,罵了幾句臭小子,掄起拐棍就打,韓大功嚇得抱頭鼠竄,惹起周圍人一陣哄笑。金聲也來陪伴自己的好朋友,不過他沒像劉之綸那樣歇斯底裏,而是和幾個來示威的老頭坐在門前,一邊說笑一邊砸核桃吃——這不過是場鬧劇,不會出大事的,老朋友太過於狂妄,在京師自詡為聖人,惹得朝臣都討厭他,跑到關外還想耍威風,是該接受點教訓。


    “各位父老鄉親,爾等皆乃大明臣民,要相信皇上、相信朝廷,今天多交些糧食、牲畜,就是為了以後過好日子啊!”劉之綸還在聲嘶力竭大喊,他發現來的老百姓隻動口不動手,膽子也大多了,遺憾的是隔壁豐州書院的那三位先生一個也沒出來幫他說理。


    老百姓可不認他的賬,馬上七嘴八舌地反駁:


    “還在騙我們呀,你們當官的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關內禍害夠了跑到關外禍害,我們才不上當呢。”


    “不要臉,還好意思說朝廷養活我們,是我們麵朝黃土背朝天養活你們,我們餓得要死的時候,你們的皇上、朝廷在哪裏?”


    “你還說豐州是大明的疆土,放屁,這是我們祖祖輩輩放牧的地方,我們窮不會寫字,但窮人也要有塊活命的地方,明國敢搶我們的土地,那就打一仗。”


    老百姓還在和劉之綸理論,周遇吉帶著步軍前營任守忠一哨人急匆匆趕到,不容分說把劉之綸推進院子,然後將大門一關,隨便老百姓在外邊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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