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豐州與金國之間的關係很微妙,一方麵雙方都懼怕龐大的明國,有心互相套近乎,有所不同的是,豐州幸運地抱住了明國的大腿,絕對不願意放手,金國使勁拋媚眼卻不受明國待見,隻好硬著頭皮打下去;而另一方麵,雙方的治理之策南轅北轍,金國在向明國學習,豐州卻獨樹一幟,再加上草原部落與山林部落之間的固有矛盾,相互之間又虎視眈眈。


    開春時,俄木倫的部落到了張家口堡外,要求宣府鎮履行去年的盟誓,向金國開放馬市,這引起豐州的警覺,大統領府請劉之綸通告宣府巡撫焦清源、總兵睦自強,與俄木倫做生意就是與建夷做生意,沈棨、董繼舒就是前車之鑒,嚇得焦清源、睦自強緊鎖關門,同時大法司發出緝拿叛逆俄木倫的公文,興和衛守備王永強受命趕往張家口堡,俄木倫聞風而逃——金國的張家口生意被攪黃了。


    與此同時,範二喜帶領豐州商隊卻趕往金國,為了保證安全,豐州商會特意派方諮昆、巴克帶領五百商軍隨行保護,還給他們購買了一批營兵淘汰的火銃、盔甲。五月下,這支武裝商隊到達烏蘭哈達,受到西拉木倫河蒙古各部的熱烈歡迎——金國禁止向蒙古各部出售兵仗,也不許他們私自與明國貿易,導致這一帶鐵器、布匹、糧食非常緊缺,人們得到消息紛紛湧來,公然在烏蘭哈達大做走私買賣。巡邊的八旗兵也聞訊趕來,領頭的居然是當過豐州軍俘虜的阿山,這家夥不但不阻止,反而卷入其中,指揮手下把一包包範記煙草往車上搬,其他八旗兵也忘不了帶幾把刀剪或幾口鐵鍋迴去。


    金國兵和明國兵都一樣,隻要有錢賺就無法無天,可惜豐州的出關稅太高,否則真要發大財,豐州產的鐵器賣得最好,下迴得多帶點,金國也真是的,紅夷大炮造得出來,卻打造不好刀剪、鐵鍋——範二喜一邊想著,一邊和阿山討價還價,腳底下扔著幾把金國產的菜刀、剪刀。


    “二喜兄弟,大家是老熟人,我為了賣你們範家的煙,專門向大汗請罪自罰巡邊,多不容易呀,再便宜點嘛。”阿山滿臉堆笑地求道。


    “阿山,你的臉皮太厚,我已經給你打九折了,手裏的現銀不多,可以少進點貨嘛,我們家的貨好,運進遼東就能賺大錢,夠你發財了!”範二喜不屑地答道。


    “我不是想多賺點嗎。”


    範二喜眼珠一轉有了鬼主意:“人不能太貪心,不過我可以教你個發財快的法子,你去想辦法收銀子換銀鈔,隻要用銀鈔交易,所有的貨物一律打八折,阿山,我是看你老實厚道才教你,其他人我還不告訴他呢。”


    “這能賺到錢嗎?”阿山有些猶豫。


    “笨蛋,錢賺錢才最容易,貨還沒出手就有兩成的利,你到哪找這麽好的生意?你過來,我教你怎麽幹。”範二喜揪住阿山的耳朵說了一陣,阿山聽罷手舞足蹈地跑了。


    烏蘭哈達的動靜鬧大了,天聰汗本來打算直接和明國做生意,但去張家口的人被趕迴來,豐州商人卻找上門,而且他還無法拒絕——他也難啊,前年在大淩河俘虜了一萬多明軍,今年四月孔友德、耿仲明又帶官兵和家眷一萬四千人來降,人多嘴多糧食不夠吃,天聰汗無奈下令金國官員依級別出資周濟降者,官員們不敢不從,但怨聲四起,背後說他壞話的人更多了。天聰汗思索再三,覺得在與明國能夠通商之前,豐州這條線還不能斷,但必須先鎮住他們,絕不能讓其為所欲為——那幫二道販子可是要吃人的。天聰汗打定主意,派人通知豐州派出代表到烏蘭哈達洽談通商事宜,他這邊派出老謀深算的英俄爾岱、希福,以及飽讀經書的範文程、寧完我,天聰汗自信這個談判陣容一定能壓倒不學無術的豐州爛官。


    金國代表到達烏蘭哈達時,豐州的談判代表還沒到,商隊的人也差不多迴去了,範二喜、方諮昆倒是還在,見了麵就指責金國不講信用,約好的大市卻見不到人影,害得他們不得不清倉大甩賣,簡直虧死了,這個損失必須由金國賠償,而且還要求去沈陽把剩下的一點貨賣了,好歹能賺迴幾個錢。英俄爾岱、希福不住冷笑,馬上也指責豐州暗中做手腳,故意攪黃金國與明國的張家口大市,這是對金國挑釁,範二喜、方諮昆當然矢口否認,而且認為金國收容包庇豐州通緝要犯俄木倫才是赤裸裸的挑釁。雙方互不相讓,手裏還都有兵,誰也不怕誰,一連幾天見麵就吵,反而把範文程、寧完我晾到一邊——他們讀的書再多,遇到範二喜、方諮昆這類粗貨,也沒道理可講。


    過了幾天,豐州工商司知事馬奇、興和衛指揮使僉事革庫裏風塵仆仆趕到,雙方終於可以坐下談事了。但談判開始之前,馬奇、革庫裏、方諮昆和範二喜四個豐州代表突然大哭起來,一起為被殺的庫爾纏、英格鳴冤叫屈——提塘將噩耗傳迴豐州,大統領府為兩人舉行了公祭,豐州的諸申義憤填膺,痛罵金國暴虐,李榆、劉興祚哭腫了眼睛,一連幾日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特地命令馬奇責問金國究竟是何居心,如果要打就打,用不著牽連無辜。


    英俄爾岱、希福沒想到對方會提到這件事,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大汗殺庫爾纏、英格的理由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連幾年前包庇劉興祚的舊賬也翻出來,八旗中人普遍認為兩人冤枉,大汗是另有所指,如今豐州也來過問此事,這話可不好說啊。


    範文程、寧完我卻不耐煩了,額魯是個粗貨,這幫爛官也不懂禮儀,處置犯官是大金內政,輪得到你們指手畫腳?庫爾纏、英格蠱惑人心死了活該——金國漢官慫恿天聰汗學習明國國製,說到底還是想為自己掙前程,與庫爾纏、英格等人主張由漢化而達到開化完全是兩碼事,而且庫爾纏還經常教訓他們,他們對庫爾纏、英格被殺反而拍手稱快。


    “休得無理取鬧,爾等野蠻成性,不習禮儀,且首鼠兩端,甘於賊寇、奸商為伍,實屬罪大惡極,我大金八旗天下雄兵,剿滅爾等如同兒戲,再敢胡言亂語,定嚴懲不貸。”寧完我挺直腰板怒斥。


    馬奇等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閉上嘴坐下了,範文程有些得意,冷笑著開口道:“我大金國主仁厚,念爾等尚未開化、愚鈍無知,且苦寒貧困、民不聊生,不忍刀兵相向,特許爾等稱臣納貢,每歲貢糧萬石、布千匹,大金也迴賜人參千斤、皮張百麵及東珠十顆,如有他國相犯,大金也會保全爾等,洪恩浩蕩,爾等還不趕快叩謝。”


    “英俄爾岱,這兩個是什麽東西?他倆就是大名鼎鼎的範文程、寧完我呀!真有學問,說出的話和我們粗人就是不一樣,在下失敬了,”馬奇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然後冷言冷語說道,“範先生,我聽說你以前吃不飽飯,經常向別人借糧不還,翻過臉卻在背後說人家的壞話,老毛病改好沒有?寧先生,聽說你最喜歡賭兩把,現在出老千的手藝如何?”


    範二喜也笑嘻嘻地對範文程說:“範先生,我聽說你自稱是前宋名臣範仲淹十七世孫,我可是十五世孫啊,你該叫我爺爺。”


    “豈有此理,爾等粗坯不堪教誨,來人,把這幾個大膽狂徒打出去。”範文程、寧完我的臉都氣紫了,揮手招唿大帳外的旗兵,英俄爾岱和希福卻在一邊看熱鬧——他們也討厭這幫自以為是的漢官,看到他們吃癟還偷著樂。


    “想打嗎?老子成全你。”方諮昆拍桌子起身朝帳外也喊了一嗓子,巴克立刻帶著一幫商軍闖了進來,幾十杆火銃指向了帳內的旗兵,藥池上的火繩都點燃了,就等著一扣扳機壓下去,氣勢洶洶的旗兵一下子就泄了氣。


    英俄爾岱、希福坐不住了,商軍個個滿臉橫肉,一看就知道是群亡命之徒,手裏的火銃更是嚇人,再說這裏是外藩蒙古人的地盤,那幫家夥未必會真心幫他們打架,在這兒打起來吃虧的八成是自己。兩人趕忙起身,一邊罵範文程、寧完我兩個奴才不懂事,一邊勸阻豐州代表稍安勿躁,有話好好說。


    “你們金國不懂規矩,我們談事情要奴才摻和什麽,你們找不到會說話的人嗎?把這兩個漢人奴才趕出去,否則就別談了。”革庫裏不依不饒,用諸申話對英俄爾岱、希福大吼。


    範文程、寧完我最後被趕到角落裏坐著,希福還警告他們隻能帶著耳朵聽,不許亂說話,不過以後的談判也確實沒他們顯擺的機會——革庫裏直截了當說漢人那一套稱臣納貢的法子是脫光褲子放屁,不就是做生意嘛,合適就成交,談不攏就一拍兩散,費那個勁幹嗎。兩邊赤裸裸地討價還價,誰也不肯吃半點虧,沒有什麽禮節、道理可講,有學問的範文程、寧完我根本無話可說。


    雙方對通商毫無異議,而且還認為應當擴大貿易往來,範二喜表示手上的糧食雖然不多了,但可以再籌集一批直接運到沈陽,當然價錢要隨行就市,金國不能幹涉,範二喜還出示了大統領府任命他為駐金國通商大使的公文,要求到沈陽做買賣。馬奇提出金國先付部分白銀,以便他從明國進貨,豐州則向金國交付相應的銀鈔,用銀鈔購買任何豐州貨物,價格一律給予八折優惠,以此作為對金國的補償。而金國要求銷往豐州的人參、皮張、東珠等物則被貶低得一塌糊塗,豐州代表們還把劉之綸抬出來,可憐兮兮地說明國巡撫就在歸化,如果發現金國特產肯定會出大事,金國總不能忍心看著他們這些老朋友被抄家滅門吧。


    “其實你們在打白銀的主意,對不對?還想進沈陽城做生意,我們的人也要進歸化,你們同不同意?”希福聽不下去了,拍著桌子吼起來。


    “我們當然同意,不過歸化有明國官員,你們的人進歸化之前必須簽生死文書,出了事不能賴我們。”方諮昆馬上答道。


    英俄爾岱冷笑著說道:“你們也會怕明國官員?真是笑話,好處全讓你們占了,把我們當傻子啦,我們沒有那麽多白銀給你們,想要錢就拿人參去換。”


    “人參不好出手變現,商人們不願意要,我們不能強迫別人收你們的貨吧,再說我們不把貨運來,銀子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別跟我說沒銀子,明國每年投到遼西的五六百萬銀子到哪去了,你我心裏都有數,明國才是傻子!”範二喜立即迴應道。


    “既然知道我們和遼西有交往,那就應該放聰明點,我們可以和你們做買賣,也可以和別人做買賣,天下有的是膽大的生意人。”希福拍手說道。


    革庫裏發火了,站起來吼道:“明軍算個屁,他們會做生意嗎?信不信我把你們的貨全斷了,算了,不談了!”


    確實談不下去了,英俄爾岱、希福打了個招唿出了大帳,馬奇和範二喜互相使了個眼色,也跟了出去。四個人找了塊沒人的地方解開褲子,一邊灑水澆草,一邊東拉西扯閑聊,範二喜趁機從懷裏摸出兩疊銀鈔塞給英俄爾岱和希福,兩人嚇得褲子差點落地。


    “勿驚,這不是什麽大事,隻是請二位替我們試用下銀鈔,用得好跟我們打聲招唿,用得不好就扔掉。”馬奇麵色平靜地說道。


    “快收好,免得別人看見亂嚼舌頭。”範二喜提醒道。


    重新迴到大帳後,氣氛緩和了很多,英俄爾岱、希福都表示理解商人做生意不容易,金國的糧食、布匹緊缺得要命,有人能把貨販運到沈陽正求之不得,想來就來吧,這也不是什麽大事,用白銀換銀鈔的事也可以和大汗商量,商人進貨還不是為了大金國,也不能把風險全壓在人家頭上呀。馬奇投桃報李,表示可以為金國弄些硝石、硫磺之類的稀罕東西,如果願意出高價,還可以再弄些打造精良的火器。


    會談在和諧愉快的氣氛中圓滿結束,馬奇拉著英俄爾岱、希福喝了一頓酒,這可是從汾州府進的杏花村老酒,兩人喝得不住叫好。希福趁著酒勁提醒馬奇,大汗對明國毀約拒開張家口大市非常不滿,下決心要收拾宣府,額魯肯定也跑不掉,今年是過去了,但明年就說不準了,額魯想通了,就早點來沈陽一趟,大汗肯定會準豐州實行劄薩克製,豐州還是他的,如果不願意就趁早備戰吧。英俄爾岱也說,今年七月大金兵攻克旅順,明國東江總兵黃龍戰死,八月阿巴泰、阿濟格、薩哈廉、豪格四位貝勒掃蕩山海關外,把莊稼全割走了,明國懦弱靠不住,額魯還是盡早打主意。


    馬奇對兩人表示感謝,但不以為意,豐州一年比一年強大,絕不懼怕遠道而來的金軍,同時希望兩人通告金國大汗,宣大三鎮是豐州的後院,豐州不會坐視不管,如果金軍來犯肯定會遭到豐州的全力反擊。他還拿出幾份《歸化誓約》給兩人,表示豐州絕不是有意為難金國,但豐州有自己的底線,而且會堅守到底,不懼怕任何人的威脅,英俄爾岱和希福隻好搖頭苦笑。


    兩天後,範二喜帶著十幾個商人隨英俄爾岱、希福去了沈陽,臨分手時,英俄爾岱很神秘地請馬奇轉告李榆,阿巴泰貝勒家的依蘭格格去年八月生了個大胖小子,馬奇不明白怎麽迴事,稀裏糊塗地答應了。


    沈陽,天聰汗拿著漢、蒙、諸申三種文字寫的《歸化誓約》不住地搖頭——這種製度在一些諸申小部落也出現過,但無一例外地敗亡了,額魯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呀,亂世之中人人都想為自己建一番功業,他卻在走迴頭路。


    “大汗,臣現在確信額魯就是烏拉人,而且腦子還壞了,他這一套與老子的小國寡民異曲同工,豐州定會日趨衰弱,逃不脫覆滅的下場。”範文程笑著說,旁邊的寧完我使勁點頭。


    “這孩子根本不是做大事的料,也罷,讓他吃些苦頭吧,”天聰汗點點頭,又對英俄爾岱說道,“額魯的人就留在沈陽做生意吧,以後有個傳話的人也好,銀子也可以先給他們一些,額魯不是占便宜的人,我們不會吃虧的。”


    “硫硝乃軍械必備,他們有多少我們都要,價格高些也無所謂。”掌管工部的貝勒德格類補充一句——莽古爾泰去年底死了,他成了zlq旗主,說話的分量重了。


    天聰汗揮手表示同意,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很多年之後他才明白,就是今天開的這個小口子造成大清與豐州強弱之勢發生根本扭轉。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之朔風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老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老律並收藏大明之朔風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