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天命?不論是上天的意誌,還是自然的法則,天命二字,承載的往往都有一重意思,那就是天命不可違抗。


    弘法和尚說凡人壽百二十載,是為天命,王中聽著卻是心中一震,如果這真的是天命的話,那豈不是說,這就是世界的本質之一?


    “大師的意思是,凡人一輩子隻能活一百二十歲?”


    弘法和尚點了點頭:“是的,在這個世界上,凡人究其一生,無論怎樣養生保健,最多隻能活到一百二十歲,除非練武突破先天境界,才能打破這個限製。”


    橘黃色的燈籠在夜色之中綻放著迷蒙的光彩,昏黃的光線下,弘法和尚兩道筆直的白眉分外顯眼,似乎在說著什麽沉重的話題。


    “這也是為什麽貧僧說自己死期將至的緣故,因為貧僧離這個界限不遠了。”


    “那您這個結論是怎麽來的?是上一世的記憶所遺留的嗎?”王中立刻緊跟著問道,這對探索這個世界本身有著特殊的意義。如果想要脫離這個世界的話,絕對需要對這個世界足夠了解才行。


    弘法和尚卻搖了搖頭:“貧僧的宿世記憶之中,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其實很少,甚至等於沒有,但貧僧就是知道,也不明白為什麽。”


    王中陡然想到一個東西:係統。


    弘法和尚繼續道:“正因為如此,貧僧對死亡本身並不恐懼,但卻對這種注定死亡的感覺,有著無窮的後怕。這是對命運被人執掌不能違抗的本能抗拒。所以貧僧才說,貧僧不在意自己到底是npc還是玩家,貧僧這輩子已經習慣了,貧僧知道自己到底是誰,隻是在臨死之時,還是有一點不甘。”


    王中頓時越發不明白了:“那不更說明這個世界虛幻為假嗎?難道不更應該將這個世界的本質揭開,然後迴去。”


    如果不是被係統控製的世界,為什麽會有這樣突兀可笑的天命?哪個世界會莫名其妙的限製凡人的壽命?這才真正像是一個遊戲世界該有的樣子啊。


    和尚卻慘然一笑:“是真是假,就由施主這樣的人去定義吧。”


    和尚明顯不想繼續在這個問題上與他爭論下去,或許他心中已經有著決斷。


    王中隻得問道:“那為什麽練武之人中的先天境界,就能打破這個限製呢?難道這就是這個世界的係統設定?”


    “嗬嗬,這就不是貧僧能夠說清楚的了,或許施主你這樣的理解比貧僧更正確吧。”


    看到王中疑惑的神情,弘法和尚又笑著道:“不過,以這個世界的說法,貧僧倒是能為施主解說一二,武道先天,應該是對生命層次的一種升華吧。”


    “為何這麽說?”王中十分不解,生命層次的升華,再升華不還是人?難道還會升華成妖怪嗎?還是說這也是這個世界的本質之一,也就是係統原本的設定?


    王中迫切的想知道更多,雖然他沒有玩過遊戲,但對遊戲的一些大致元素結構還是能理解的,可是在進入這個世界之後,全都沒有得到丁點的指示,現在倒是在老和尚這裏看到了一絲的端倪。


    和尚朝他看了兩眼,然後問道:“施主應該修煉過內家真氣吧?”


    王中有些茫然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修煉過。”


    他之前接受過肖千歲的遺贈,確實有真氣存於體內,還能如意運轉,但他自己卻是沒有修煉過,他也不知道算不算。


    “施主雖然看似沒有真氣修為在身,但體內有真氣流轉過的痕跡,這便是修煉果內家真氣的表現。”


    “那就算是吧,如何呢?”


    和尚微微一笑:“施主難道就沒有覺得,有真氣修為在身和沒有真氣修為在身的時候,身體有什麽不同之處嗎?”


    王中眉頭一皺,肖千歲的真氣在他體內流轉之時,他不管是練功還是打鬥,都得心應手,而且受傷之後好像自我恢複的能力也更加強大,但是真氣沒了之後,他便大不如前了。


    “難道這就是生命的升華?”結合老和尚之前所說的,王中不由得疑惑問道。


    弘法和尚頷首道:“正是,就好像普通人修煉出內氣,遊走全身,全麵提高自身的身體素質,是對生命的升華一樣。武道入先天也是同理,隻是走的更深更遠。”


    王中眉頭一皺,這個生命升華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樣啊,難道不應該是脫胎換骨之類的物種變換嗎?如果同樣都還是人身,那這樣的生命也能叫做升華?還是說兩人對於升華的定義有些不同?


    “那,這個更深更遠,到底是有多深多遠?”王中繼續小白式的問道。


    弘法和尚依舊耐心解釋道:“人乃萬靈之長,但樹木山石,妖精魔怪,都比人留存更久,甚至人都不能稱為血肉之長?施主可知為何?”


    王中搖了搖頭,真要這樣說的話,按現代科學那就是物質的組成不同等等之類的了,但顯然好像並不適合這個世界。


    弘法和尚繼續道:“蓋因日月之光天地之靈而已,而先天,便是邁入此境界。”


    王中腦門有些痛,這樣說來,一切便又複歸於玄學了,可幾句話之前,他的認知還被扳迴了建立在這個世界是遊戲虛假的立場上,一切不都應該是數值規定嗎?還是說這種玄學,本身也是數值規定的程序之一?


    可人工智能雖然技術***,但也沒有躍進到這個地步啊。在奉恩學院所學習的一切,讓他對於全球的技術變革與進步曆史還是有些了解的,這與他知道的完全不符。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半晌迴不過神來,轉而又想起自己本身便是在人工智能製造的領域世界裏有著真實的身體,而不是感官的數值傳輸,這樣反反複複,越加讓他茫然起來了。


    這時候他才有些明白為什麽和尚隻說做真正的自己便好,而不是去糾結自己是npc還是玩家,因為糾結這個,本身就是在糾結這個世界的本質到底是什麽。


    或許王中到了老和尚這個年紀,也會變得豁達,會將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慢慢深埋,但現在的他還隻是一個剛成年沒多久的少年,少年人特有的較真勁,讓他不願意就此放棄。


    所以他仍舊強自問道:“那按大師這麽說,這豈不是就是修仙了?難道先天便是神仙嗎?”


    弘法和尚平靜的笑道:“人仙人仙,此等說法古已有之,人至先天,便如登上高峰,或許稱之為仙也不為過,特別是凡人在看到超乎尋常的手段之後,便更加附會了。要是這種仙的話,也並無不可,但事實肯定不會是凡人想的那樣。”


    “凡人見到先天超凡的手段,以為這便是先天,但其實先天之所以強大,並不是先天本身強大,而是因為先天之後,再練就了強大的手段而已,比如讓武功得到更進一步的開法以及施展方式等等。”


    “仙與凡其實並沒有本質的區別,因為他們的本質都還是生命,隻不過是其中一個升華了一些而已。”


    王中眉頭一皺,這麽說來,如果強行用一個常規的遊戲的世界觀來解釋的話,那豈不就是說,這個世界之中,凡人可以通過練武達到先天,而先天境界之後又可以利用凡人所不能利用的能量,練就新的技能手段?


    而先天和凡人的相同點,便都是角色,同樣都是係統之下的執行人?隻不過一個升級一個沒升級?或者一個轉生了一個沒轉生?


    可越是這樣想,王中便越發覺得恐怖,因為如此說來,這個遊戲世界便逐漸趨向於他記憶中那些曆史上曾經存在過的以代碼呈現的信息遊戲產物,而這樣一來的話,豈不就是在一點點的告訴他,他隻是一串字符,一串代碼?字符代碼還能夠變成一個真正的人嗎?


    越這樣想,最後迎來的便越是絕望。臉上猙獰的傷疤已經扭曲成了一團詭異的形狀,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老和尚也不急著喚他,等了許久之後,王中才又問道:“那‘仙’之上,可有飛升之事?”


    “施主說笑了,連‘仙’都隻不過是凡人穿鑿附會的臆想,至於飛升天界等等,自然也就是虛妄之語,當不得真的。”


    說到這裏,和尚卻又笑著道:“貧僧知道施主在想著什麽,如果施主想將脫離這個世界迴到貧僧上一世的世界之中稱之為‘飛升’的話,倒也算貼切。隻不過,那裏可不是什麽傳說中的‘仙界’罷了。”


    王中感覺有些虛浮無力,手掌撐在了石桌上。剛才那一瞬間,他確實是這樣想的,因為除了這樣,他實在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說服自己,給從遊戲世界脫離出去安排一個‘合理’的解釋。


    王中閉上了雙眼,強迫自己將這一切暫時排空,不再去想到底是真是幻,轉而又向和尚問道:“那這個世界的妖族又是怎麽一迴事?”


    如果從一個切入點出發不行,那不防換一個角度試試,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他未知的東西,或許他需要通過多方麵的了解與比較,慢慢的去尋找這個世界的本質,而不是根據現階段他和老和尚兩人的一些經曆就來直接下結論。


    弘法和尚聞言一笑:“施主倒是頑強。不過妖與人又有何不同呢?人之假造為妖,物之性靈為精,人魂不散為鬼。天地乖氣,忽有非常為怪,神靈不正為邪,人心癲迷為魔,偏向異端為外道。”


    “這些都隻是一個說法而已,而本質上的東西,施主難道還沒有理解透徹嗎?妖族和人族,在這片天地,都隻是生命的不同表現形式罷了。”


    王中聽完一愣,好像抓到了一絲靈感,眼神陡然變得發亮起來。


    “生命的本質相同,表現形式不同,所以人可以變成妖?比如肖千歲,而妖也可以便成人?”


    弘法和尚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在那裏自言自語。


    “可這種變化之中,如何產生?轉世投胎嗎?如果是一對一的轉世投胎的話,如果這是個數值規定的世界的話,那記憶應該保存完整才對啊。記憶不完整!遺失!難道說,玩家的記憶並沒有遺失,而是被分割,然後在輪迴的過程中,散落在了無窮無盡的生命裏?”


    王中心頭忽然湧起一陣無垠的浪潮,似驚駭,又似恐懼,將他徹底淹沒,弘法和尚隻是在一旁頌念佛號不停。


    許久之後,王中才魂不守舍的喃喃道:“大師,我猜的是對的嗎?”


    弘法和尚歎息一聲:“阿彌陀佛,貧僧實不知,不過施主這種探索究竟的精神,難能可貴。或許施主繼續這樣探索下去,終有一天能夠解開這個輪迴的秘密也說不定。”


    “不過貧僧可以告訴施主一件事,那就是施主所想的妖也可以變成人,八成也是可以的,貧僧那棄徒,之前就有過這樣一段緣法。”


    弘法和尚的棄徒,自然就是剛剛才被逐出山門的惠遠了。


    聽到這裏,王中頓時驚訝的看著老和尚,在東順碼頭之時,他便感覺惠遠和尚身上濃鬱的妖氣極不尋常,其他人相信也有所警覺,不然無眉和尚不會說什麽不讓他取妖的眼睛人情兩清之類的話。


    隻是眾人都感念對方的救命之恩,加上惠遠和尚行事確實是一個慈悲和尚的作風,所以眾人才沒有疑問出來。


    沒想到現在老和尚在這個關頭竟然告訴了他,而且惠遠和尚還真的與妖族有關。不管是妖族還是人類,這個世界之中,王中都沒有任何偏見,或者說曾經都同樣的敵視。


    弘法和尚接著便將當年遇到“當兵的”以及龍魂一事也告訴了王中,王中聽完之後,便越發有些篤定自己的猜測了。


    惠遠如果真的是龍魂與“當兵的”的靈魂融合轉世的話,那他之後的一切行為就都有能夠自圓其說的地方,隻不過,記憶這一問題,在這裏還是出現了很大的矛盾,因為惠遠似乎並不記得前世的任何事情。


    王中猛然恍然大悟的迴過頭來看著弘法和尚,後者也正微笑的看著他。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弘法和尚說自己怕死了,無窮的後怕來自於,死了之後的他,還會繼續轉生,無窮無盡的被莫名的存在操縱著命運,不得解脫。


    終究,他隻是做慣了和尚而已。


    結束,他是不怕的。


    怕的是,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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