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有些人死了,他還活著,還是有些人活著,卻已經死了,都總好過半死不活。


    “或許有一天,貧僧還等著施主來渡我呢!”弘法和尚雲淡風輕的笑著,就好像在說一件十分普通的日常往來一樣。


    然而王中心裏卻沒法像他這樣平靜,難怪和尚讓他堅持做真實的自己,或許當年他也曾對那個驀然出現的“當兵的”有過希冀,可惜最後也是枉然,但和尚卻並沒有忘卻。


    “可是我還是有些不明白,既然大師知道這麽多?為何不試著自己行動呢?”


    在王中看來,和尚身在大佛寺,這裏不論是佛門經典,還是武學秘籍,不論是從虛無的宗教神性出發,還是從血氣剛強的肉身出發,都具備走到最高境界的基礎條件,和尚完全可以自己修煉至先天乃至更高境界,去尋找答案啊,為什麽他卻一點武功都不會呢?甚至還會受限於所謂的天命限製?


    不過話剛一問出口,王中看向老和尚的眼神立刻就變了,因為他迴過了神來。


    果然,和尚立刻便迴答道:“施主怎麽知道貧僧沒有行動呢?貧僧誦經百載,但於武學之道,卻從未習練過。”


    王中頓時明白了,和尚從佛門經典宗教神性之中,也沒有尋到答案,而走另外一條路的人,相對來說就太多了,起碼他遇到的那位“當兵的”,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過或許是年輕人的天性,從這種哲學虛無之中尋找,在他看來是注定的徒勞,而以強大的力量打破一切規則,才符合他意識中跳出這個世界的邏輯。


    “不過大師若是學武的話,應該至少能打破這個天命限製,有更多的時間去追尋吧?”


    弘法和尚對於他這種思維並不感到奇怪,畢竟年輕人大多數都會是這樣的邏輯。


    他笑了笑,卻說道:“但施主有沒有想過,為何會有如此明顯的天命限製留著去讓人打破呢?或者,這本身,便是一種‘安排’?”


    “生靈是一個活著的世界最基礎的構成,或許道理應該從這種最基礎的構成上去發現也說不定啊。”


    王中沉默不言,雖然和尚說的他能夠理解,但他也同樣知道,能夠這樣選的人,絕對不會很多,甚至很少很少。


    此時天色已經很晚,夜風之中,間或還有斑斑點點的杉樹葉從昏黃的光線中落下,孤獨而又寂寥,就和久居在此的老和尚一樣。


    老和尚精力似乎有些不濟了,眼皮開始有些耷拉,沒過多久便逐客了:“好了,天色已經不早了,今日的經文算是已經念完了,施主下山去吧。”


    大師估計是要休息了,王中自然不好打擾,也隻得準備告辭,不過臨走之前,他又問道:“今日多謝大師為小子解惑了,對了,我忘了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一下大師。”


    “施主請講!”


    “如果我想學內功的話,能夠從大佛寺獲得武功秘籍嗎?”王中有些急切的問道。


    其實他心中也不是沒有想過,老和尚直接傳他一門絕世神功,但和尚自身都沒學過功夫,自然就無從談起了。


    弘法和尚果然搖了搖頭:“施主雖然與貧僧有緣,但與大佛寺卻沒有緣法,這內功心法貧僧也愛莫能助。”


    “那我聽說那種在凡人之間也有流傳的什麽佛門自然功這樣的,大佛寺也沒有嗎?”


    和尚搖了搖頭道:“這種不過是富貴老年人煉氣養生的吐納法門,以擴信眾之用,道友隨便在山下哪個外院施舍點香油錢,主事的和尚都會與施主結這個善緣的。”


    聽到弘法和尚這樣一說,王中才放下心來,為非作歹盜竊搶劫他還做不出來,能獲得一點大路貨色,也總比沒有好吧。


    “那我還有機會再見到大師麽?”


    “隨緣吧!”


    ……


    人生總是這樣,有時候平平淡淡,波瀾不驚,有時候卻又會接連遇到各種變故。


    在菩提院中,弘法和尚作為一個前輩給王中的提點,讓他在進入這個世界遭遇一連串的變故之後,總算有了一點頭緒,不至於再像之前那樣摸不著頭腦。


    隻不過這種頭緒隻是讓他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有了一定的了解,但如何破局,依舊有些不得其法。比如玩家輪迴記憶流失的真相到底是怎麽迴事?如何才能脫出這個世界?他現在依舊還不知道具體要怎樣做才是正確的道路與姿勢,依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過好歹有了探路的前輩留下的經驗,雖然看上去,不管怎麽走都是斷頭路!”夜色之下疾行的少年人心中暗自思索著,自己該選擇怎樣的路徑。


    其實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不管怎麽說,他這個年紀的思維邏輯,還是奉行力量至上的原則多一些,或者當他積累到足夠強大的力量,能夠打破這個世界的束縛的時候,那就是他脫離這個世界的時候。


    就比如原本世界中的生物設想中,當技術發展至完全解析基因的層麵,人類甚至可以成為非人的存在一樣。


    當然,也有可能隻是他不想因為沒有力量而太早死去,想要永遠留存在這個豐富多彩的世界之中,一切都隻是自身恐懼與逃避的托詞而已。


    帶著這樣茫然而又堅定的思緒,王中在夜色之中迴到了普濟院。


    他是在半夜時分才迴到普濟院的,這還多虧了守山以及夜間巡邏的僧眾幫忙,不過這其中也發生了差點將他當成歹人的誤會橋段,畢竟他那副臉相,在黑暗的燈火之下,確實有些駭然。


    就好像他忽然迴到了普濟院給他們安排的住所之時,將走廊上的一個人影嚇得也尖叫了起來一樣,不過好在誤會很快就散去了,被驚過來的僧眾也先後離開。


    隻不過獨自蹲在廊下曬星星的人影依舊還是杵在那裏,有些淒涼,冬日的夜空,其實今夜也沒有幾顆星星出來捧場。


    呆立在這裏的人不是別人,是小梅。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哭?”


    王中並不擅長和陌生人打交道,雖然他和小梅打過幾次照麵,但實際上並沒有什麽交情,或許有那麽一點無所謂有的恩情存在,但認與不認,或在各人了,總體上可以歸納為沒有惡意的同是落難相逢之人吧。


    問完之後,王中這才發現有些不對勁,這裏本來應該還有惠景博、陳雙玉陳繼陽父女一共同行的三人的,但現在這些人一個都不見了。


    “他們呢?”王中頓時驚訝道。


    他午時過後出門的時候,這些人都還在這裏的,而且陳繼陽與惠景博還是兩個一輕一重的傷號,甚至陳雙玉自己的傷勢都還沒有好完全,他們三人能去哪裏?難道被和尚們安排到其他地方去了?


    “都走了!”小梅哭腔的迴應了一聲,聲線還帶著一絲沙啞無力,她底子薄弱,受傷失血所帶來的損失,其實反而是在幾人之中程度最深的,現在都還行動不怎麽方便。


    王中眉頭一皺:“嗯?走了?去哪了?你怎麽沒跟著一起啊?”


    他一邊問著一邊朝著屋裏走去,看了一下,果然沒人,而自己的刀,則原封不動的放在桌子上,沒有絲毫動過的痕跡。


    “他們都走了,小姐和總鏢頭都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嗚嗚嗚……”


    王中一句話似乎問到了小梅的傷心之處,話還沒說完全,她自個兒倒先哭了起來,而且一哭就一發不可收拾。


    不過盡管哭得傷心,但或許是為了不吵到僧人們睡覺,她的哭聲便十分的刻意低沉與壓抑,昏黃的燈光之中,隻見得雙肩連環抽動,啜泣的聲響不停傳來,顯得更加的淒涼。


    一時之間,王中也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她。與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哭的如此傷心欲絕,他還從來沒有遇見過,隻得呆呆的站在一旁,等著這丫頭哭完。


    一直到夜深露重到王中也覺得有些冷的時候,或許是旁邊有個活人陪著,小梅的情緒總算慢慢穩定了下來。


    “外麵怪冷的,別哭了,咱們進屋裏說話吧,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王中的身體有些特殊,似乎是玩家的體質比一般人要強很多,他雖然穿的不多,但他都開始感覺到冷了,同樣沒穿冬衣的小梅顯然好不到哪裏去,所以他趕緊趁著對方情緒穩定了一點,將她喚進了屋內。


    之後,他才從小梅斷斷續續的言語之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就在他離開普濟院前去聽經之後,惠景博與陳雙玉父女沒多久便走了。


    他們走的原因甚至還有些共通性,一是惠海和尚那番話,頗有些逐客的味道,惠遠和尚救了他們,結果反而還被逐出師門,即便是門內通知的這事與他們沒有關係,但其中微妙的意味,在僧眾與他們三人心頭各自浮現,滋味自然難言。


    二個便是不知從哪裏傳來的消息,隴川府出了大變故,據說隴川府六扇門總捕頭任義居然是一隻妖族潛伏所變化,結果被太守大人識破,結果都靈城發生了一場大戰,傷亡慘重,任義葬身大火死無全屍,而隴川府六扇門則被全數剿滅。


    當然,同時傳來的,還有金河鏢局被人滅了滿門的消息。


    惠景博因為什麽要迴去,雖然小梅沒說的太清楚,或許也是對方沒有明言什麽,但王中也能猜到,他是六扇門的捕頭,而且一向盡職盡責,現在衙門都沒了,他當然得迴去看一看情況。


    但迴去之後會不會被太守府當做妖族任義的同黨,被太守府同剿滅六扇門一樣將他剿滅,那就不知道了。惠景博是怎樣考慮這個問題的,也就不是王中所能猜測得到的了。


    陳家的基業金河鏢局被滅門,要知道鏢局中還有無數婦孺存在,聞聽這個消息之後,陳繼陽沒有當場昏死便已經算是上天仁慈了,他們父女倆肯定是要星夜迴返的。


    不過小梅身體虧損的厲害,根本經不起長途奔波,所以便被陳雙玉留在了大佛寺,而且惠景博還讓她順便幫王中看一下刀,所以她才一直站在這裏。


    隻不過她最傷心的,還是她一直念叨的那句,“小姐不要她了”。


    陳家父女是真的與她分道揚鑣了,用陳繼陽的話說,金河鏢局被滅,定有仇家,他們此次迴去絕對是要去報仇的,小梅就不用跟著去冒險了。而且小梅本就隻是一個婢女,如今金河鏢局都沒了,也就發還自由吧。


    雖然話說的很無情,但這事實上是為了小梅的人生安全以及以後的人生安排考慮,如今雙方分開,也算是讓她自由的開始一段新的人生吧。


    陳雙玉臨走之前甚至還將身上從小帶到大的一塊玉佩強行塞給了她,讓她去找個機會去換點銀錢,好好開始新的生活。


    心意是再好,但這樣的分別,顯然對於一個習慣了呆在小姐身邊的小丫鬟來說,無異於是晴天霹靂的,所以一整個下午直到晚上,她都沒有緩過神來。


    或許,家破人散的崩潰感,也不過如此罷。


    房間之中,小梅雖然不哭了,但卻仍舊枯坐著,王中迴來之後,她也不用替他看守武器了,沒有了任務之後,她的眼神也變得呆滯了起來,似乎整個人都被這個突來的打擊所摧毀了,往日裏嬉笑頑皮的小丫鬟,現在卻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孤獨,淒涼,無助,怨恨,茫然,惶恐……種種情緒宛如大恐怖一般,縈繞不去。


    金河鏢局被人滅了滿門,她也曾做為其中一員,卻什麽也做不了,這種憤懣但無助的感覺,王中也曾體會過,就好像當初他意識到所有的玩家都失落在遊戲之中後一樣,這是一種對不可抗拒力量的淒厲憤恨。


    隻不過小梅比他當初其實還好一點,因為她的仇家或許還能找到,有一個比較準確的概念,而他當初卻找不到一個具體的對象。


    不過小梅很顯然沒有他這樣強大的神經,畢竟他是在廢墟之中出生,在末日之下成長起來的一代人,什麽惡劣淒慘的場麵沒見過,奉恩學院中對他們這樣的戰後新生代的從小訓練與培養,也不是在這樣一個花花世界安穩成長的小女孩所能比的。


    王中覺得小梅這樣呆滯下去不是辦法,用常人的話說,很有可能會被打擊得瘋掉,必須要得做點什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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