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千歲是王中在遊戲中遇到的第一個與玩家有關的npc,第二個就是麵前的弘法老和尚。但弘法卻很明白的告訴他,他並不是玩家,隻是有著一段不為人知的記憶。


    王中可以感覺得出來,老和尚自身也有一定的疑惑,也有很多不解,但這些東西,他沒法解答,所以他隻能將自己遇到的事情說與老和尚聽,或許對方會有所啟發。


    弘法若是想明白的什麽問題,相信他也肯定會告訴自己,在追求事情的真相麵前,兩人應該是一條路上的人。


    果然,在王中說完肖千歲的事情之後,弘法和尚沉默了許久,才微聲開口道:“施主是個聰明人啊,貧僧可否問一下施主,你對這一切有著怎樣的猜測呢?”


    王中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暫時隻能想到,玩家進來這個世界之後,絕對不能死!死了之後,可能就自己不再是自己了,就會變得和肖千歲類似,但我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其實他曾經還想過,是不是死了之後,玩家就會真正的死亡,徹底消失,但冥冥中的直覺告訴他,未必如此。從肖千歲與小金猴的傳承來看,死亡肯定不是終點,但他缺乏更多的例子來做對比。


    弘法和尚也點了點頭道:“不瞞施主,貧僧倒是記得一點前世自己的死因。當時貧僧還未走出村子,便失足跌落山崖,直接摔死了,倒像是兒戲一般。”


    王中頓時心頭一驚,這麽說來,難道是作為玩家的時候,還沒出新手村就直接墜亡?


    老和尚仍在繼續道:“再之後,貧僧就懵懵懂懂的出生,變成了一個嬰兒,但從出生的那一刻起,貧僧就有著上一世的各種記憶,雖然不太連貫,但也大致能體現貧僧上一世的一生,總體來說,乏善可陳,不過是庸庸碌碌的在一片廢墟中長大,最後被一個頭盔帶到這個世界。”


    “頭盔?難道不應該是仿生倉嗎?”王中疑惑的問道。


    “對的,頭盔!仿生倉又是什麽東西?”弘法和尚明顯是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麽,顯得很是疑惑。


    王中頓時想起自己在成年之前,似乎有一次聽崔子辰說過,第二人生最開始的登陸方式並不是仿生倉,而是頭戴式虛擬影像傳輸工具,難道這就是和尚所說的頭盔?


    “仿生倉是和頭盔一樣的東西,我就是被仿生倉帶到這裏來的。按大師這樣說來,大師的前世,應該要比我早進來許多年了。”王中無奈歎道。


    “早幾年晚幾年,也沒什麽區別嘛。”和尚嗬嗬一笑,似乎說的隻是家長裏短一樣,繼續接著道:“貧僧九歲的時候,因為和小夥伴打賭,暴露了自己擁有前世記憶的事情,恰好被貧僧的師傅撞見,於是貧僧就被帶上了山。”


    “貧僧這一輩子遇到過三個類似於你口中的玩家的人物,第一個是我自己,第二個便是我的師傅。”


    王中心頭一顫,果然自己不是一個孤獨人,這個世界絕對還有著其他玩家。


    不過和尚看到他激動的模樣,卻搖了搖頭繼續道:“貧僧的師傅,倒是和你說的那個山魈有些相似,他記不得很多事情,隻是對某些執念非常深的東西,才有印象。”


    “甚至之前貧僧問你現在是和平曆哪一年,其實也不是貧僧自己想問的,而是師傅他老人家同我見麵時的第一句話。隻不過他老人家已經故去,但卻把這樣一個問題留給了貧僧。”


    王中立刻追問道:“那第三個人呢?”


    老和尚臉色頓了頓,遲疑了半晌才道:“第三個人的情況就有些特殊了。貧僧能感覺到他和貧僧有很大的相似之處,但此人意誌力極為堅定,甚至對貧僧與師傅二人極為敵視,這種敵視並不是因為貧僧得罪了他,而是他將吾等視為叛徒一樣。”


    “他自稱‘當兵的’,念叨的最多的便是想要找到迴家的路,對於貧僧這樣已經適應自己新生命的人,他十分的不待見,說來,倒是和施主有些相像呢。”


    王中頓時驚道:“那他到底是不是玩家?後來怎麽樣了?”


    和尚搖頭歎息:“貧僧可以肯定他不是玩家,最多記憶保存的比貧僧更加完整而已。至於後來……”


    說到這裏,弘法和尚忽然看向了院子角落的一堆破碎的瓦片,那是一口普通的水缸破碎之後留下的殘骸,曾經有一個小和尚上來對著它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然後用石頭將之砸碎。


    老和尚長歎一聲:“大約,應該,是死了,然後投胎重新做人了吧。”


    王中心頭一抽,一瞬間唿吸甚至都有點不暢快,不過他很快就強行深唿吸了一次,然後緩了過來,道:“按照大師這麽說,難道所有進入到這裏的玩家,都變成了保存有玩家記憶的npc?”


    和尚卻奇怪的看著他道:“有這種可能,不過也有可能,大家本來就都是npc,根本就沒有什麽玩家與npc之分,就好像施主現在的這具肉身,難道施主就敢說他不是施主自己?”


    王中本想說,我可以唿喚出係統麵板,但老和尚後半句話卻將他這話噎了迴去,他下意識的握了握拳頭,和尚說的沒錯,眼下他就是存在著的王中。


    即便他有一個係統麵板,但也改變不了他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事實,從某些方麵來說,他和npc其實也沒有區別,都是這個世界的一員。


    隻是,王中忽然又想到了一個十分恐怖的東西:“大師,那如果我死了,會不會也就和您或者您的師傅還有肖千歲那樣,失去一部分的記憶,投胎成為另外一個人。”


    說著他眼神緊縮,語氣有些顫抖道:“甚至,當我死的次數多了之後,我的記憶就會越來越少,最後,甚至變成和那隻小金猴一模一樣,完全記不得任何的過往。”


    弘法和尚沒有說話,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其實老和尚老早以前就有了這樣的猜測,在聽到王中所說的肖千歲的事情之後,便更加確定了一些。


    王中頓時知道了,自己對於遊戲中死亡的恐懼來自哪裏。


    在之前經曆了肖千歲死亡之後變成了小金猴,他隻是直覺的感知到死亡之後,絕對會有不好的事情會發生,卻沒辦法給出一個具體的描述,但無論如何,他也沒想過會是記憶流失這樣的變化。


    相比起王中的恐慌,弘法老和尚就淡定的多,甚至還有空點起了兩盞燈籠,在趨近朦朧的夜色之中,橘紅色的燈光,宛如星火。


    “怎樣?現在還覺得毀滅這個世界才能出去嗎?”重新迴到石桌旁邊的和尚,甚至還有閑心對著王中進行調侃,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對這一切都不在乎。


    王中苦笑著搖了搖頭,如果他和老和尚的想法是真的的話,那麽這世間豈不是到處都是玩家,隻不過他們失去了自己的記憶,變成了這個世界真正的人,也就是王中口中的npc而已。


    先不說能不能出去,毀滅世界,也就是將玩家再一次殺死,記憶的流失就會越來越嚴重,或許到時候這個世界上真的就隻有他一個還是“玩家”的人了。


    “大師,你說還有沒有其他人也和我一樣,進來之後,一次都沒有死過?”


    王中還是有些不甘心,甚至是有些惶恐,因為如果進入這個世界的玩家,都在死亡與記憶流失中,被這個世界逐漸同化了的話,那麽他這個一次都沒有死過的玩家,就會是唯一一個異類。


    而異類,往往代表了他沒有自己的族群。即便是動物,沒有了族群存在,隻剩他孤零零一個的話,都是一件十分淒慘的事。


    “這個說不準,或許是有的,說不定有的人運氣好呢?又或許沒有,因為世間生老病死時刻不停。不過即便是有又如何,無又如何呢?”


    “施主在意的是記憶的保存完全與否,但像我之前與施主說過的那個‘當兵的’,他雖然已經不是你口中的玩家,但他的記憶應該保存的十分完好,所以他依舊認為自己是玩家,甚至還在努力尋找著出去的辦法。”


    “而若是真有一次都沒有死過的玩家,或許他現在過的不知道有多逍遙自在,即便他還留存有記憶,但隻怕早已忘卻了自身的玩家身份,隻知道存在於這個世界盡情的享受新的生活了。”


    盡管王中不願意承認,但弘法和尚說的是十分有道理的,因為兩個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一個是什麽都沒有,所有人類都隻能苟延殘喘的末日廢墟,一個則是多姿多彩鮮活亮麗的世界。同樣是活著,是一個正常人都知道如何選擇。


    就好像他最好的朋友崔子辰,早在成年之前就對這個世界心心念念,在畢業之後立刻就衝了進來,如果不是還惦記著他這個朋友,說不定他連吆喝他一起的電話都不會打來。


    當初隻是短短的幾句話,便已經透露出他對這裏是多麽的喜愛。


    人和人,畢竟是不同的。


    王中感到十分沮喪,且孤獨:“那大師呢?大師對自己是玩家還是npc又有什麽想法?我知道您的記憶還有大部分都留存著,難道您就不希望做迴真正的自己?”


    弘法和尚笑著道:“貧僧當然想,但到底誰才是真正的自己,誰又能說得清呢?你知道貧僧今年多少歲了嗎?”


    王中茫然的搖了搖頭。


    “貧僧九歲上山,迄今為止,已經過了一零八年有餘!”


    王中頓時震驚的不可思議,雖然老和尚在心裏已經很老很老了,但沒想到對方居然已經一百一十多歲,這在他的記憶中是不可想象的,因為和平城中的人口平均年齡甚至不到五十歲,這是戰火帶來的無盡痛楚之一。


    “在這個世界過了一百多年,而上一份的記憶之中,貧僧也才堪堪三十年不到,兩世經曆,都是貧僧自己在經曆,施主說,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貧僧呢?”


    王中無言以對,如果說這個世界是像那些真正的遊戲世界一樣,一切都是數值那樣虛幻以及超現實的話,還好判斷,但這個世界是原始的有血有肉的世界,聲光影像,情真意切,生死輪轉承載著所有,一切就變得撲所迷離起來了。


    “那按照大師的意思,我是否也應該放下這種執念,然後安然做一個這個世界的人,生老病死,輪轉下去?”王中有些痛苦的問道。


    弘法和尚卻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不不不,施主誤會貧僧的意思了。施主這樣想,那就是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外一個極端,其實之前施主不是自己也說了嗎,隻要做真正的自己就夠了。”


    “真正的自己嗎?”王中喃喃道。


    “對,真正的自己!身處於這樣一個光怪陸離的兩界交替的時代,我們每個人都身不由己,在不同的遭遇環境下,每個人對真正的自己的認知取舍也各有不同,如何判斷都隻能憑著自己去摸索,但不管摸索的結果如何,做真正的自己,難道不比糾結於自己到底是一個純粹的玩家,還是一個半生不熟的npc要好?”


    弘法和尚說完,雙掌合十,順口唱了一聲佛號,沙啞的聲音顯得極為空明,於將夜的晚風之中,吹透了少年人的心。


    王中似有所悟,但卻又抓不著那一絲的靈感,不過心情卻還是稍微好受了一點,就好像聽完老和尚念了一場經文,即便不懂經文講的什麽意思,但情緒上卻是穩定了一些。


    “那我可不可以問一下大師,對於大師來說,您的真正的自己又是什麽?”


    弘法和尚眉頭一展,微笑的道:“本來此中真意,隻可意味,不可言傳。不過施主與貧僧有緣,庸俗人的話講,我們上輩子或許是老鄉,所以強自用言語來為施主描述一番的話,施主可以理解為貧僧過慣了做和尚的生活了,但貧僧還是很怕死。”


    “這是為何?”


    王中有些不解,在王中看來,老和尚連這等生生世世的事情都能看穿,為何還看不淡生死之事呢?


    “因為凡人壽百二十載,此乃天命!”弘法和尚肅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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