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打量著他的神情,問:“你看嗎?” “沒空看啊,”鄭知夏故作無奈地歎氣,“還有個會要開呢。” 他收拾好東西後迴到書房接入會議,負責人是那天跟著林霽過來開會的人員之一,業務能力很出眾,鄭知夏聽完全程,退出會議時窗外夜色還不算太深,遠處的燈火和許多年前沒有區別,他坐在窗邊發了會無意義的呆,而後站起身出門。 走廊昏暗,客廳裏的亮光顯得有些遙遠,家庭喜劇的配音笑聲遙遙傳來,他在原地站立兩秒,而後朝著反方向走去,路過某個房間時鄭知夏鬼使神差地停下,把手被一點點按下,門無聲敞開,透出微弱的浮塵氣息。 啪嗒。 燈光亮起,映亮房間裏簡潔的陳設,清一色的黑白搭配,窗邊的書桌上擺著幾本金融學相關的書籍,他緩步走去,輕輕翻開幹淨的燙金扉頁,空白頁腳上有個熟悉的簽名,字跡端正,筆鋒卻是尖銳的。 是林霽的書。 鄭知夏靜默地站立許久,而後重新合上書本轉身離開,燈光熄滅,他輕輕關上門,近乎無聲地歎了口氣。 林霽說的對。 他從來都沒打算再繼續做朋友。第59章 沉寂 鄭知夏每天都要給宋白露打電話,分享一下生活,好讓母親安心,宋白露反倒有些嫌煩,覺得沒這種必要。 這麽多年過去,她終於學會了放手。 某個晚上鄭知夏打電話給她,她正在客廳裏織圍巾,鼻梁上架著副金絲眼鏡,很專心致誌地盯著手裏的針線,鄭知夏跟她說起鄧明城和施,唇邊的笑意很輕快。 “其實我當年根本就不覺得他們能在一起。” “鄧家那孩子一看就心思花花,愛玩,不正經,”宋白露的評價一針見血,“當年你和他混在一起,我還挺擔心的,但你爸相信你,說教了這麽多年,你雖然偶爾有點叛逆外,大事上還是拎得清的,所以我們也就由著你去了。” 鄭知夏摸了摸鼻子,實在沒什麽反駁的底氣,所幸宋白露的注意力並不在他臉上,清了清嗓子,說:“聽說他這幾年還挺……修身養性的。” “唔,”宋白露點點頭,對這個話題顯得興致缺缺,“對了,今天上午小妍給我打電話,說下個月想飛過來聚一聚。” 小妍是她對林霽母親的稱唿,鄭知夏對這個久違的稱唿反應了幾秒,而後嗯了聲,說:“那天去拜訪她的時候,她有提過這個事。” 宋白露終於肯抬起頭看他,眼神很溫柔。 “她還提起了林霽,”她說,“你們見過麵了嗎?” 鄭知夏抿了抿唇,笑意顯得輕快而淡然:“當然見過了,他也參加了鄧明城的婚禮。” “這樣啊,”宋白露點點頭,“感覺怎麽樣?” 鄭知夏不由笑了聲:“能怎麽樣?他不一直都很優秀麽,我們這一輩裏就沒人能趕上他的腳步。” 宋白露隔著屏幕和他對視,眼尾的細紋在笑意中浮現,顯得有些憂愁。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她說了這麽句,又轉移了話題:“怎麽不見小澤?” “在客廳打遊戲,”鄭知夏笑得無奈,“我去叫他進來?” 林澤蹦蹦跳跳地進來時手裏還拿著遊戲機,他邊打招唿便將遊戲機塞進鄭知夏手裏,語氣輕快熟稔:“聽說您想我啦?” 宋白露笑眯眯地嗯了聲,朝他舉起手裏織到一半的圍巾:“怎麽樣,好看嗎?” “哇哦,非常不錯!”林澤對她豎起大拇指,“是送給我的嗎?” “是哦,”宋白露說,“等你迴來的時候剛好就能用上了。” 鄭知夏在一旁插嘴:“那我的呢?” “你今年用不著,”宋白露的母愛總是很短暫,“國際郵費太貴了,你自己在那邊買一條用吧。” 林澤坐在他身邊發出聲嘲笑,鄭知夏聳聳肩,說:“你再笑一聲,這關就過不去了。” “那不行!”林澤立即抗議,“你這是威脅!” 宋白露笑著聽他們鬥了會嘴,又開始問林澤最近過得怎麽樣,從天氣問到有沒有水土不服,直到遊戲通關,鄭知夏將遊戲機塞迴林澤懷裏,他們的談話才勉強結束。 “那我先出去了噢,”林澤笑著對宋白露揮手,“下次再聊。” 門輕輕地合上,宋白露歎了口氣。 “小澤挺好的。” 鄭知夏不置可否地嗯了聲,說:“他是個很好的朋友。” 宋白露便又歎了口氣,問他:“之後怎麽辦呢?你都快三十了。” 她這話實在耳熟,鄭知夏沒忍住笑了聲:“三十就三十唄,反正這年頭男人和男人結不了婚,你操這心幹什麽。” “不結婚,也該有個家庭,”宋白露靜靜地和他對視著,“寶貝,媽媽陪不了你下一個三十年的。” 鄭知夏做出很無奈的表情,說:“一個人也能過完一生啊,而且我隻是暫時沒找到下一個喜歡的人而已,還不需要擔心我孤獨終老吧。” 他頓了頓,自然而然地笑道:“而且林霽不也三十好幾沒結婚。” 宋白露的表情像是心疼,她靜默幾秒,輕聲說:“所以你還喜歡他嗎?” 鄭知夏很輕地吸了口氣,想勾唇對宋白露微笑,卻莫名眼眶濕潤。 “沒有,”他對宋白露搖頭,“媽媽,我早就不喜歡他了。” 宋白露卻還是歎氣,語氣低而無奈:“為什麽一定是他呢?且不說林霽那孩子不是,即便他是,小妍就這麽一個兒子能指望,林家不可能讓一個沒有後代的人繼承家業的。” “我知道,”鄭知夏嗓音平靜,“媽媽,你好幾年前就跟我說過了。” 宋白露神色複雜地張了張嘴,最後隻是發出一聲很輕的歎息。 “不打擾你忙了。” 電話掛斷,鄭知夏坐在桌前走神,手指無意識地劃開通訊錄,在某個熟悉的頭像上停留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進去,林霽的朋友圈很幹淨,除了公司和財經類相關的推文轉發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他飛快地往下翻,最後在某個地方停下。 那是一張下著雪的夜景圖,落地窗外霓虹閃爍,鏡頭所在的空間卻是一片黑暗,鄭知夏的視線停留在那個時間上,隱約覺得有些眼熟。 是去年的某個冬夜,而除了年份外的數字全都很熟悉,他輕而易舉地想起這個時間,而後心髒一陣悶痛。 五年前的同一天晚上,他坐上了那架飛往瑞士的飛機。 他下意識地往前翻,速度越來越快,將每一條無關緊要的轉發拋下,在每一年的同一天停下同樣的落地窗,同樣的城市霓虹,像是某種無聲的紀念,甚至沒有人明白這是為什麽。 鄭知夏咬著牙,艱澀地閉了閉眼。 …… 周勝在鄧明城的局上再次碰見了鄭知夏,還是熟悉的包間,早年不正經的那些東西早就撤了個幹淨,連裝潢都換成了山水屏風和水墨名畫,明亮柔和的燈光落下,幾個大男人圍在一塊喝茶搖骰子,玩出一片唉聲歎氣。 “沒意思,太沒意思了,”有人忍不住陰陽怪氣,“鄧明城你結婚就結婚吧,那麽聽老婆話幹什麽?她能把你吃了不成!” “就是啊,”他身邊的人附和道,“有沒有一點家庭地位!” 鄧明城悠哉遊哉地坐在主位上,手裏捧著茶杯,抬眼時嗤笑一聲,說:“你們懂什麽,聽老婆的話是一個男人的人生信條好不好,不聽老婆的話後果很嚴重的!” “嚴重在哪?” “會倒黴,出門被鳥糞砸,走路平地摔啊!” 鄭知夏沒忍住,很輕地笑了聲,於是桌上的人也跟著開始笑,氣氛頓時熱烈起來,周勝坐在他旁邊,突然被拍了下。 “你最近有見過林霽嗎?” “啊?”周勝茫然一瞬,“沒有吧,我其實……和他不是很熟?” 鄭知夏挑了挑眉:“是麽,我還以為你們這兩年交情不錯。” “隻是一些生意上的往來,”周勝的笑聲幹巴巴,“我們平時哪兒來的機會能和林霽交流啊。” 倒也有些道理,鄭知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沉默了下來。 自從那次醫院分別,他再也沒有見過林霽其實原本也沒有再見的必要,就連他們之間的商業合作也不能成為見麵充分的理由,因此林霽消失得徹底又合情合理,也完全是他所期望的。 明明是最好的結果。 鄭知夏在滿場歡笑中短暫地沉默,突然間有人說:“林霽?我前兩天上班的時候碰見他了來著。” 桌上倏然一靜,鄭知夏循聲望去,是張略顯陌生的麵孔,大概是他離開的這幾年加入的,鄧明城倒是發出聲好奇的鼻音,問:“你不是在醫院上班麽?怎麽,在產科看見的他?” 立即有人發出默契下流的笑聲,鄭知夏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聽見那人沒好氣地說:“老子在慶寧上班!” 四周便又是一陣古怪的沉默慶寧是市內唯一的一家精神科醫院。 鄧明城的視線在鄭知夏平淡的麵容上停留片刻,而後笑了聲,問:“他去那地方幹什麽,又有什麽慈善項目要接受采訪?” “那肯定不是,”那人欲言又止地咳嗽了聲,“是路過門診部的時候,剛好看見他從失眠科的診室裏出來,就他自己在……估計也不是帶別人去看病的。” 鄭知夏便不可遏製地想到那天送林霽迴家時看見的最後一眼蒼白病容讓他眼下的青黑和眼珠裏的血絲顯得並不突兀,他沒有多想,此刻才隱約覺出些不對勁。 林霽是什麽時候有失眠的毛病的? “,”鄧明城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失眠嘛,我們這兒都不少人有這毛病,這年頭大家工作壓力都大,很正常,很正常。” 鄭知夏點點頭,說:“也有道理。” 於是話題就此掠過,十點的時候鄧明城就起身要走人,全然不顧旁人的嘲笑,鄭知夏跟著站起身,笑道:“你們別害他,施發起火來可嚇人,連林霽都挨過罵,再晚點迴去,他說不準要睡一周的書房。” 鄧明城竟還真的點頭應和,忙不迭地溜了出去,鄭知夏便也想走,卻被周勝輕輕拍了下肩膀。 “雖然我和林霽不太熟,但你應該認識他的那個前未婚妻吧?他們這幾年關係挺好的,或許你可以問問她。” 非常合情合理的提議,鄭知夏卻感受到了錯覺般的刺痛在胸口迸發出來,他笑了笑,低聲和周勝道謝,周勝則擺了擺手,表示這不算什麽,鄭知夏和他道別離開,獨自走在長長的,奢靡到極點的走廊裏,水晶吊燈垂下,暗紅地毯向著仿佛沒有盡頭的前方鋪陳而去,牆上的美人畫像半明半暗,繪出的含笑瞳仁無聲地注視著他,有種冰冷的悲憫。 林霽和誰都能做朋友嗎? 不管是被拒絕的,還是曾差點喜結連理的。第60章 “人情” 夏天的尾韻在忙碌中即將結束,鄭知夏忙得腳不沾地,直到某天抬頭看向窗外時才陡然驚覺天光的暗淡,清晨和夜晚時的涼意也已經十分明顯。 林澤躺在他的沙發上打嗬欠,問:“你那一桌子的文件,都是這周要弄完的?” “嗯,”鄭知夏連抬頭都嫌時間緊迫,“進度比我預想中的要快,所以很多東西都得趕著做完,方便獲得更多的收益。” “有道理,”林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過你有沒有覺得,這個進展似乎太順利了點?” 開拓新市場這種事向來艱難,這邊被卡完流程後那邊也卡一下相關資料的事情著實常見,得花費多少精力乃至於其他的東西全然是個未知數,在鄭知夏的設想中,冬天前把這些潛在的問題解決完便已經能算是進展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