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知夏看向他,終於露出一點笑意。  “你這段時間既是和周勝出門又是和鄧明城聊天的,原來是在打聽他,那怎麽不來直接問我?”  林澤撇撇嘴,說:“當然是因為你對他的評價一點都不客觀啦。”  “怎麽就不客觀了?”  鄭知夏問得尋常,林澤卻意味深長地對他笑,說:“因為你還是喜歡他啊,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永遠不可能客觀的。”  他頓了頓,搶在鄭知夏反駁前又說:“當然我也可以幫你換個詞,比如討厭他。不過都差不多誒,是吧?”  鄭知夏沒有辦法否認,轉而問他:“你剛才不是去洗澡了嗎?”  林澤倒是坦蕩:“你也知道是借口嘛,你們在說那種話,作為前男友我總不好光明正大抱著薯片旁聽吧。”  他等待了會,問他:“所以為什麽呢?”  鄭知夏對他聳肩:“又沒有人規定,幡然醒悟就一定要被原諒的。”  “隻是因為這個?”  “別的也說過,”鄭知夏站起身,“我不相信他,不管他有多清醒多不容易犯錯,但在這件事上,我不敢。”  他其實是有些怕的,那段漫長無望的光陰連走出來都花費了太多的時間,其實如今迴想起來,鄭知夏竟還有些驚訝於自己當年孤注一擲般的執著大概是早就過了非誰不可的那個年紀。  總有比單純喜歡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  “好吧。”  林澤也學著他的模樣聳肩,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先幫你上藥。”  ……  連綿的陰雨天在某個清晨悄然結束,鄭知夏醒來時窗外陽光明媚,雨天的所有痕跡都在過於刺眼的天光下消失殆盡,合夥人在淩晨發來消息,說是團隊在國內談成了一筆不錯的投資,對方的負責人會在今天到公司簽合同,需要他出席。  “明白了,”他迴複道,“資料在我的郵箱裏?”  得到肯定的迴答後鄭知夏點開郵箱,在看到熟悉的公司名時不由哂笑當然是個筆不錯的投資,所有的條件都壓得低到不能再低,是會讓人下意識懷疑是不是什麽金融騙局的程度。  但這是林家的公司,他以前甚至躺在林霽的辦公室裏喝著奶茶打遊戲,對那個公司名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您也不擔心是詐騙,”鄭知夏打字,“還是cris已經跟您說過了?”  “他想幫忙,我當然不會阻止,”合夥人說,“況且我有和他們那位年輕的執行總裁開過視頻會議,放心,不會把你賣了的。”  “您說笑了。”  鄭知夏用幾句輕鬆的玩笑話結束了這場對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出門,站在鏡子前打領帶時突然想起林霽那天離開前說的話  “我很樂意當你的工具人。”  眼中笑意淡去,他跟鏡中的自己對視片刻,掙紮和猶豫一閃而過,最後很輕地歎了口氣。  到公司時助理已經將所有的資料都準備好,向他問好後說:“那邊的負責人已經在會議室了。”  “我知道了,”鄭知夏略一頷首,“怎麽稱唿?”  助理短暫的沉默了一下,低聲說:“是林總,林霽。”  鄭知夏動作一頓,眉尾往上挑,顯得有些詫異:“林霽親自過來簽合同?”  “是,很早就過來了,已經等了有一會。”  其實也不算意外,鄭知夏往會議室走去,推開門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林霽大概是人群庸俗,又或許是本能殘留,目光短暫對上幾秒,他波瀾不驚地轉開。  “久等了。”  林霽站起身和他握手,很禮貌的接觸,指腹在手背上不輕不重地擦過,是微微粗糲的觸感,卻有些冰涼。  “我們也剛到沒多久,”他的客套話從來說得很漂亮,“我們都好多年的交情了,不需要介紹了吧?”  “確實,”他在林霽對麵坐下,“那就開始吧。”  大部分的內容其實早就已經談得差不多,今天這場會議不過是將東西全部過一遍,鄭知夏聽得認真,半場之後難免有些倦怠,他不自覺地抬眼朝對麵看去,而後微微一愣。  林霽垂著頭,坐姿很端正,偏偏臉色蒼白眉心微蹙,嘴唇抿得平直,是不太輕鬆的神情。  他不舒服。  鄭知夏幾乎絕望地感受到這個想法從腦海深處蹦出來,存在感強烈到和所有眼下重要的正事並駕齊驅。  仿佛是這輩子都磨滅不掉的本能。第57章 綺想  “先休息一下吧。”  鄭知夏在助理說話的間隙中溫和地插話,同時征詢般地問林霽:“林總覺得呢?”  林霽的一舉一動都看不出任何端倪,他隔著會議桌對鄭知夏微微頷首,說:“好,那就先中場休息一下。”  助理拉開門,說:“隔壁有給大家準備茶點,各位可以自行過去取用。”  人很快就走了大半,鄭知夏坐在位置上沒動,手中的筆在空白紙張上寫寫畫畫,腦中卻是一片空白,等迴過神時身前覆下一片陰影,林霽垂著眼,笑意很柔和,仿佛前一刻察覺的那些不對勁都是鄭知夏的錯覺。  “下樓抽根煙?”  他的視線落在紙上,鄭知夏也低下頭,而後心跳一漏,撐著桌子站起身,很冷淡地點了點頭。  “好。”  掌心錯覺般地發燙,林霽似乎並沒有發覺他的異樣,率先轉身向外走去,鄭知夏收迴手,視線在那個小小的“霽”字上停留幾秒,而後提筆畫了一個濃黑雜亂的圓點。  林霽在電梯口等他,大夏天也把西裝穿得很齊整,鄭知夏倒是隻穿著襯衫,下擺已經開始顯現微弱的褶皺,袖口往上挽起一點,腕表下同樣有著些蒼白的傷疤。  “這個隻是皮肉傷,”他在林霽驟然沉痛的目光中輕描淡寫地說,“就縫了幾針,不到一個月就好了。”  林霽克製地收迴目光,嘴角微微一勾,說:“其實我隻是突然想到,你十八歲那年生日,我送你的生日禮物是一塊手表。”  鄭知夏沉默了瞬,說:“我記得。”  從那之後,他自己買的所有表都是同一個牌子,包括手上這一塊。  叮。  電梯門打開,他順勢掠過這個話題,在下行過程中開口道:“這個合同好像不需要你親自過來一趟。”  隻是說完鄭知夏就開始後悔什麽廢話?林霽為的什麽過來難道不是很明顯嗎?  林霽靠在電梯一角,微微垂著眼看他,黝黑的瞳孔像暗淡的星星:“換做別的項目當然是這樣,但你不一樣。”  鄭知夏笑了聲,很坦蕩地和他對視。  “也對,我們是好兄弟,”他說得輕快,“這合同內容又定得特殊,肯定是你自己親自擬的,順便過來簽掉其實也挺合理的。”  林霽便也很輕地笑了聲,說:“你想這麽理解也可以,至少不會再糾結那些不重要的東西。”  鄭知夏沒迴答,隻是看著屏幕上跳動的數字停在一樓,而後率先走出電梯,輕車熟路地走到門口的吸煙區,從口袋裏摸出煙盒跟打火機,哢嚓一聲響,火星亮起,煙草味很快地鑽進鼻尖,林霽站在他身邊,肩膀挨著肩膀,微弱的觸碰幾乎無法被察覺。  “忘帶火機了,”他叼著煙側頭,有種克製的慵懶感,“可以借我一簇火嗎?”  沒人能比林霽更會說話了,不過借火而已,卻被他說得像跌落懸崖之人伸出的手,鄭知夏咬著煙嘴沉默不語,隻是朝他攤開手心,露出那個銀質的打火機。  是自己動手的意思。  林霽笑了聲,倒是不在意這個隻要鄭知夏還願意理他,他便已經心滿意足。  隻是將打火機還迴來時鄭知夏突然感受到了他滾燙的手掌,不是正常的體溫,甚至有種和外麵毒辣陽光差不多的錯覺,他愣了愣,皺著眉反手握住林霽。  “你生病了?”  “沒有,”林霽微微眯起眼看向陽光猛烈的街道,“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生過病了。”  他唇邊逸出淺淡的霧,煙草味卻濃烈得嗆鼻,鄭知夏的視線掠過他淡然的眉眼和幹淨的鬢角,倏然附身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林霽夾著煙,隻來得及徒勞地往後仰了仰頭。  一聲歎息很輕地飄了過來,鄭知夏神色嚴肅地盯著他,手心裏一片滾燙。  “你生病了還抽煙?”  林霽的笑容很無奈:“抽煙提神,況且隻是小感冒而已,你是在關心我嗎?”  最後一句話被他說得無端溫柔,鄭知夏哪裏不懂他的用意,卻隻是收迴手,麵無表情地抽了口煙。  “這會就先開成這樣吧,”他說,“後麵的東西讓底下的人接手就好,然後你讓助理開車載你去醫院看看。”  “恐怕不行,”林霽對他攤了攤手,“下午還有個內部會議要開,實在抽不開身。”  鄭知夏嘖了聲,很輕,幾乎聽不見,但林霽絕不可能錯過。  “自家產業,少去兩天會破產嗎?”  林霽仍舊不緊不慢地抽煙,被熏得低低咳嗽:“雖然不會,但我不喜歡去醫院,你知道的。”  賣慘賣得太刻意,鄭知夏又被那種熟悉的震驚感包圍,他沉默半晌,很難以置信地說:“你以前不是這種人。”  他記憶中的林霽永遠矜貴端方,不會求人,也不會賣慘,更不會……委曲求全,自甘墮落。  鄭知夏在刺目的光線中猝然閉眼,心痛得連指尖都有些無力,他近乎倉皇的抽了口煙,等待心跳平複些許後才重新看向林霽。  “那我陪你去。”  林霽抬眼看他,唇邊漏出一點意外般的笑意。  “真的嗎?”  鄭知夏將還剩小半的煙按滅,語氣淡淡:“以前我生病,不也是你陪我去的醫院?朋友之間互相幫助很正常,再拖下去,我會比較擔心你病得更重。”  林霽夾著煙,含笑的黝黑瞳孔溫溫柔柔地望過來,其中的欣喜完全不容錯認。  “所以你確實在關心我,對嗎?”  鄭知夏看著喧鬧的街道,不置可否地壓了下嘴角。  “關心朋友不是應該的麽,現在走?”  “好,那就現在。”  林霽同樣掐了煙,很快就聯係了助理將剩下的事情安排好,鄭知夏開車上來時他臉色蒼白地站在路邊,終於難以遏製地顯現出些許病容,鄭知夏深深吸了口氣,將空調調高了許多。  所幸檢查完隻是高燒,林霽手上紮著輸液針,電話仍舊不停地響起,鄭知夏坐在一旁皺眉,終於忍不住開口:“他們沒你在是不會工作了嗎?”  林霽手上動作一頓,而後溫和地笑了笑,將下一通打來的電話掛斷,說:“好,不管他們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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