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澤拒絕了這個提議,他嫌棄地皺了皺鼻子,說:“你知道我向來很討厭那種場合,所以我決定,那天晚上自己出去玩。” 他說到這,唇邊浮出一點純粹欣喜的笑容:“我在這邊交到了一個新朋友,在你原來的大學讀書,和他聊天特別有意思!” “是嗎?那很好啊,”鄭知夏笑著道,“看來我得獨自去接受這個折磨了。” 林澤拍了拍他的肩膀,敷衍地表達著自己的同情:“沒事的,在這之前你還得煩惱一下,去哪裏找個女伴。” 這個倒是簡單,鄭知夏想,到時候帶著助理入場就好了。 電話響起,林澤攥著手機風一般地離開房間,隻留下他獨自麵對那張邀請函,鄭知夏垂著眼,手指輕輕拂過那個邀請人的名字。 很有名的運輸商獨子,每個季度的遊艇晚宴都會對受邀者名單進行很嚴格的斟酌,他最近確實在嚐試接觸,但也明白希望渺茫。 結果這張邀請函在周一早上輕飄飄地出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 鄭知夏收迴手,又摁亮了手機,在一眾消息底下找到了那個沉寂已久的聊天框,林霽的頭像從十多年前開始就沒有變過,他點進去,上次聊天是從醫院迴來後的第二天,林霽和他道謝,他迴複了一句很冷淡的“不客氣”。 再往上翻,每一次的聊天都是林霽主動尋找的話題,有周末活動的邀約,還有一些日常的寒暄,每條的分寸都恰到好處,是朋友間再正常不過的交流,偏偏鄭知夏心知肚明,林霽便也裝傻充楞,竟還真的維持了一段時間的波瀾不驚。 他莫名想起了從前,即便聊天記錄早就消失不見,有些場景卻還曆曆在目好像也是同樣的小心翼翼逐字斟酌,生怕讓對麵的人發現端倪。 十幾年的共同軌跡讓他們不可避免地在細枝末節的地方變得相似。 鄭知夏猶豫很久,最後隻發了一句很簡短冷淡的“謝謝”,過了幾分鍾消息提示音響起,是林霽的迴複彈了過來。 “隻是小事,”他說,“我和曾凡是朋友,他知道你,” 鄭知夏慢慢地打字:“什麽時候有空的話,周末一起吃個飯吧。” 林霽迴他:“過段時間吧,最近在外麵出差,離迴去還有段時間。” 鄭知夏迴了他一個“好”字,而後便再也沒有收到別的消息,林霽消失得幹脆利落,甚至稱得上冷淡,他卻直到臨睡前都還把手機放在手邊,第二天醒來時看著毫無未讀消息的鎖屏,短暫地發了幾分鍾的呆。 挺好。 鄭知夏扭頭進了浴室收拾自己,出來時家裏空空蕩蕩,林澤大概是在樓下晨練,隻在桌上留了一份還冒著熱氣的早餐,他吃完後就出門去上班,直到夜色深重時才抬起頭,旁人早已走得一幹二淨,辦公室漏出的燈光在寬闊黑暗中顯得微不足道,他穿過憧憧黑影,突然想給誰打個電話。 可惜林澤沒有接,宋白露也不是適合打擾的對象,而鄧明城這個點是眾所周知的老婆奴,鄭知夏很輕地笑了聲,將手機揣迴口袋裏。 遊艇派對定在了周六的晚上,鄭知夏帶著助理在海邊下車,正好是黃昏最濃烈的時刻,天邊的玫瑰色晚霞像是未燃盡的一整個夏天,晚風從極遙遠的海平線而來,吹動女人火紅的裙擺,鄭知夏在莫名的熟悉感中停下腳步,而後在慢慢縮短的距離中看清了女人的臉。 “valina,”他笑著,主動和她打招唿,“好多年不見了,真巧啊。” valina一手攏著鬈曲如海藻的黑色長發,紅唇一勾,笑得;連女人都要看癡。 “確實好多年不見了,”她說,“我前兩天還想著約你來著,可惜沒有聯係方式,antares也不肯給我,嘖。” 尾音裏的不滿很明顯,鄭知夏從善如流地摸出手機,說:“那我們現在加一個?” valina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而後笑眯眯地對他們一擺手,說:“我先上去了,替我向cris問好。” 鄭知夏詫異一瞬,目送著她嫋娜的背影消失在遠方,也帶著助理往前走,順帶給林澤發了條消息: “你認識valina?” 林澤不知道在哪裏玩,並沒有迴複,於是他將這件事暫時拋至腦後,登上了那艘停在岸邊的郵輪,白色的塗層在黃昏下顯出很低調的光澤,甲班上流淌著悠揚的小提琴曲,他混進人群,迅速地找到了這場派對的主人。 曾凡竟真的認識他,隔著人群對他抬手:“來我這兒!” 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來,船上的燈在這個時刻亮起,晚風從來鳴笛聲,連天色都顯得昏暗,鄭知夏聽見他說:“我一眼就認出你了,和林霽的手機壁紙一模一樣。” “他說你是個很要好的朋友,”鄭知夏笑得體麵,“看來是沒騙我的。” 曾凡搭著他的肩坐下,有侍應生端來兩杯香檳,鄭知夏接過來,和他略一碰杯,發出很清脆的聲響。 “那可不要好麽,”曾凡笑起來時顯得很爽朗,“在國外那會我們隔三差五就要聚一聚,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你了。” 往後寒暄的話在鄭知夏腦中過了遍就很快消失,隻剩下那句“和他的手機壁紙一模一樣”,他在喧囂笑鬧中轉頭,視線穿過人群,落在已經徹底暗下的天空上。 他見過林霽的手機壁紙,是無意義的一張風景圖,雪天的森林,萬物寂寥,空曠得仿佛能感受到真實的風雪和寂寥。 是什麽時候換掉的? 鄭知夏沒有再往下想,曾凡牽著他的女友走向泳池旁空出的舞池,音樂歡快地響起,他們擁抱著旋轉,很親昵地接吻,接著便有其他人加入,女人們紛飛的裙擺像綻開的柔軟花瓣,又像振翅的蝴蝶。 助理站在他身邊,輕聲說:“曾先生的助理說,您累了可以去裏麵的二樓坐著休息,他晚些再和您聊天。” 很明顯的暗示,鄭知夏本應該感到輕鬆,但隻是飛快地勾了勾嘴角。 “好,我知道了。” 他悄然穿過人群,端著酒杯靠在欄杆邊發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邊靠過來一道穿著紅裙的身影。 “我怎麽記得,cris前兩年就和你分手了,”valina的嗓音帶著微微的磁性,像傳說中的海妖,“怎麽前兩天我去找antares簽合同的時候,他說你們還是情侶關係?” 鄭知夏側頭和她對上視線,笑容看起來很平靜:“所以你告訴他了?” valina卻笑得樂不可支:“我沒事說這個幹什麽?他當年退婚退得莫名其妙,害得我被daddy罵了好一頓,差點就得被抓迴去和不認識的老男人商業聯姻,我恨死他了。” 鄭知夏很輕地笑了聲,問:“那你後來知道他為什麽要取消婚約嗎?” “怎麽會不知道?”valina很不滿地看著他,“你這麽明知故問就沒什麽意思了。” 鄭知夏張了張嘴,啞然而意外。 “……什麽?” 他並非沒有理解valina的意思,但在得到確切答案的時候總歸是覺得荒謬而難以置信的林霽怎麽可能會做出這麽昏頭的事? 可valina隻是挑著細長的眉看他,神色略顯玩味:“原來你不知道啊……沒想到antares這人也會有這麽一天。” 她說得含糊其次,鄭知夏不由追問:“到底是什麽意思?” valina笑得很歡快,俏皮地對他眨了眨眼:“我不告訴你,你自己去問他吧。” 她轉身離開,背影十分瀟灑,鄭知夏追上去,皺著眉語氣冷淡:“你前兩天見過他?他不是在外麵出差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哪有人沒事還去打聽前未婚夫的生活行程的,”valina說著,隨手拿過一杯起泡酒,“但他前兩天的確在這邊,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一天隻睡兩個小時。” 鄭知夏沉默著,好一會後才說:“他不願意見我。” valina卻笑了,仿佛聽見了什麽很奇怪的事情。 “他說你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她的口吻裏帶著奇怪的憐憫,“但你卻不知道該怎麽找到他,不應該吧?” “或許以前是的,”鄭知夏的聲音淹沒在喧囂中,“但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人都是會變的。” “但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 valina的瞳孔很亮,剔透得像鏡子,輕而易舉地反射出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遠處的泳池傳來撲通一聲響,是一對情侶在歡唿聲中跳進水裏擁吻。 鄭知夏聽見她說:“其實你們都是膽小鬼。” 她的視線很快地掠過不遠處的船艙,第三層的玻璃窗後坐著一道寂寥的身影,鄭知夏沒有發現,隻注意到她勾起的紅唇。 “嘁,”valina再一次轉身離開,“無趣的男人們。” 她的身影淹沒在人群中,直到派對結束,鄭知夏也沒能找到她。第62章 陰差陽錯 星期一的時候,鄭知夏開車到了熟悉的大廈樓下,依舊是大差不差的景色,他輕車熟路地穿過大門,敲了敲前台的桌麵。 “打擾一下,找你們小林總。” 前台姑娘早已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但還擁有著熟悉的模式化甜美笑容,連嗓音也是一模一樣的悅耳。 “請問您有預約嗎?” 鄭知夏啞然一瞬,不由失笑。 “沒有。” 他從前來時哪裏有這種事情,林霽給了他門禁權限,直接上頂樓就好,如今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廳內被攔住的體驗還真是頭一迴,實在算得上新鮮。 不出意外的迴複鑽進耳中:“不好意思先生,沒有預約的話,我這邊是不能幫您開門的。” 鄭知夏點點頭,禮貌一笑:“稍等。” 他摸出手機,在通訊錄的某一欄找到個熟悉的名字撥通,十幾秒後鈴聲停止,周皓變得有些陌生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鄭少爺?” 鄭知夏直戳了當地開口:“我在你們樓下被攔住了,能不能讓這位姑娘把我放進去?” 周皓那邊卻沒有多問,隻說了句:“好,您稍等。” 電話掛斷,前台很快就接到了消息,走出來替他打開門禁,鄭知夏對她道了聲謝,圓潤的眼中含著溫和的笑意,他穿著很合身的黑襯衫,麵容英俊,英氣得恰到好處,輕易就能將旁人惹得臉頰發燙,前台姑娘目送他走進林霽的專屬電梯,捂著砰砰挑的心髒迴到工位上,發出聲很輕的,感歎般的歎息。 看看養眼也足夠了。 電梯一路往上,很快就在頂樓停了下來,周皓站在外麵等他,鄭知夏對他略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唿了。 “林霽呢?” 周皓卻告訴他:“林總他出差去了,過兩周才迴來。” 鄭知夏嗤地笑了聲,眉尾往上挑著,似乎是覺得他的話很荒謬:“他準備一個借口用一輩子嗎?” 他說著,抬腳往裏麵走,周皓也不攔他,隻是表情有些無奈:“真的是湊巧了,飛機半個小時前才起飛,我騙您做什麽?林總特地囑咐過的,您要是過來了就直接帶您上來,再讓底下的人過來和您對接項目。” 鄭知夏在那扇熟悉的辦公室門前停下腳步,周皓主動幫他打開門,露出空蕩蕩的偌大房間。 “……考慮得還挺周到,”鄭知夏沉默幾秒,“他去哪裏了?” 周皓為難地說:“這個我不能告訴您。” 鄭知夏沒答他,邁步走進辦公室,四周的陳設幾乎沒有變動,牆上的掛畫是他某年聖誕送給林霽的禮物,而桌上的那方鎮紙是他們某次出門時隨手買的,周皓跟在他身後,說:“既然都上來了,不如在這坐會,我去給您倒杯茶。” “不用了,我等下就走。” 鄭知夏邊說著,邊當著他的麵拿起桌上反扣的相框,周皓很低地咳嗽了聲,說:“林總平時不讓旁人動這個。” “沒關係,”鄭知夏似乎笑了聲,“我能動。” 周皓也知道,林霽的態度和吩咐向來很清楚,他不至於這麽不長眼,試圖去阻攔鄭知夏的行為。 於是鄭知夏在上麵看見了十八歲的自己,穿著有點寬大的校服,轉頭對著鏡頭比耶大笑,林霽站在他身邊,白襯衫金絲邊眼睛,微微垂著眼微笑。陽光落在他們的頭發上,亮得很通透。 是高三那年的運動會。 他轉身準備離開,問:“他什麽時候下飛機?” “大概兩個小時,”周皓答道,“您有要緊事的話可以給他發消息,飛機上有無線網絡。” “不,”鄭知夏說,“我等他能接電話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