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霽站在他身邊,煙霧嫋嫋地自唇邊散開,很清淡的薄荷味,隱約有些熟悉。  “一直都會,”他說得輕描淡寫,“這幾年壓力比較大,所以抽得比較多。”  鄭知夏沉默幾秒,還是說:“抽多了不好。”  林霽笑了聲,嗓音微微沙啞,玩笑般地問他:“這是在關心我嗎?”  “好歹叫你一聲哥,”鄭知夏很輕地咳嗽,“就算是陌生人,也能這麽關心一下的吧。”  但這種關心絕對不會發生在吸煙區裏,林霽為這句敷衍的理由感到片刻的開心,而後又說:“確實該少抽點。”  他說完便開始後悔這種廢話怎麽會從自己嘴裏說出來?  鄭知夏果然失去了交談的興趣,掐滅還剩小半的煙對他略一頷首,說:“你慢慢抽,我先進去了。”  林澤站起身給他讓開進去的空位,神色有些擔憂:“你還好嗎?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  “不用那麽擔心,”鄭知夏笑著安撫他,“現在還是夏天。”  但林澤還是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膝蓋,說:“還是別開車了,我們坐地鐵迴去。”  鄭知夏沒有拒絕這個提議,倒是林霽迴來時主動問起他們準備什麽時候離開,並在得到林澤的迴答時不太讚同地皺起眉。  “地鐵站得從外麵走,”他說,“這雨估計今晚都不會停,我送你們迴去。”  林澤轉而去看鄭知夏,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我們可以打車,”鄭知夏說,“他和我們不順路。”  “怎麽會,”林霽笑得輕快,“隻要在市內,都順路。”  目的太昭彰,林澤悄悄扯了下鄭知夏的衣角,神情有些古怪。  我該做出什麽反應才合理?  鄭知夏也愣了瞬,而後若無其事地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台階上也蓄了薄薄的一層水, 瓷磚反射著室內燦如白晝的燈光,鄭知夏險些摔落,林澤發出聲短促的驚唿,伸出的手還沒到一半,林霽便更快地環住了鄭知夏的腰。  “小心。”  落進他懷裏時鄭知夏聞見了很淡的木質香氣,氣味總比時間更長久,雨聲淅淅瀝瀝,他想起某個記憶深處殘存的夜晚,他和林霽躺在一張床上談天,再醒來時窗外下著雨,白色床單上同樣殘存著很淡的相同香氣。  遠處車輛駛來,刺眼的前燈拉迴了思緒,他從林霽懷中讓開,垂眼看向光線中迷離的雨霧。  “沒事,摔不了。”  林霽卻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有些遲緩的雙腿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仿佛隻是錯覺,但本能的直覺和十幾年的光陰告訴他,絕對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是受傷了嗎?  可惜他無法在現在問出口,隻能幫鄭知夏打開車門,雨水淋濕小半肩膀,他不甚在意地坐進副駕,裝作沒看見鄭知夏欲言又止的目光。  “還是以前住的地方嗎?”  “嗯,”身後伸來一隻拿著紙巾的手,“先將就擦一下吧,空調吹著容易感冒。”  “好。”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連著鄭知夏的手指一起握住,很輕地摩挲一下,又自然而然地鬆開,鄭知夏收迴手,心跳有點亂,幾乎是難以置信地盯著林霽的後腦勺。  應該是不小心的吧?他怎麽可能會……做這種事?  林霽明明知道他現在是有男友的。  絕對是巧合。  迴家後林澤開心地和林霽揮手道別,等進了電梯後才小聲說:“你的腿還好嗎?”  空調冷風從頭頂落下來,鄭知夏終於在他關切的詢問中感受到隱秘而熟悉的疼痛自腿部攀爬而上,好似無數根銀針在血肉中生長,痛得很熟悉。  “還好,”他麵無表情地唿了口氣,“等天氣放晴後就沒事了。”  但林澤看起來還是很擔憂:“要不休息兩天吧?你在這邊有認識的私人醫生嗎?”  鄭知夏對他笑了笑,說:“不用的,要是真的很不舒服的話,我當然會停下休息的。”  “好吧,”林澤勉強點了點頭,“晚上要是很難受的話,記得來把我叫醒。”  可惜這場雨下起來就久久未曾停歇,第三天的時候,鄭知夏還是推掉了原本去和剛從飛機上落地的團隊開會的計劃,坐在客廳裏沉默不語地看著窗外陰霾的天空,林澤握著空掉的藥瓶從房間裏走出來,說:“我得去趟藥店了。”  “好,”鄭知夏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溫和,“帶那把大一點的長柄傘吧,別淋濕了。”  林澤應了聲,又折返迴房間拿出一條薄毯蹲下身搭在他的腿上,這才蹦蹦跳跳地出了門,鄭知夏沒忍住翹了翹嘴角,眉頭終於忍不住皺起。  “嘶……”  他抬手,很輕地觸碰自己的雙腿,刺痛讓他的唿吸變得深沉,放在沙發上的手機亮起又熄滅,卻被忽略得很徹底,直到門鈴聲響起,他才終於將注意力從窗外收了迴來。  “來了。”  他以為是林澤出門沒帶鑰匙,慢吞吞地站起身去開門,可門外站的卻是另一道熟悉身影,鄭知夏愣了瞬,下意識地想往門後藏去。  “哥?你怎麽過來了。”  林霽手裏是一把濕漉漉的傘,微垂的眉眼顯得很溫和:“剛好路過,就想著上來看看你在不在家”  話音戛然而止,連帶著唇邊的笑意一起消失,林霽眼疾手快地擋住將要合上的門,話語先思維一步脫口而出:“等等!”  尖銳和劇烈的疼痛從胸口蔓延開,他抓著門的手指用力到蒼白,鄭知夏沉默地和他角力,在那雙深沉的,震痛的漆黑眼中抿了抿唇,緩慢地鬆開手。  吱呀  燈光從室內傾斜而出,林霽沉默著,慢慢蹲下身伸出手,在鄭知夏退後的動作中澀然開口。  “別動……別躲我。”  他的指尖顫抖,緩慢而小心翼翼地觸碰上那些醜陋而猙獰的傷疤,它們連綿不絕地落在蒼白的皮膚上,宛若死神鐮刀留下的痕跡,於是巨大到幾乎要吞沒掉靈魂的恐懼在此刻淹沒了他。  微燙的體溫落在肌膚上,鄭知夏奇怪地戰栗了下,竟覺得那些痛楚奇跡般地消退了些許。  “不是什麽大事,”他有些艱難地開口,“你先進來吧。”  可林霽還是沉默的,他抬起頭,眼眶紅得很明顯。  “這是怎麽傷到的?”  “車禍,”鄭知夏倒是說得輕描淡寫,“縫了些針,不是很嚴重你要喝點茶嗎?”  “不”  林霽頓了頓,改口道:“好,我自己來。”  他站起身,視線卻始終落在那雙腿上,鄭知夏竟為自己此刻的醜陋感到卑怯,留下一句“茶葉在老地方”,就轉身往落地窗邊走去。  身後傳來林霽艱難到有些沙啞的話語:“痛嗎?”  “忘了,所以不算太痛。”  鄭知夏扶著桌沿慢吞吞坐下,轉頭對他笑了笑。  “真的。”  但怎麽可能呢?林霽不會信,但他也不願意解釋,關於骨骼中長得觸目驚心的鋼釘,關於躺在病床上的大半年。  他不想讓林霽在時隔幾年後感到疼痛。第55章 不求迴報  雨似乎下得越來越大,玻璃窗上沾滿霧氣,劃開的雨水痕跡朦朦朧朧,像無數條隱形的蛇,林霽輕車熟路地穿梭在客廳與廚房間,從櫃子裏找出紫砂茶壺,又從沒有標記的茶葉盒中找到鄭知夏曾經常喝的那種,鄭知夏沉默地坐在窗邊,背對著他,手指攥著薄毯的一角。  茶壺是和林霽一起去買的,喝茶的習慣也是這些年一點點養成的,十幾年的痕跡怎麽可能在短時間內消磨殆盡,連放東西的位置都還跟以前一模一樣。  “能喝茶嗎?”  林霽的聲音遙遙傳來,鄭知夏轉頭應了聲,說:“沒什麽忌口,又不是生病。”  很熟稔的語氣,話音落下時他不由怔愣一瞬,有種穿梭迴舊日的恍惚錯覺大概雨天總是讓人很輕易地多愁善感。  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後,林霽終於在他對麵坐下,茶湯氤氳出的薄霧像是雨水穿透建築出現在他們之間,鄭知夏垂著眼,聽林霽講出開場白。  “是哪一年的事?”  “出國後三個月的時候,”鄭知夏驚訝於自己陳述時的平靜,“應該算第一年還是第二年?開車的時候走神,被後麵一輛酒駕的車撞了,不算很嚴重,倒是把媽媽嚇了一大跳。”  林霽沉默了幾秒,笑著說:“騙人。”  他語氣篤定,嘴唇勾起的弧度溫溫柔柔,但鄭知夏卻感受到了他周身極低的氣壓,林霽好似早已在不知在何時變成了一尊布滿裂痕的瓷器,碎裂前的聲響隱晦地潛藏在精美的釉麵下,隻等待著哪一次的觸碰後變成一地狼藉碎片。  “但真的不嚴重。”  鄭知夏垂著眼喝茶,神色輕描淡寫,手指卻在很輕微地顫抖,疼痛總是跟陰雨還有落雪如影隨形,突然間屬於另一個人的體溫覆過來,不容拒絕地握住了他的手。  “知夏,”林霽語氣沉沉,“抬頭看著我,再迴答一次。”  微弱的震顫順著那點溫度傳至心頭,鄭知夏和他對視,嘴唇動了動,卻再也說不出那句話。  他從來都很難對著林霽的眼睛撒謊。  最後隻是很輕地吸了口氣說:“進了幾次手術室,在床上躺了半年,然後就沒事了,隻是恢複的時間還比較短,遇到下雨天會有點痛,不是大問題。”  “這樣,”林霽不置可否地點頭,“那介意我看一下嗎?”  “……不太方便。”  鄭知夏說著,往後靠去,按在腿上的手青筋浮起,盡力讓自己顯得十分平靜,林霽很輕地笑了下,說:“那就是大問題。”  “什麽?”  “且不說那時候的痛苦,你現在很在意這些傷疤,”林霽說,“既然如此,它就對你造成了困擾,所以是大問題。”  鄭知夏垂眼給他倒茶,煙霧嫋嫋升起,濕熱的水汽沾上手指,他放下茶壺,終於重新看向林霽。  “不說這個了,你今天過來,是有什麽事情?”  林霽卻倏地笑了,反問他:“沒有事情就不能來找你嗎?知夏,我們以前沒那麽生分吧。不過現在確實有事情要做了,比如關心一下你的身體。”  茶杯在手裏無意識地轉了一圈,鄭知夏總覺得他的眼神莫名深暗,像藏著什麽,莫名令人心頭一緊。  “不合適吧,”他笑了聲,嗓音有些幹澀,“cris比較小氣,他會不開心的。”  林霽唇邊也流露出些許笑意,溫和的,很輕易地讓人放鬆警惕:“不開心什麽?知夏,我們隻是朋友而已,關心朋友似乎是很正常的行為吧?”  鄭知夏沉默半晌,說:“他知道我曾經喜歡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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