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林霽抓著酒杯點點頭,“那你呢?”  鄭知夏給了他個理所應當的眼神:“我當然和她一起,等國內這邊走上正規,就可以迴去了。”  林霽唿吸一窒,險些失態。  “你不是迴來的。”  他問得奇怪,鄭知夏卻理解了他的意思,沉默間他竟想到了上午是林澤湊到自己耳邊說的悄悄話。  “他看起來像喜歡你哦。”  “當然,”他的失神不著痕跡,“這裏其實沒有多少讓我留戀的事情了。”  林霽笑了笑,沒有應答,杯中的酒很快就空了,鄭知夏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跟著一杯一杯地喝,很快就開始微醺。  “以前。”  對麵傳來林霽猝然斷掉的話語和一聲自嘲的笑,鄭知夏抬眼看他,燈下憧憧的影和好多個記不清的夢重疊。  以前他和林霽相處的時候,從沒有如此沉默過,明明有很多可以用來聊天的故事和經曆,卻莫名失去了發聲的勇氣。  好奇怪,鄭知夏眨了眨眼,林霽現在看起來,比以前難過好多。  這樣不好的。  可下一秒林霽便笑起來,溫和的,坐在對麵朝他舉杯:“算了,不說以前,你不喜歡。”  鄭知夏和他碰杯,說:“也沒有不喜歡,就是感覺說多了,影響我們的兄弟情誼。”  他真的開始嚐試和林霽當一對純粹的朋友。  林霽仰頭閉眼,喉結滾動著將苦澀酒液一飲而盡,滾燙的觸感從胃部直直燒上喉口,逼走了胸膛裏尖銳突兀的疼痛和眼眶裏不合時宜的酸澀,鄭知夏看得暗暗咋舌,忍不住說:“你喝那麽快,很容易醉的。”  林霽的酒量其實並沒有多好,他一直都知道。  “放心,我有數的,”林霽很認真地注視著他,“不會喝醉給你添麻煩的。”  他眼中似乎有霧,瑩潤的光讓鄭知夏心尖微微一顫,很快錯過了這道從來都很容易讓他胡思亂想的目光。  “沒有這個意思,”他咳嗽一聲,“我不覺得你是麻煩。”  但他們最後還是喝多了不少,直到電話鈴聲響起,鄭知夏按下接通鍵,林澤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來:  “知夏,你什麽時候迴來?我想給你做醒酒湯。”  鄭知夏搓了搓臉,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醒些:“現在就迴了,半小時到家。”  林澤歡快地應了聲好,電話掛斷,鄭知夏站起身和林霽告辭。  “也很晚了,我們改天再約。”  林霽垂著頭沒說話,似乎是睡著了,鄭知夏等待幾秒,又叫了聲:“哥?”  迴應他的依舊是沉默。  於是他思考了下,繞過桌子想去拍林霽的肩,可才剛剛蹲下身,他就被突然伸出的一隻手扣住手腕,不輕不重地往前一拽。  “哎!”  濃重的酒味撲麵而來,鄭知夏跌落進他懷裏,下意識攥住林霽的襯衫,溫熱微重的唿吸落在額上,他心跳一點點加速,如燒到隻剩半截的焦黑枯木又重新生出赤紅灼熱的花。  “林霽?”  抬頭時撞進一雙黝黑的眼,醉意熏然,微紅的眼尾有種如紙般的脆弱,鄭知夏突然好想抬手摸摸他的臉,最後卻隻是試圖後退,可才剛剛動彈一下,林霽便按著他的背低下頭唿吸沉而重。  “為什麽要走?”  “因為很晚了,”鄭知夏試圖和他講道理,“不僅我要走了,你也得迴家睡覺了。”  但林霽隻是沉默著,鄭知夏覺得自己快要溺死在他的目光中,連胸膛都在隱隱作痛,連掙脫的力氣都生不起一絲一毫。  “……哥?你怎麽了?”  林霽像是沒聽到,又像是陷進了醉意虛構的夢境中,他固執地捕捉住鄭知夏的目光,指腹擦過帶著酒香的柔軟唇角。  綠鬆石在視線中一晃而過,鄭知夏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睜大眼。  “為什麽要走。”林霽嗓音沙啞地重複。  “不是你讓我喜歡上你的嗎?”第52章 “自以為”  昏然溫暖的酒香宛如一場從未徹底結束的噩夢,鄭知夏打了個寒顫,猛地從他懷裏掙脫,椅子在地麵上摩擦出刺耳聲響,林霽悶哼一聲,捂住悶痛的胸口,抬起的眼紅得明顯。  “你喝醉了,”鄭知夏近乎冷漠地和他說,“有人來接你嗎?沒有的話,我去跟老板說一聲,讓他照顧你一會。”  林霽隻是看著他,語氣低低:“大概是醉了吧,抱歉,不該和你說這個,等酒醒之後我會再認真和你道歉的。”  鄭知夏在覺得荒謬之前竟先確定了他的確是喝醉了,這麽多年來他隻見過林霽喝醉過兩次,一次是現在,一次便是很久遠的學生時代,彼時他十三歲,初一的年紀,大晚上站在路燈下等林霽帶著一身傷翻牆出來,抱著玻璃瓶裝的豆奶坐在街邊大排檔簡陋掉色的粉色塑料椅中,便打哈欠邊看幾個高三男生碰杯,桌上的菜泛著冷掉的油膩光澤,林霽支著額角,醉得眼神深深。  “我喝多了,”他的尾音變得有些含糊,“抱歉,突然把你們從學校裏叫出來。”  別的人喝多了都盡力否認自己已醉的事實,他卻會變得很坦誠,不停地道歉,不停地說真心話,鄭知夏捧著豆奶在他身邊眨了眨眼,問:“哥,你真的醉了嗎?”  林霽垂眼看著他,笑聲溫柔得像春風:“真的醉了,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鄭知夏抬手捏了捏他的臉,滾燙的,帶著酒氣的唿吸落在掌心,他莫名心上一癢,耳根悄悄地紅了一點。  “但你現在看起來不那麽難過了。”  對麵的人便笑道:“那當然啦,酒精就是失戀最好的解藥!哎林霽,你知不知道,她轉學了。”  “嗯,是我拜托母親安排的,”林霽笑意苦澀,“我對不起她。”  後麵的話鄭知夏已不再記得,林霽的初戀是他青春期失意裏的很大一部分,不過鄭知夏從來有個挺好的優點,他總是很容易地忘記痛苦,悲傷易逝快樂長存,是個天生的優秀樂天派,因此他隻記得那天林霽在路燈下搖搖晃晃的步伐,繡球花在夜色中開得靜謐,影子交疊在一起,親密得像是互相纏繞的藤蔓。  鄭知夏沒什麽情緒地扯了扯嘴角,側身躲開林霽伸出的手。  “不需要道歉,”他說,“你喝糊塗了,我不跟醉鬼計較。”  “大概吧,”林霽笑意苦澀,尾音似乎帶著鉤,“腦子的確很糊塗,但話都是真心的。”  鄭知夏腦子很亂,他想不明白林霽明明喜歡的是女孩子,這個世界實在太荒謬。  最後他隻是說:“我現在在談戀愛。”  林霽扶著桌沿站起身,他想靠近,又在鄭知夏冷淡拒絕的目光中識趣地站在原地,腳步虛浮眼神迷蒙,低聲說:“我知道,我知道的。所以原本並不打算讓你知道,免得徒增困擾。”  他頓了頓,又重複道:“對不起,知夏。”  鄭知夏一時間竟失笑出聲,他搖搖頭,說:“等你清醒了再來找我吧。”  他轉身離開,步履匆匆到老板都覺得奇怪,問:“今天走這麽早啊?”  “嗯,家裏有事,”鄭知夏指了指包廂的方向,“他喝醉了,你聯係一下他的助理來接人吧。”  老板的神色略顯意外,為難道:“不和林先生一起迴去嗎?我也沒有林先生現在助理的聯係方式。”  鄭知夏這才想起來時他說的那句“好久沒見你們”,他下意識迴頭看了眼,腳步剛邁出又停下。  你是因為什麽不再來這裏了呢?  “那麻煩您幫他煮碗醒酒湯,”他對老板略一頷首,“我先走了。”  “哎!”  夜色深深,鄭知夏步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老板不明所以地撓了撓頭,敲響了包廂的門,裏麵很安靜,聽不見任何應答的聲音,他等待片刻,輕手輕腳地推開門。  偌大的房間裏坐著一道形單影隻的伶仃身影,林霽垂著頭,陰影遮擋住所有的神情,滿室光華仿佛變成了巨大赤裸的囚籠,他端坐在正中,脊背弧度頹靡,手指關節白得近乎沒有血色,巨大的哀傷從他身上蔓延出來,連空氣都顯得稀薄。  光亮折射出林霽頜邊的一點水光。於是他沒有說話,悄無聲息地關上門,離開了這個房間。  ……  下雨天,林澤端著熱巧克力敲開書房的門,空調開得很低,他打了個很小聲的噴嚏,從亂糟糟的書堆裏摸出遙控器。  “太冷了,”他不讚同地搓了搓感胳膊,“這溫度能殺死你。”  “噗。”  鄭知夏失笑,他摘下鼻梁上的無框眼鏡,露出一雙布著微弱血絲的眼:“我沒有那麽容易死,你今天不是要出門玩嗎?”  林澤在他身邊坐下,用溫熱的杯子去貼他的臉,說:“下雨了啊,所以就不出去了。”  “真的?”  鄭知夏挑著眉看他,林澤一本正經點頭,說:“到處都濕漉漉的,一點都不好玩。”  結果鄭知夏歎了口氣,問:“那怎麽辦呢?我都收拾好東西,訂完晚餐的餐廳了,現在取消的話,好像有點可惜。”  “那也不去,”林澤難得意誌堅定,“下雨天太討厭了。”  “好吧,”鄭知夏笑著歎氣,“那就不去。”  兩人沉默著坐了片刻,林澤才接著說:“其實想讓你陪我出去玩,是覺得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鄭知夏臉上的笑意淡去,道:“就是有些事情想不太明白。”  “什麽事情?”  “關於林霽的,”他的聲音很低,“那天晚上吃飯,喝了點酒,然後他突然說……”  林澤在長久的停頓間善解人意地補充:“他跟你告白了?”  “差不多吧很突兀。”  鄭知夏皺著眉,分不清是厭煩還是苦惱:“且不說是真的還是假的,他不會是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的人。”  “嗯,”林澤抱著熱巧克力沉思,“我倒覺得未必呢,前兩天我和fiona出門玩,她告訴我,林霽這幾年一直在找你誒。”  fiona是施的英文名,鄭知夏嗯了聲,眼中卻更顯迷茫:“他為什麽找我?”  林澤看著他歎氣,抿著唇很無語的模樣:“拜托,他喜歡你誒,因為喜歡所以找了你五年,很奇怪嗎?”  “他不會喜歡我。”  鄭知夏說得篤定,反倒林澤一副不信的樣子,問:“為什麽?”  “性向是很難後天改變的,”鄭知夏語氣平淡,“他如果真的能喜歡我,不會等我走之後才發現,我這兩天複盤了很久,覺得最大的可能性是當年我的感情和離開對他產生了太大的衝擊。”  林澤撇撇嘴,說:“好奇怪的邏輯。”  “不奇怪,”鄭知夏看向窗外淅瀝的雨水,目光很沉靜,“阿澤,如果是我的話,知道一個很重要的人其實對我是愛情上的喜歡,而他還剛好因為這個事情和我絕交了,那我一定會反複地趣享為什麽。他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為什麽喜歡我?我有什麽地方值得喜歡?他喜歡我又為什麽要和我絕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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