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幽雅靜的山間別墅,越千秋和嚴詡吃了一頓大有山野意趣的飯。


    涼拌野菜,紅燒兔肉,山雞燉蘑菇,白水煮了之後蘸醬吃的手磨豆腐,最後則是山溪裏捕捉到的七八條小魚熬的一鍋鮮美魚湯。清一色的藍邊大瓷碗,擺在葡萄架底下的榆木大方桌上,越千秋吃得讚口不絕,對這種原生態美食大為滿意。


    隻不過小孩子的胃口終究有限,他隻是吃了不到四分之一,剩下的都被嚴詡風卷殘雲掃蕩光了。至於周霽月,則是借口早就吃過了,笑嘻嘻地坐在那兒當了純粹的陪客。而劉方圓早早被戴展寧拖迴去換出門的衣裳,所以沒在這礙眼,越千秋對此就更滿意了。


    等到填飽肚子,總共四小一大就再次出了門。別墅的女仆們對於嚴詡一個隨從沒帶,卻隻帶這麽四個孩子沒有提出任何意見,反而笑意盈盈地牽出了三匹油光水滑的小馬來,又給嚴詡指了路。


    這一次,劉方圓趾高氣昂地上了馬背,示威似的對越千秋瞥了一眼。見越千秋正忙著和周霽月說話,他看到小丫頭滿臉笑意盈盈,想起她和自己相處時總沒有好臉色,忍不住有些小小的不得勁,故意開口對戴展寧說:“寧哥,咱們一會兒賽馬怎麽樣?”


    越千秋見那小屁孩竟然對自己耀武揚威,他對想要反唇相譏的周霽月使了個眼色,隨即摩挲著身下坐騎的脖子,笑吟吟地說:“大黃,一會兒你可得乖點兒,路上千萬別欺負那三匹比你矮小的馬兒,還有,跑慢點兒,年紀大資曆老的,就得有氣量,懂不懂?”


    劉方圓隻覺得這是指桑罵槐,幾乎氣歪了鼻子。


    嚴詡卻沒注意到小孩子間的別苗頭,反而順著徒弟的話欣然點頭道:“有道理,一會兒我放慢點速度,省得大黃撒歡似的跑起來,你們追不上。這是我從宮裏的馬廄順迴來的千裏駒,下次我再順幾匹小馬迴來送你們!”


    這個承諾頓時讓劉方圓心花怒放,再也沒工夫和越千秋慪氣了。【零↑九△小↓說△網】而比他反應更快的,是三個節奏一致的道謝聲。


    “謝謝嚴先生!”


    “多謝師父!”


    嚴詡心懷大暢,一抖韁繩就疾馳了出去,戴展寧和周霽月自然慌忙跟上。


    而發愣半天,發現自己忘了道謝的劉方圓急急忙忙去追,結果已經是落後了一大截,隻能又氣又急地暗自埋怨,戴展寧也不提醒自己一聲說謝謝。如此一來,他不免心下發狠。


    他就不相信兩人一騎的千裏馬能快到哪去,接下來他非得贏一次不可!


    盡管事先已經有女仆指路,要找的地方距離東陽長公主別業也不遠,但嚴詡帶著四個小孩兒,其中有一個爭強好勝的劉方圓,自然而然就引來了另一個周霽月效仿,一路上竟不知道賽了幾迴馬,等到開始找地方的時候,他們方才發現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一路隻顧著沿那些好走的路拚命策馬狂奔,眼下似乎……迷路了?


    麵對垂頭喪氣的劉方圓,滿臉心虛的周霽月,無可奈何的戴展寧,還有東張西望竭力做若無其事狀,其實卻能看出額頭露出細密汗珠的師父嚴詡,越千秋隻覺得壓力山大。


    他早就知道這些人不那麽靠譜,現在看來,那簡直是太不靠譜了!


    “哈啊,這條小路看上去也像是常有人走的,怎麽連個人影都沒有,想找人問路都不成。”嚴詡擦了擦額頭,打了個哈哈說,“沒事,找不到的話咱們原路返迴。”


    “師父你記得迴去的路?”越千秋扭頭看到嚴詡麵色一僵,他就捂著額頭說,“幸好我一路上記了點路,也不知道有沒有錯……總而言之,咱們掉頭吧!”


    戴展寧本待說自己記得路,可沒想到越千秋竟然也記了路,他心中一動,就沒有開口。等到往迴走過了兩個岔路口,發現越千秋記的路果然和自己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他不由得再次高看了一眼這位越家九公子。畢竟,他那點本事是父親戴靜蘭有意訓練出來的。


    可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突然聽到嚴詡驚喜嚷嚷了一聲。


    “咦,終於看到人了!”說完這話,嚴詡二話不說一抖韁繩衝了過去。


    眼尖的越千秋也瞧見了那個頭戴鬥笠背著籮筐,有點像是樵夫的漢子,可對方那反應卻讓他有些狐疑。因為,發現自己這一行人時,對方竟是轉身拔腿就跑!


    他愣了一愣就大聲叫道:“這位大叔,我們隻是問路,絕無惡意。再說,你兩條腿跑得過四條腿嗎?”


    那樵夫跑出去幾步,聽到越千秋這聲音,方才停了下來,有些猶猶豫豫地轉過了身。鬥笠下頭是一張四四方方,絡腮胡子,乍一眼看去憨厚老實的臉。


    看清楚來的是一大四小,鮮衣怒馬,明顯非富即貴,他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便訥訥問道:“敢問公子小姐們要去哪兒?”


    嚴詡倒沒在意人家躲瘟神似的逃跑,打量了人一眼就問道:“金陵城裏的白家,就是當家老爺在當工部員外郎的那戶,他們家已故老夫人的莊子,你知道怎麽走嗎?”


    此話一出,越千秋就發現,那樵夫握著砍刀的右手突然微微顫抖了兩下。他心中一動,卻沒有捅破,隻見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總算有了迴答。


    “知道是知道,可那裏隻住著一些莊戶人家,不是踏青的好去處……”


    “誰說是去踏青的?”嚴詡不禁皺了皺眉,但他畢竟在民間廝混了多年,不會和那些玩紈絝似的動輒不耐煩,又或者口出惡言,還是耐心誘導說,“我們是去找人的,你若是認識路,帶我們過去,少不得還有謝禮。”


    越千秋敏銳地注意到,聽到找人兩個字,那樵夫的眼神又有些許變化。這一次,他立時有了猜測。對方很可能不但認識白家的莊子,還與那兒有什麽關聯。因此,他就幹咳一聲開口說道:“大叔,你要是真不認識,把我們帶到有人的地方,我們自己問路找過去也行!”


    “不不,我認識,我給公子小姐們帶路!”


    聞聽此言,劉方圓頓時長長舒了一口氣,可他這如釋重負的樣子被周霽月看在眼中,少不得刺了一句:“要不是有人一路上盡添亂,我們也不至於迷路!”


    “你說誰?”劉方圓頓時如同一個炮仗似的被點燃了,“要不是你非得比了一場又一場,才不會迷路呢!”


    “阿圓你閉嘴!”戴展寧終於受不了這個幼稚的同伴了,“和女孩子鬥嘴,很光彩嗎?”


    他這話原本是息事寧人,奈何周霽月看劉方圓素來就極不順眼,聽到女孩子三個字頓時越發火冒三丈,頓時反唇相譏道:“是呀,和女孩子鬥嘴是不光彩,那打不過女孩子呢?”


    這一次,戴展寧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了,更不要說氣得渾身發抖的劉方圓。


    越千秋隻覺得這三個人撞一起簡直八字不合,可他卻沒有歎氣的功夫了,隻能做和事佬。


    “有完沒完了?霽月,你就不能拿出點做姐姐的樣子?劉方圓,你就不能拿出點男子漢的氣量?在外人麵前吵成這樣子,丟臉不丟臉?”


    見徒兒總算是把兩邊暫時壓服下去了,嚴詡這才舒了一口氣,暗想幸好自己眼光好,徒弟有本事。除了拳頭大就是真理之外,嘴厲害也同樣能壓人一頭!


    當下他就對那看呆了的樵夫說:“好了好了,你帶路吧,到了白家莊定有謝禮!”


    那樵夫迴過神來,等到前頭走著帶路時,他就小心翼翼問道:“幾位公子小姐這是從金陵城裏出來的?怎麽也沒帶個隨從?荒郊野地迷路了多危險!”


    “你都說了是荒郊野地,不是荒山野嶺,再說既然有路,總碰得上人,這不就遇到你了?”


    嚴詡雖說麵上粗疏,可到底是在外頭廝混了多年的,依稀察覺到這樵夫似乎在試探自己一行人的來曆,他就好整以暇地假裝漫不經心,左一句右一句和人閑扯。


    越千秋聽著聽著就發現了這重端倪,見嚴詡不著邊際的問話卻把這樵夫問得有些招架不住,他就知道,師父也動疑心了。果然,當起先一口咬定是單身的樵夫提到采了不少新鮮蘑菇,打算迴去熬湯,還讓嚴詡看了背簍裏的東西時,嚴詡突然問了一句。


    “這麽多蘑菇,若是拿到集市上,也能賣幾個錢,而若是熬湯,你一個人是絕對吃不完的。這季節已經熱了,飯菜做得太多,隔天就壞了,蘑菇放兩天也不新鮮了,這位大哥,你家裏絕對不止你一個人吧?”


    嚴詡話音剛落,就隻聽周霽月一聲叱喝,竟是從馬背上縱身躍下,直接一個起落堵在了那樵夫的去路上。她動作快,劉方圓和戴展寧也不慢,騰躍下馬後守住了左右。


    見這三個在外漂泊多時頗有曆練的小孩子警惕性如此之高,嚴詡十分滿意,立時把雙手骨節捏得哢哢作響,分明流露出警告之意。


    而與之配合默契的越千秋笑吟吟地說:“大叔,我們和你素不相識,隻不過請你帶路,可你不但帶的路有問題,又故意說謊騙我們,實在是太不厚道了!”


    那樵夫麵色微微發白,足足好一陣子方才發狠似的說:“白老夫人屍骨未寒,你們就欺負她當初收留的那些孩子,硬是逼人簽身契賣身為奴,到底是誰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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