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嚴詡那匹坐騎上,耳畔唿唿風聲刮過,平生第一次出金陵城的越千秋隻覺得心情很好。說到底他對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與餘大老爺達成了什麽樣的妥協又或者協議,並不是十分感興趣,所以,嚴詡突然這麽心血來潮帶他出城,他有什麽不樂意的?


    如今已經離開城門,路上行人稀少,他這才好奇地問道:“師父,你贏了那個浮雲子?”


    “我倒想說是,隻可惜還差點。”嚴詡有些惋惜地歎了一口氣,但卻沒有任何沮喪和氣餒,“杜白樓確實老辣,可要不是他給我的壓力太大,我也不會將那千迴百轉二十四式一氣嗬成耍到底,從前我中間少說也得停頓一次,所以我得謝謝他!”


    此時興致極好,嚴詡也就一麵策馬疾馳,一麵滔滔不絕地說:“玄刀堂是衛朝末年才建立的,最初一群老兵參加天下比武大會,隻是想麵見幽帝,請求撫恤那些死難將士的家屬。後來幽帝無道,玄刀堂出人出力跟著我朝太祖皇帝打天下,最有名的便是陌刀陣,所以劉師兄和戴師兄才會是大石寨的主將。”


    說到這裏,他就唏噓不已地說:“隻希望這次能給他們洗冤昭雪!”


    嚴詡提到前途有望的玄刀堂和白蓮宗,越千秋猛地想起之前大太太說到過的那件事,頓時眼睛一亮:“師父,你還記得我和你提過,大伯母說,她去世的那位姨母收留過一些武品錄除名的門派出身的孤兒,其中可能有玄刀堂的,也可能有白蓮宗的……”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隻聽到身下馬兒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嘶鳴,緊跟著,那風馳電掣的速度猛地戛然而止。始料不及這麽個急刹馬的他險些一頭往前栽去,幸好嚴詡眼疾手快將他一把拽住。驚魂未定之下,他就忍不住哀歎道:“師父,你不要這麽一驚一乍的!”


    “對不住對不住,我之前忙著給老爺子和我娘跑腿,再加上皇帝舅舅突然就變了個人似的,忙得都把這件事給忘了!”嚴詡連拍了幾下腦門,隨即眉開眼笑地說,“既然這樣,看今天時辰還早,咱們索性過去看看如何?”


    越千秋沒好氣地抗議:“這都什麽時辰了?我在餘家隻填了幾塊點心,肚子都咕咕叫了!”


    隨著他這聲音,兩聲響亮的咕咕聲幾乎不分先後響起。越千秋哪裏不知道嚴詡也同樣腹中空空,他就幹咳道:“再說,沒有大伯母帶路,我們找得到地方?就算找得到地方,那些人會不會警惕心很高,根本不相信我們?”


    “找地方沒問題,之前你大伯母也對我說了大致的地方。至於不相信嘛……”嚴詡躊躇了一下,突然在越千秋的肩膀上重重一按,“霽月和那兩個小子都安置在城外我娘的莊子上,好像兩邊還挺近的。咱們先去那邊祭了五髒廟,然後帶了他們去。再加上你的三寸不爛之舌,何愁拿不下?”


    越千秋沒想到嚴詡竟然和大太太一樣,認為自己肯定能把人忽悠來,他不知道自己是該自豪地認為這是誇獎呢,還是盡快想辦法把這個牙尖嘴利的帽子摘掉。


    不過,他還確實挺想念周霽月和那兩個脾氣鮮明的小子,知道人在城外,怎麽能不去見見?


    兩人一馬再次啟動了狂奔模式之後,大約過了兩刻鍾,越千秋終於成功在饑腸轆轆撐不住之前,抵達了嚴詡口中那座莊子。可遠遠看到建築時他就發現,與其說這裏是田園農家樂似的莊子,不如說是依山而建的鄉間豪華度假別墅。


    而更讓他意外的是,應門的是兩個中年女仆,進了門一路上也都是如此。既沒有一個男人,也沒有一個丫頭,全都是梳著圓髻,年齡少說也有四十出頭的仆婦。隻不過,這些女人的臉上不見尋常這年紀女人常有的嚴肅刻板挑剔,反而都掛著欣悅的笑容,讓人看著很舒服。


    “這是娘夏日常來避暑的地方,平日就交給她們照管,抵充她們的房租。她們有的是喪夫無子女又不願意再嫁為人操勞的寡婦,有的是家裏丈夫又或者兒子在外戍邊,自己孤苦伶仃的,還有的則是有什麽別的苦衷。娘收留了她們,你看這宅子,照料得很不錯吧?”


    越千秋再一次發現,盡管嚴詡也同樣和東陽長公主鬧別扭離家出走,和自己便宜老爹越小四的區別隻在於沒離開金陵,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嚴詡對東陽長公主的認同度也同樣很高。這會兒低聲對他解說時,嚴詡的臉上分明帶著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


    等到他聽說東陽長公主將自己的地劃分成小塊小塊,用極其低廉的租子賃給這些婦人耕種,同時平價收購她們織出的布匹和絲絹,而若有好逸惡勞,搬弄是非者,三次警告後就趕出去自生自滅,他就更加佩服那位大吳第一女政治家兼女慈善家了。


    畢竟,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當引路那婦人在一處院門處停下腳步時,越千秋立時快走兩步進了門去,隨即就看到院子中央兩個人正在交手。其中那個如同彩蝶一般上下紛飛的正是周霽月,而另一個招式沉穩有力,雖說落在下風,卻仍咬牙死撐的,赫然是戴展寧。


    等看到旁邊的劉方圓急得滿頭大汗,根本沒注意到有人闖入,他就眼珠子一轉叫了一聲。


    “霽月!”


    周霽月聞言一愣,就是這略微一分神,她竟是被戴展寧刷刷三招打了個成功的反擊。好在她到底年長幾歲,根基也更加紮實,穩住陣腳之後,很快壓住了戴展寧的攻勢。可她已經無心戀戰,把人壓迴去之後就驟然退後,隨即撇下自己的對手,興高采烈衝到了越千秋麵前。


    “千秋,你怎麽來了?”


    迴答周霽月的,不是越千秋小別重逢的寒暄,而是……他那非常尷尬的肚子咕咕叫聲。


    小丫頭撲哧一樂,看到嚴詡也跟著進來,同樣是摸摸肚子做饑餓狀,她二話不說一溜煙迴房,直接拿了一碟鬆子酥來:“你們先墊墊肚子,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麽新鮮材料,讓嬸嬸們趕緊給你們做吃的!”


    看到周霽月一走,嚴詡和越千秋那對師徒立時三下五除二消滅了一碟鬆子酥,劉方圓頓時撇了撇嘴。而戴展寧在默然佇立片刻之後,卻走了上前。


    早熟的他當然不會覺得自己眼下被人軟禁了,再說,周霽月前兩天再次出現之後,很是興奮地說了公堂作證之類的事,他終於確定,之前一度認為要曆經千難萬險方才能做到的那件事竟然幾乎已經做成了!因為這個緣故,他怎麽能不感謝眼前這對師徒?


    “嚴先生,九公子……大恩不言謝,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日後不論何事,但請吩咐就是!”


    越千秋立時笑嘻嘻把戴展寧攙扶了起來,還扶著人家的胳膊熱情洋溢地說:“你和方圓的爹爹是我師父的師兄,大家都是一家人,從今往後,你們就是我師弟,有什麽事該是我照應你們才是!”


    見戴展寧剛剛長揖不拜,嚴詡不禁覺得很對自己胃口,而更讓他高興的是越千秋這待人接物。


    看看,多有未來掌門的架勢!


    戴展寧還沒說話,磨磨蹭蹭過來的劉方圓卻不幹了:“憑什麽你是師兄?論入門,我們比你早,論年紀,你不是才過了生日嗎?我們比你大,你該是師弟才對!”


    “你怎麽知道比我大?再說了,那個生日也隻是胡謅的,隻要我樂意,一年十二個月,我天天都能過生日。”


    越千秋笑吟吟地看著劉方圓一張臉變成了豬肝色,隨即就眨眨眼睛說,“當然,你要當師兄,也不是不行。一會兒我和師父要去一個地方,很可能還有玄刀堂離散在外的弟子,你要是能幫師父的忙,讓他們重新迴歸玄刀堂,那我就叫你一聲師兄!”


    一聽說要去見玄刀堂的人,劉方圓又迫切希望能在越千秋麵前揚眉吐氣一次,此時想都不想就點頭道:“好,一言為定!”


    戴展寧張了張嘴,可見劉方圓已經答應了,他不禁歎了一口氣。


    對這個衝動的同伴,他實在是沒轍了。越千秋是什麽人,這種承諾會隨便做嗎?


    吃過虧不長記性,說的就是劉方圓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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