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阿蘿親身施藥,他再打個頭陣,倒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隻是,此間雖然事了,他暫時還不能休息。


    「說吧。」魏玘道。


    川連垂首應是,道:「稟殿下,上疏已獲聖人恩準,可憑官粟自行賑糶、工賑。再過幾日,糧種也將抵達,便能賑貸種食。」


    魏玘嗯了一聲,眼底笑意頃刻而逝。


    「當心。」兩字淡淡拋落。


    川連一怔,旋即明了,肅穆道:「謹遵殿下教誨。」


    他知道,魏玘是在擔心太子作亂。倒也難怪,若將翼州賑災視為考驗,肅王的應對無可挑剔,太子之流定不會任其逍遙。


    尤其是孤幼莊,甫一奏聞,頗受今上重視,難保太子不會從中作梗。


    兩人言談間,已愈漸接近山下。


    遙看去,隻見一道身影遠遠聳立,著了蠟染藍袍,顯然出身巫族。


    魏玘神色不改,逕自走去。


    聽聞足音,那人轉首,正要落膝叩禮,卻聽魏玘道——


    「別跪。」


    辛朗訝然。魏玘卻步伐未停,自人身旁揚長走過。


    「跟上說話,本王無暇等你。」


    辛朗忙稱是,抬足趕上,跟隨於魏玘、川連身後。


    三人陷入靜寂。誰也不曾開口。唯聽靴音起落、低低作響。


    末了,還是魏玘先聲笑道:「少主確實敏捷。方才還在粥廠,眼下已至山腳。從前本王淪落巫疆,倒不見少主如此神速。」


    辛朗垂首,赧道:「外臣自知有罪,還請殿下責罰。隻是今日,外臣並未為此……」


    「行了。」魏玘打斷道,「道謝的話就免了。」


    他向辛朗睨去一眼,眸光幽深,早已將對方的意圖摸得透徹。


    「你該謝的不是本王,而是阿蘿。」


    作者有話說:


    第81章 刑馬誓


    心緒遭人道破, 辛朗一時錯愕無聲。


    但很快,他收斂神色, 恢復至從前的平靜, 隻想魏玘燭照數計、似有未卜先知之能,哪怕洞悉他目的,也理所當然。


    誠如魏玘所料,他確實是為道謝而來。


    方才阿蘿施藥之時, 他匿於暗處, 目睹全程, 想過無數次要帶她離開、遠離越人刁難,又怕自己貿然行事、為她惹來更多麻煩, 終究沒有動作。


    他本以為,阿蘿會孤立無援、鎩羽而歸;何曾想,肅王竟出手相助。


    正思量間, 低沉的人聲倏然傳達。


    「怎麽, 本王說錯了?」


    隻見魏玘鳳眸微彎,唇角上揚,笑意從容而慵懶:「莫非少主此行, 是來指責本王的?」


    川連聽見這話, 暗自嘆息,深知貴主玩心大起、又在作弄人了。


    辛朗不諳魏玘脾性,嚇得麵色煞白。


    「外臣萬萬不敢。」


    他心裏惶恐,隻當自己受人誤會,便翻出先前攀談, 仔細咀嚼, 這便落下迴應:「殿下所言極是。外臣當向胞妹道謝。」


    話語入耳, 魏玘眉峰一挑。


    他側目, 睨向辛朗麵龐,目光掠掃,眼底笑意漸失。


    「少主。」他的口吻分外不耐,「你該不會以為,本王說你當謝阿蘿,是謝她與本王情意甚篤吧?」


    辛朗聞言一訝,神情又現驚怔。


    ——他的確是這麽想的。


    畢竟,他心裏清楚:魏玘幫助阿蘿,無異於剜肉補瘡、從井救人。


    越巫兩族的地位差別,奠定至今已有百年。許多越人置身事外、對此習以為常,卻也不乏民眾對巫族深惡痛絕、鄙夷入骨。


    多年以來,許是為免動搖民心,大越王室從不曾就此當眾表態。而今魏玘禮待巫族,不再兩麵討好,難免會招來質疑。


    堂堂大越肅王,竟取蠻夷異族、舍部分百姓,令辛朗驚喜又困惑。


    他想,究其根源,大抵是魏玘看在阿蘿的份上,特此作出退讓——他的胞妹辛蘿,憑藉肅王青眼,為巫族爭來靠山,的確勞苦功高、不可多得。


    可魏玘話已至此,其間內涵自然不會如此簡單。


    辛朗不解,試探道:「殿下是指?」


    魏玘沒有迴答。他駐足凝步,寥寥掀起眼簾,眺望遠方的青巒。


    川連、辛朗見狀,也收住行動。靜靜等他。


    三道身影就此默立。二人屏息凝神,視線聚焦於一人。


    魏玘容神澹涼、眸光深晦,不露聲色地滯了半晌,終於偏首凝目,瞟向辛朗所在。


    他低低嘖了一聲:「冥頑不靈。」


    「你最該謝的,是阿蘿的仁心,而非她的交際或姻緣。」


    ——句末二字,擲得坦然而篤定。


    聽見姻緣,辛朗大驚失色。他才受魏玘點撥,心間正覺恍然,誰知暗示突如其來,更與阿蘿息息相關,令他手忙腳亂、難以置信。


    他猝然抬首,顧不得禮數與身份,直直與魏玘對視。


    可在那雙淩厲的鳳眸裏,他隻看見如山的巋巍、勝水的清明,沒有任何一絲玩味。


    魏玘站在他麵前,冷泰,沉著,心意已決。


    辛朗的神情越發凝重。


    他原本以為,魏玘無意與阿蘿結為連理。但此刻看來,魏玘非但有心,還勢在必行。


    如此情勢遠遠超出他預料。


    同為王室,他最為明白,尊貴的血脈既是自由,也是枷鎖。婚姻之於王室,不是雲情雨意、白頭偕老,而是算計、謀劃、利用與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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