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信物為證,雖然歷時尚短,但我確實列名於仁醫會中。」


    在巫越兩境,仁醫會久負盛名,常有民醫義診,為平民解性命之憂。翼州城內,不乏有人曾受恩情,聽見仁醫會的名頭,一時更不敢多言。


    阿蘿又續道:「翼州城初受澇災,正該重建家園、嚴防瘟疫。」


    「病害當前,人命關天,不分越巫之別。我煎製了避瘟的湯藥,隻需膳前連服三日,便能補氣固衛、免於時疫,不受穢濁所侵。」


    她邊說,邊迴身,小手向陶缸輕輕一擺,引眾人側目。


    災民們左顧右盼,時而觀察陶缸,時而打量阿蘿,頻頻交頭接耳。質疑與揣測接連湧現,織成大網,將阿蘿籠罩其中。


    半晌過去,終於有人道:「你這湯藥……都煮了什麽東西?」


    「耗子、蜘蛛,還是蟾蜍、毒蛇?」


    阿蘿聞言啞然,隻想今日未攜阿萊同行,委實是正確的決策。


    「沒有這些東西。」她道。


    「隻用了尋常藥材,如蒼朮、遠誌、車前子、百葉等。」


    「巫越雖為兩族,但醫術有所重疊。這一劑複方,早現於越書《救生談疫》,亦在巫簡《說藥》中存有記載。各位不信,可自行查閱。」


    至此,其間道理已明了非常。眾人麵麵相覷,再無質疑之聲。


    阿蘿垂首,收迴木雕,氣息愈加緊凝。


    成功近在咫尺。隻要有人信她、願意首開先河,施藥便有希望順利進行。


    她捏緊手指,盼候人群迴應。


    可時間點滴流淌,場麵始終默如死水,不見半點波瀾。


    眸光週遊間,許多雙眼睛撞上阿蘿,見她神色真誠,仍將信將疑,未曾邁出一步。


    阿蘿焦急又躑躅,想再說些什麽,卻沒了頭緒。


    為了今日,她作過許多準備。巫醫、仁醫會也好,藥方、古籍也罷,凡是她能想到的,均已毫無保留、盡數袒於人前。


    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


    德卿說,她在做對的事。她也相信自己在做對的事。可既然如此,為何無人與她同路?


    ——或許,並非無人與她同路。


    隻見隊列倏而一顫,災民如夢初醒,競相跪伏下來。


    烈光之下,鬆般的頎影銳而冷峭,受金光勾勒、暑風拂動,袍角烈烈卷鼓,綻開似龍的蟒紋。


    「肅王殿下親臨!」


    傳來的頌聲一浪高過一浪。


    「參見肅王殿下!」


    阿蘿抬眸,與來人視線相錯,自他鳳眸之間,捕到一縷薄笑。


    她從未想過魏玘會來,不由怔在原地。


    可事實是,魏玘受官員追隨,走過眾人的跪拜,在陶缸前站定,正向她微微躬身,口吻恭敬而鄭重:「敢問先生,此藥可否予本王一份?」


    ——肅王蒞臨,親身索藥。


    隻剎那間,無數目光又向二人打來。


    阿蘿睫簾扇動,愣愣應道:「可、可……」


    她想說可以,但她還沒迴過神來,字句也卡在舌尖。


    魏玘勾唇,低聲道:「怎麽,不方便?」


    言罷,他身脊又曲,向她更近幾寸,追上一句:「隻與旁人好,不為本王防疫?小民醫,你未免仁心不全、有失公允。」


    ——嗓音懶沉,話語促狹,與平日別無二致。


    受他尋常揶揄,阿蘿醒迴神來,小聲嘟囔道:「不許瞎說。」


    魏玘揚眉,不再多言,指尖輕輕一叩。身後官員得訊,這便垂身提步,為阿蘿奉上瓷碗。


    鄭雁聲立於後方,見此情形,笑靨愈發穠麗。


    她雖不曾受過知會,但也早有所料,知道魏玘一定會來。


    魏玘本為王室,更立威於翼州,在百姓眼裏,等同權威二字。隻有他親作表率、善待巫醫,才能引來眾人效仿、為巫族打開生局。


    故而方才,她旁觀全程,並未出手相助,留待魏玘神兵天降。


    她隻是感嘆,魏玘這傢夥心思太重——看阿蘿模樣,顯然不知他有此安排,倒是欲揚先抑,最會借題發揮、討心上人歡喜。


    「多謝先生。」


    此時此刻,魏玘已接過瓷碗,將煎藥一飲而盡。


    眾目睽睽下,他又向阿蘿垂首,懇切道:「防疫乃重中之重,有勞先生費心。如先生有需,可往官衙所在,尋令使相助。」


    這番說辭行雲流水,好像二人素昧平生、初次見麵。


    「不擾先生施藥,本王告辭。」


    阿蘿杏眸圓睜,眼看魏玘離去,尚未作出反應,便見災民隊列一動、向陶缸慢慢走來。


    鄭雁聲拍了拍阿蘿:「還愣著呢?」


    「小先生。」她學著魏玘的腔調,笑吟吟道,「這幾日,可有你忙的。」


    ……


    離開粥廠,魏玘負手信步,返迴傳舍。


    川連候於巷口,甫一見他,便抬足跟上,與他同路返迴。


    正值施粥時,道路人煙稀少。


    兩人一前一後,穿梭長巷,雖無言語,氛圍卻並不冷沉。


    魏玘的心緒格外明朗。


    近日來,為防疫與巫族之事,阿蘿左右忙碌、通宵達旦。他看在眼裏,卻苦於自身承諾,無法出手相助、替她包攬一切。


    他隻能跟隨阿蘿的意思,調整自己的行事安排。


    依他原先計劃,是要返迴上京,由他服下毒藥、自入死局,再請阿蘿診治。如此一來,既能嫁禍於太子黨羽,又能藉助聖寵、令越帝對阿蘿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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