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小寶兒身體不好,都是請了先生來家裏教書的,時秋覺得孩子大了,要有個玩伴才好,於是過了年之後看著小寶兒身體漸漸強壯起來,便將他送到了城西的私塾裏麵。


    剛去的幾天裏,小寶兒怕生,還哭著鬧著不願意去,可沒過多長時間,適應了私塾裏的環境,認識了一些年歲相差不多的孩子,本來不愛說話的小寶,如今整日裏也嘻嘻哈哈笑個不停,吃飯的時候都在同時秋講著私塾裏麵的趣事,有一次甚至還抓了一隻剛剛褪了殼子的蟬給時秋看,時秋原本伸出去的手裏猛然間多了一隻蟲子,也沒有看清是什麽,便嚇得甩出去了老遠。


    為這件事情,蘇至還罰小寶兒立了牆跟兒,不許他嚇唬娘親,並教育小寶兒男孩子將來是要保護娘親的,欺負娘親的人,長大了成不了男子漢。


    小寶兒得了教訓,再也不敢嚇唬時秋了,就算是路上走著走著看見個蟲子,也要先時秋一步將那蟲子踢走,然後仰著腦袋,問時秋他現在算不算是男子漢?


    時秋被小寶兒的舉動逗得笑到前俯後仰,心裏也覺得頗為欣慰,連忙點點頭,誇讚小寶兒是一個小小的男子漢。


    這幾年裏,生活過的恬淡且幸福,雞毛蒜皮的小事斷斷續續也會有,在一些事情的看法上,她和蘇至也不盡然全都相同,吵兩句嘴也是常有的事情。不過大多時候都是蘇至率先低了頭,但是兩個人在一起生活,總不能讓一個人將所有的脾氣都受著,所以有時候已經不再是少女的時秋,也會朝著蘇至撒個嬌認個錯。蘇至若幹年前吃這一套,若幹年後還是吃這一套,拿時秋沒有辦法。


    若說近兩年內什麽事情變化比較大,那便是朝庭下了命令,不允許民間再私設這麽多的酒坊,不過像時秋這種已經經營到一定規模,加上幹爹幹娘幹過的時間,已經有了幾十年的,朝廷也給了機會,並沒有完全取締,隻不許再發展規模,一年裏釀酒的數量也有了限製。


    這個結果,時秋心裏雖然有著遺憾,但是好在還能釀酒,哪怕是酒水上不能釀多少,她還能在酒樓裏麵賣些飯菜,供出大家夥的開銷來。


    時秋覺得或許是因為歲數一年一年的增長,也或許是平靜的日子消磨了她所有的鬥誌,眼下裏一天天裏覺得沒有那麽多精力了,勉勉強強顧及一下酒館的生意,然後照顧小寶兒和蘇至的生活,就覺得滿滿當當忙碌而充實。


    朝廷曾經幾次為蘇至升了官職,蘇至不好一次又一次的推脫,便緊著離涼城近的地方調撥過一段時間,可貿然換了位置,或者是蘇至不適應,也或者是代替了蘇至位置的人,對於涼城並沒有蘇至做的那般好,沒過多久便又換了迴來。


    時秋知道其實蘇至心裏是想再要個女兒的,隻是到後來她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看了不少大夫都說養著養著再養著,時秋心裏的焦急或許蘇至也感受到了,便再沒有提過要女兒的事情。


    這一下子,時秋覺得她果真像是一個悍婦了,自己已經生不了孩子,更受不得別的女人為丈夫生孩子,所以這一輩子在兒女之事上,時秋覺得讓蘇至受了委屈。


    每每說起這個話題,蘇至都表現得格外大度,總說有了孩子勞累的還是她,當初一個小寶兒便讓她費心費力瘦脫了形,如今隻有一個孩子也好,免得生出來個不聽話的再氣著了她。


    蘇至這樣安慰她,時秋聽了覺得暖心,可說到底心裏終究還是有些遺憾。


    之前那被時秋攆出府的丫鬟小娟,如今已經嫁了人,頭一胎裏生了一兒一女,如今據說肚子又大了起來,這讓時秋沒來由的羨慕,小娟做滿月的時候時秋還去送了禮抱了抱孩子,沾了沾喜氣。


    小娟再望著時秋是時,還是喚一聲夫人,打心裏感謝時秋做媒為她擇的這個夫婿,是個品質不錯的好人。


    春天裏,涼城大街小巷的槐花開了之後,時秋和孫嬸子還去摘了一筐來,時秋用她小時候淮湳的做法,將槐花洗幹淨之後,一朵一朵的摘了下來,然後均勻的撒上一些麵粉,讓白白的槐花沾上薄薄的一層,放在鍋裏用大火蒸上一會兒。


    不知道是不是小寶兒身體裏流著時秋的血,也對這蒸熟的槐花格外感興趣,最喜歡用個小碗拌著糖吃,吃的滿嘴糖渣,牙齒都壞了幾顆以後,槐花謝了,再是嘴饞也要等上明年了。


    時秋覺得,她的生活或許就應該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下去,然後小寶兒慢慢長大,從一個小小的男子漢長成一個大男子漢,他或許會像他的父親一樣英武俊秀,有自己的目標和擔當,到了一定的年紀也會遇見一個自己喜歡的姑娘,然後娶迴家裏,在她白發蒼蒼之前,還有力氣抱一抱孫子或許小孫女兒。


    時秋想象的這般美好,可老天似乎很不甘願讓她過得太過平坦,她唯一的孩子小寶兒,沒能等到第二年的槐花開。


    夏日裏天氣悶熱,私塾裏的孩子坐著都難以聽下課去,正逢上先生身體不適,於是提前了一個時辰,給孩子們放了假,讓他們自己迴家玩耍,晚上涼快了再溫習白日裏學過的功課。


    可幾個貪玩的孩子並沒有聽先生的話按時迴家,幾個人背著上學的書包,悄悄跑到城郊的池塘裏麵玩水。


    邊關的春天比較幹旱,那池塘裏的水比較淺,可到了夏日汛期來了,池塘裏的水便會上升半人多高,而且隨著風吹雨淋太陽暴曬,池塘兩岸的沙堤會變得鬆軟不堪,這原本毫不令人在意的一點,竟會一下子要了好幾個孩子的性命。


    時秋也沒有想到,一向聽話乖巧的小寶兒會跟著同伴一起去到池塘邊玩兒水,一個掉進去了,另一個去拉,另一個也掉進去了,剩下的孩子都去拉,可是那池塘裏的水毫不留情,一個孩子都沒能放過。


    噩耗傳到家裏的時候,時秋聽著鄉親們的話,便覺得腦海裏響了幾個悶雷,站起來之後,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被人掐著人中緩過一口氣來,時秋跑丟了鞋子去到那池塘邊,她的孩子已經被人撈了上來,如河邊折掉的朽木一般,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她過去喚了一聲,“小寶兒。”


    小寶兒這次不聽話,並沒有迴應她這個娘親。


    時秋覺得自己的心肝兒顫了起來,聲音嗚咽,又喚了一聲,“小寶兒。”


    小寶兒仍舊一動不動,再也聽不到她的唿喚。


    時秋抱著自己的孩子,哭的撕心裂肺,這可是她的命啊,是她當年慣著藥湯一口一口喂大的心頭肉啊。


    時秋哭著哭著,便又覺得天昏地暗,覺得這個世界都開始變得有些不真實,她明明不作惡不出頭,過的平平淡淡,如這世上眾多的人一樣,可為何老天總是懲罰了她一次又一次?若是她上輩子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那她寧願永不超生,也不想讓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的離開。


    人世間的苦,從來都不是風餐露宿食不果腹,也不是被生活奴役著日複一日的勞作,而是自己拚命珍惜拚命愛護身邊的每一個人,卻還是一個都留不住。


    陰陽兩隔,生死不見,是老天爺給予世人最惡毒的懲罰。


    時秋知道自己逃不過生死這樣的自然規律,可怎麽能讓她,親手去埋葬自己的孩子。


    小寶兒的死對於時秋的打擊是極大的,對於蘇至來說同樣也是巨大的,這個世界上的父母都是愛孩子的,每一個父母傾注給孩子的不僅僅是金錢,時間和精力,更多的是自己所有的希望和愛意,甚至於超過生命的東西。


    可是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突然間就沒有了,如此猝不及防,實在是讓任何一個人都難以接受。


    歸去的總是去了,蘇至將小寶兒一步一步抱迴家中,時秋跟著一步一步的喚著小寶兒的名字,喚他迴家。


    夫妻兩個抱著孩子坐了整整一夜,可是逝者終要入土,他們又親手埋葬了自己的孩子。


    這一下子,時秋覺得自己的天塌了一半兒,若不是蘇至還在她的身後撐著,時秋覺得自己已經和死了相差不多。


    她夢裏總夢見孩子餓了渴了,夢見小寶兒在黃泉路上害怕孤單,一聲聲的喚著娘親。


    時秋有時候犯傻,看著小寶兒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東西,也想著跳了河去找自己的孩子。往往這個時候蘇至總會勸說她,小寶兒是個好孩子,他會希望他的娘親過的好,他會希望他的娘親好好的活下去。


    於是時秋渾渾噩噩,想起自己還有蘇至,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極愛她的男人,她不該就這樣輕言放棄。


    時秋又念想起了她的幹爹幹娘,一開始時秋不能明白老兩口初次見到她時的目光,親切又悲傷,如今時秋知道了,當她看見一個和小寶兒年歲差不多的孩子時,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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