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兒走了之後,時秋許久都沒有從悲傷中走出來,整日裏三魂七魄丟了一半兒,身體也是愈發消瘦孱弱。


    到了秋收的季節,北狄兵修養了幾年竟又卷土重來,蘇至帶著兵馬出城迎戰,這一去,去了很長時間。


    時秋每日等在城門口徘徊,時時刻刻打聽著前線傳迴來的消息,跪倒在神仙廟中不知求了多少遍,謝天謝地約有半個月之後,蘇至平平安安的歸來。


    這一次迴來之後,蘇至帶著個孩子到了家裏,那孩子看上去比小寶兒大了幾歲,乖巧懂事的跪在地上,喚了時秋一聲母親。


    這一聲母親讓時秋原本飄忽的心思,一下子拉扯迴了現實,看著地上的孩子,總覺得眉眼之間有一絲熟悉。


    蘇至告訴時秋,這個孩子名叫執文,原本是他屬下一位副將的兒子,這一次擊殺北狄,執文的爹爹沒能從戰場上迴來,而他的娘親早在多年前已經改嫁跟了別人,那副將拚死擊退敵人,自己卻身受重傷,永遠的離開了人間。


    時秋聽後覺得了然,果然再看這孩子長得,分明也是像他的親生爹爹,這一下子沒了依靠,時秋知道孩子心理承受著無比巨大的打擊。


    蘇至與那副將交情匪淺,共同拚殺這麽多年,早已當成生死相交的兄弟。蘇至不能看著兄弟的孩子流落街頭,知道這孩子是那副將死前望著他,留在世上最後的惦念,雖然被劃破了喉嚨,那副將再沒能說出一句話來,但是同樣為人父母,蘇至明白他的意思。


    執文留在了時秋家中,認了時秋做母親,每日裏聽話乖巧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一句話一個動作做錯了,會引得別人嫌棄。


    執文代替小寶兒走上了去私塾的路,每每臨走之前,時秋總會提醒他不要去池塘邊玩耍。執文點點頭,比任何一個孩子都聽話,相處的久了,雖然他在時秋心裏代替不了小寶兒,但是疼惜之情也是會有的。


    知道時秋害怕蟲子,執文也會在路上看見蟲子之後為時秋踢開,卻不會哈哈笑著,同時秋討幾句誇獎的話。


    家裏多了個人,事情仿佛也就多了起來,快要過冬的時候,蘇至或許是怕她閑下來之後胡思亂想,便央求著要時秋給他做好幾套棉衣,時秋縫縫補補洗洗涮涮,腦子裏盡量不讓自己去多想,小寶兒已經走了,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著。


    雖然執文到了這個家裏,睡了小寶兒的房間,用了小寶兒東西,可兩個人不能相提並論,時秋縱然再想念自己的孩子,也知道小寶兒是小寶兒,執文是執文,若是她意識模糊裏將他們混合不清,這對小寶兒不好,對執文也不公平。


    時秋是個明事理的人,知道執文是一個好孩子,小小的年紀心裏裝了許多的事情,有時候遇見開心的事,笑著笑著,似乎想起來自己寄人籬下的處境,邊又會驀地收斂了笑容,做出一副彬彬知禮的模樣。


    他敬重蘇至也敬重時秋,飯桌上永遠都等別人拿起了筷子他才拿起,有了好吃的,也得等別人遞到手中才接敢過來,私塾裏先生的考試樣樣都是第一,拿著先生批閱獎勵的卷子給他們看,都顯得小心翼翼。


    不得不說這樣一個懂事到了極點的孩子,確實能在時秋心裏占下一定位置,迴想當年她剛剛認了幹爹幹娘的時候,也是這樣,甚至許多方麵她做得還不如執文。


    時秋從未看到過執文發火或者哭鬧,隻在一天放了學迴家之後,執文朝著她笑笑,時秋卻看的出來他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卻又盡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麵展現出來。


    並沒有直接過問怎麽迴事,時秋隻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現,可她明眼看著,執文見她沒有追問,默默地鬆了一口氣,可是放鬆之餘眼神之中的失望是掩飾不住的。


    第二天,時秋去了私塾的門前等他,見先生上完課之後,一個和執文差不多大的孩子,聲詞嚴厲的指責執文,指責的話語時秋聽在耳朵裏,也覺得一顆心剜的疼。


    那個孩子說,是執文克死了小寶兒,如今他占了小寶兒的位置,霸占了小寶兒的父母,若是沒有他,說不定小寶兒就不會死。


    時秋眼裏控製不住的落下淚來,她明白這句話對於執文來說是一種怎樣的傷害,這麽長時間以來,執文在家裏小心翼翼,想來也是怕極了,蘇至和她也會有這種想法。


    可這簡直就是荒繆呀!執文的爹爹是這世上當之無愧的英雄,說什麽執文搶了小寶兒的位置,若是沒有執文的爹爹拚死擊退北狄兵,說不定戰場上死了的人就會是蘇至,分明是執文的爹爹救了她的家,怎麽能無緣無故說是執文占了小寶兒的位置呢?


    時秋看著執文隱忍著攥起了拳頭,手背上麵青筋暴起,他不能打那個孩子,他怕打了惹了事,先生叫了家中父母來後,他會被蘇至和時秋這對養父母嫌棄。可他又不敢辯駁,生怕越是反駁,這件事情就會像是真的一樣,畢竟蘇至和時秋原本的兒子,本就是小寶。


    到底是個孩子?言語上忍得身體卻忍不得,一雙眼睛忍不下了,漸漸地變得通紅,嘴唇都開始不自覺地顫抖。


    時秋心裏也跟著難過,立在私塾的門口,朝著裏麵喚了聲,“執文。”


    似乎聽到這個聲音有些不可置信,執文扭頭朝著門口看去,見時秋手裏拿著街上買的小吃,正立在門口等他。


    這一下子,一個孩子心中積蓄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撲簌撲簌地掉了下來,張了張口試了幾次,都不能完整的喚聲母親。


    時秋走過去,將他上課時坐皺的衣衫整了整,把手裏的小吃遞給他,拍拍他的肩膀,帶著微微責備道:“怎麽下了課還不迴家?”


    執文趕緊擦擦眼淚,對時秋的到來滿是驚喜,握著手中的小吃道:“母親,我這就要迴去。”


    要走了,時秋轉身朝著那咄咄逼人的孩子道:“學堂裏有什麽不服的事情,你可以去找先生,私下裏我的孩子隻有我能教訓,你是沒有資格的,知道嗎?”


    不管那孩子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處,在時秋麵前總不敢再吵了,吱吱唔唔半天說不出話,最後往門外一跑,跑了個無影無蹤。


    迴去的路上,那小吃始終拿在執文手裏,油紙的袋子都被攥的滿是褶皺,卻沒有貪嘴的,在時秋麵前拿出一個來吃。


    時秋看看執文,語氣平緩道:“你義父平日裏對你是稍稍嚴了一些,可放眼所有的人家,也不算是嚴厲的,他也是為你好,想讓你長大以後成才。”


    執文忙點點頭,“兒子知道。”


    時秋又勸道:“或許我平日裏對你的關注太少了,其實你不用這麽小心翼翼,算起來你比小寶兒也大不了多少,正是愛玩鬧的歲數,錯過了這段時光,等長大之後,想鬧都沒有機會了。”


    提起小寶,執文知道時秋方才聽到了他那同窗的話,便即刻有些緊張的不知所措。


    “我…………”


    “你是你,小寶兒是小寶兒,你代替不了他,他也成不了你。我心裏從未將你們兩個混了,也不會把你當做他,我對你所做的事情便是對你,你不是他的影子。”


    執文一低頭,眼眶又紅了起來,低聲朝著時秋道:“我親娘那個時候嫌棄我爹爹窮,便鬧騰著與我爹爹和離嫁了別人,義父待我比我那爹爹脾氣要好,你待我更是比我那親娘要好。”


    時秋聽著,忽然間感覺人生像是一個輪迴,反反複複如此相像,她當年走投無路的時候,幹爹幹娘說,他們沒了孩子,她沒了父母,如此做個伴,便又是一家子。


    如今這樣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知秋也覺得心裏難過,喉中哽咽,時過境遷,將幹爹幹娘說過的話再說了一遍。


    “你沒有了爹娘,我也沒有了孩子,我們母子湊起來也是緣分,拚拚湊湊一輩子也就過去了。”


    執文人雖然不大,但卻是有心,鄭重的朝著時秋道:“我知道珍惜的。”


    時秋歎一口氣,拍了拍執文的肩膀,看著他手裏攥著的小吃道:“我排了隊去給你買的,是要等它放涼嗎?”


    執文一聽,趕緊打開袋子,知道裏麵正是自己愛吃的,其實嘴巴早已經饞了,隻是不敢表現出來,怕惹人厭煩,眼下聽了時秋的話如得了赦令,用油紙包裏的牙簽子穿著,先拿出一個來遞給了時秋,然後自己才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


    邊走著,時秋又問道:“那個學生為什麽要針對你呢?是不是你惹了他?”


    “我沒有。”執文搖搖頭,此時說起來還心有不服。“每一次先生考試我都超過他,所以他總看我不順眼。”


    “氣什麽。”時秋嗬嗬笑道。:“沒有必要生他的氣,下次考試你再接著超過他,豈不是比嚷兩句更出氣?”


    “對呀!”執文一聽眼睛裏放出了光來。“等我下次再超過他,一定會把他氣死了。”


    時秋道:“我有個驕縱的愛吵架的妹妹,小時候我便是這麽氣她的。”


    “真的嗎?母親。”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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