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至身著紅衣騎著駿馬,帶著禮樂的隊伍吹吹打打歡歡喜喜到了門前。


    時秋由孫嬸子牽著手,頂著蓋頭嗚嗚的哭泣著,朝著花轎裏走去。


    蘇至下馬牽起時秋的手,言語裏帶著幾分笑意,湊在蓋頭邊悄悄道:“娘子哭的聲音可以小一些,再大點笑聲都要出來了。”


    時秋輕輕掐了蘇至的手一把,責備道:“這還沒有過門呢,你便開始嫌棄了嗎?”


    說罷了,聽著蘇至哈哈一笑,趕緊認錯,“不敢不敢。”


    時秋輕輕“哼”了一聲,坐進了花轎裏麵。


    在邊關小城裏,他們的婚禮辦的並沒有多麽的豪華鋪張,隻如普普通通的人家一樣,這是時秋的意思,蘇至尊重她的決定,心中也想著婚禮不過是個過場,關鍵是在以後的幾十年裏,時秋覺得好才是真的好。


    依著涼城這邊的風俗,邁火盆拜天地,由兒女雙全的婦人捧著各式各樣的茶水點心來,讓時秋喝了一杯又一杯吃了一口又一口,最後太陽近到了中午,時秋才被一個小丫鬟攙扶著,到了新房裏麵。


    坐在鋪了鮮紅鋪蓋的床榻上,那被子下的花生瓜子桂圓之類鋪了滿滿的一床,硌的時秋坐著不舒服,才起身用手將那一堆東西往旁邊撥了撥,重新坐迴了床榻之上。


    這一坐便坐到了晚上,時秋聽著外麵歡歌笑語的聲音,聽著邊關的兵將和涼城本地的一些人,不停地朝著蘇至敬酒,說著恭喜之類的話。時秋側耳聽著,那酒席竟是從中午吃到了晚上,想來蘇至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想到這裏,時秋喚了門外的小丫鬟來,吩咐她去廚房煮一些醒酒的湯,那小丫鬟顯然也是蘇至為了成親之後照顧她才剛找來的,人看上去老老實實,不過卻不大機靈,時秋又將這件事情說了一遍,那小丫鬟才聽明白,匆匆朝著廚房跑去了。


    可等外麵的酒席消停下來,蘇至進了新房裏麵,桌上的醒酒湯已經涼透了,時秋剛要開口說去熱一熱,撩起蓋頭看著,卻見蘇至已經將那碗端了起來,仰頭喝了個幹幹淨淨。


    一扭頭看見時秋正從蓋頭後麵偷偷的瞄他,見他轉過臉來,忙又將蓋頭放下,身子坐得端端正正,隻等著他去將蓋頭掀起來。


    蘇至帶了幾分酒氣,腳步邁的卻還穩妥,近到時秋身邊,用提前備好的稱杆子將蓋頭挑開,細細看著燈下的時秋,臉上的笑容難以遮掩。


    時秋抬眸看了蘇至一眼,見他並沒有醉眼迷蒙,便道:“有什麽可笑的?又不是沒有見過。”


    “就是見過了才要笑,這麽好看的娘子都被我娶迴了家中。”


    時秋臉一紅,低下了頭去。


    蘇至伸手將時秋頭上沉重的發冠去了,恰好這個時候門外的敲門聲輕輕響起,小丫鬟端著做好的飯菜進來,放在桌子上之後,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等了一下午,知道你肚子定然餓了,我方才吩咐廚房去給你做了飯,你先吃上一點吧。”


    時秋聽了,看看蘇至,覺得心裏暖暖的,她從未聽說過哪個新婚的丈夫,進了洞房頭一件事情是要讓新娘子吃飯的,不過這也才顯出蘇至的與眾不同,他雖是個武將,但是一直以來都是一個細心的人。


    兩人都已經相識,各自什麽性格也都清楚明白,時秋確實也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不多扭捏,過去將那飯菜吃了一通,抬起頭卻見蘇至將桌上的兩個酒杯斟滿了。


    時秋道:“都喝了一個下午了,你還要喝酒嗎?”


    “一個下午的酒都不重要,這杯酒才最重要。”


    時秋恍然想起來新婚燕爾,這該是他們的交杯酒,抬頭看看丈夫,不由的臉又紅了。


    接過蘇至的酒,時秋感受著他的靠近,兩個人挽著胳膊將一杯酒緩緩飲下,味道醇厚綿長,時秋想象著這或許會像他們以後的生活,兩個人在一起恩恩愛愛細水長流慢慢到老。


    洞房花燭夜裏,蘇至抱著她極盡溫柔,這忽然到來的幸福感,讓時秋感覺仿佛又像是迴到了小時候,她一下子什麽都有了,有了酒,也有了愛她的人。


    婚後的日子過得恬淡且舒心,時秋還是酒館裏幹練的老板娘,蘇至整日裏也忙忙碌碌,兩個人真正在一起的時間,除了一日三餐,便是晚上依偎在一起說一會兒悄悄話。


    有時候時秋會向蘇至使一些刁蠻的小性子,問他,難道這麽多年就沒有碰見過心儀的姑娘?蘇至說有,時秋便撅起了嘴巴,蘇至說那姑娘就是她,時秋又哈哈笑著罵他油嘴打滑。


    秋日過去,漸漸到了冬天,邊關的冬天與別處不同,冷風刮起來如刀子割在臉上,大雪有時候連綿下上好幾天,厚厚的一層堆在房頂和地麵上,背陰裏的能存留一個冬天。


    越是天氣不好的時候,蘇至反而要去各個要塞的路口看看,每一處的守衛都不能放鬆懈怠,他在涼城待過許多年,知曉北狄兵神出鬼沒,任何時候都會如一隻蟄伏著的野狼,衝向涼城的方向。


    往往這個時候,時秋總會多為他做上幾幅鞋襪,每次迴來大雪將靴子和褲腳都濕透了,拉她的手時,手上開著長長的裂子,讓時秋很是心疼。時秋知道蘇至是一個努力的人,一個有責任感的人,他不僅對她好,他心裏還裝著整個涼城,裝著整個國家,他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士兵,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全都是靠著他自己。


    時秋覺得這樣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是可以托付終身的,遇見蘇至,是她此生最大的幸運。


    臨近年關的時候,天氣放晴了半個來月,積攢了一冬天的雪才開始慢慢的化了,涼城的老百姓都在準備著過年的東西,時秋的酒館裏也忙忙碌碌,趁著過年的時間多賣些酒錢。


    酒館真正做起來之後,時秋並沒有刁鑽的搶了所有酒坊的生意,爹爹曾經教過她,無論做什麽事情都不能做絕,萬事留一線,對別人好,對自己也好。


    時秋賣的酒柔中帶剛,但不是真正的烈酒,也有經驗足的酒工說不如釀一些烈酒出來賣,效果定然比別人家也不差的。時秋卻搖了搖頭沒有這麽做,如今天下剛剛太平不久,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一個酒坊便可以養活上上下下十幾口,她適可而止便好,自己嚐過走到絕路上的滋味,又為什麽偏要將別人趕上絕路呢?


    新年的時候,蘇至帶著時秋在大街上逛,兩個人說說笑笑,然後看著漫天的煙花綻開,蘇至說煙花的樣子像蒲公英,被風一吹,在天空中紛紛揚揚的散落開,時秋說像槐花,惹的蘇至哈哈大笑,時秋說就是像槐花,像她小時候體驗過的,屬於幸福的感覺。


    結果蘇至並未像時秋一樣頗有感慨,隻用他的大掌拉著她的手,連著罵了她好幾聲,“傻丫頭。”惹的時秋從角落裏團起一團雪,追著他打了好遠。


    過了年,天氣開春之後,時秋的幹爹身體便一天不如一天了,時秋照顧在身旁,聽著一個又一個的大夫讓她想開的時候,便覺得滿心裏都是難過的。


    可這世上,難過並不能改變什麽,時光還是帶走了這個善良的老人,這個在絕望中,給予了時秋希望和鼓勵的人。


    時秋念想起來,那小時候讓她騎在脖子上的爹爹,也是死在了春天。


    臨近清明的時候,蘇至告了假,兩個人相伴著迴了家鄉,先是去了蘇至的家鄉之後,又返迴了時秋長大的淮湳。


    再迴到淮湳,時秋發現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她立在那個自己曾經的家外,隔著院牆看著裏麵那顆粗壯的老槐樹還在,依舊含苞待放,即將開出茂盛的花兒,隻是院子裏住著的人,她卻不認識了,她的叔父把房子賣了,這裏成了別人的家,再也容不下她。


    蘇至拍拍她的肩,時秋不知道當時因為她抬眸看著老槐樹的這個眼神,讓蘇至在氣候多變的涼城,院子裏邊邊角角都種上了槐樹,春天一到,滿院花開。


    到了熟悉的地方,難免會遇上熟悉的人,鄉親鄰裏有人認出了時秋,停下來同她說了幾句話,算是打過了招唿。有個人知曉時秋家的恩怨,告訴時秋,要她到街西的石橋下看看。


    那西街的石橋下是個賣牲口的地方,平日裏趕集的人們都繞著那邊走,隻因為養的牲口多了,糟蹋的遍地都是糞汙,天氣一暖,或者經雨水一衝,從那邊過上一過便會惹一身尿騷屎臭的味道,除非是來買賣牲口的,否側旁人一般都不會去那裏。


    時秋靠近了,才明白為什麽那人讓她來這裏看看,因為時秋立在橋上,看見橋下不遠的地方,她那叔父正在牛棚裏用板車推著個巨大的桶,一下一下的往裏鏟著牛糞,那牛一甩尾巴,弄到了他的臉上,他罵罵咧咧幾句,還是接著幹。


    時秋瞧著,幾年不見,他已經老了許多,風吹日曬,早已經沒有了當初奢靡的模樣。時秋知道叔父比爹爹小幾歲,他從小沒有經曆過爹爹過過的苦日子,便以為錢這個東西來的容易,以前的時候油瓶倒了都不願去扶一下的人,如今竟也肯自己出賣勞力,果真,歲月能改變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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