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兜兜轉轉,仿佛畫了一個圓,時秋沒有想到她竟然還能遇見蘇至,他騎在高頭大馬上,走在得勝歸來的軍隊最前麵,接受著道路兩旁老百姓的歡唿和感激。


    時秋原本站在酒樓的門前遠遠地看著,當隊伍走近了,她也跟著四鄰街坊們一起拍一拍手,遠遠的看見騎在馬上的先鋒官英武挺拔,走近了才發現那張臉是她曾經認識的。


    時秋怔怔的看著,一時之間忘了拍手,而蘇至在喧嘩的大街上聞到一股酒香,如被什麽指引著一般,朝著酒樓的方向看去,這一眼,看見酒樓前立著的人,蘇至臉上的表情也怔了怔,然後眉開眼笑朝著前方繼續走去。


    沒來由的,時秋看著他這笑容,竟覺得心底有些忐忑,想著當年月老廟裏避了一夜的雨,他受了傷,她落了難,她正是脆弱的時候,把自己的委屈難過講給他聽,他也和她說起他曾經經曆過的痛苦。


    如今事情都過去了,陽光依舊燦爛,就像邊關的天一樣,雖然冷的時候刺骨,但是晴的時候,卻也溫暖。


    時秋想著,他或許應該不記得她了,畢竟過去了這麽多年,相識的時間又短,她的模樣身量有了細微的改變,他或許從未在心裏對她有過映象,又或者,早已經將她忘了。


    想到這裏的時候,時秋會暗暗覺得心底有些失落,有些可惜,這麽多年以來,她心裏一直都是記得他的呀,記得他對她笑起來的時候爽朗陽光,說話的聲音滿是溫柔,受了重傷疼痛難忍時,咬咬牙還是無比堅強。


    那夜裏,若是沒有他,時秋想著,她或許已經被叔父抓了迴去,強行塞進了花轎,嫁給了那個好吃懶做,後院裏已經娶了很多女人的胖子那裏,她或許這輩子也便拴在了那裏,再也沒有了自有,沒有了夢想,沒有了酒。


    所以無論什麽時候想,時秋都會由心裏感謝蘇至,他記得她也好,不記得也好,如今遇見了,若是有機會,她還是要再鄭重的,當麵和他說一聲謝謝。


    時秋開始同人打聽蘇至的消息,一些前來賣酒的人,說他是朝廷剛剛派來的先鋒官,前幾年在涼城當兵的時候,才升到了隊長,不過為人有勇有謀,最後一次帶著小隊突襲了北狄的大營,斬殺了那北狄領軍的將領,獲得大功一件,他自己因為受傷,迴了鄉去,想必傷好之後,是被朝廷調去了別的地方,如今又遇上北狄來犯,他既熟悉涼城地形,又有經驗在先,才被朝廷派遣了過來。


    細細想了許久,時秋也不知該準備個什麽禮物送去顯得合適,送的貴重了,他身在官位,難免有嫌,若是送的輕了,又怕顯得沒有誠意,就在時秋為難的時候,更糾結的事情找上了門來。


    一天裏有人喝多了酒,在酒樓裏麵鬧事,說是因為魚做的不新鮮,喝的酒裏麵摻了水,新來的夥計年輕,辯解了幾句,那人便掀桌子摔凳子,撒起潑來。


    鬧事的這個人時秋認識,是涼城裏麵出了名的二流子,時秋還知道這人毫無任何道德底線可言,隻要有人願意出銀子,就是喪盡天良傷天害理的事情他也幹。這人之前一直在克扣時秋工錢的那掌櫃的酒坊裏買酒喝,從沒有來過她這裏,如今不僅突然來了,一個吊兒郎當毫無家底的人,雞鴨魚肉點了一桌子,本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眼下鬧起事來,時秋才明白,感情對手的坑是給她挖在了這裏。


    開門兒做買賣的人,有時候也是百口莫辯,辛辛苦苦攢下了多年的名聲,突然間有一個人說酒不好,裏麵兌了水,不知情的人一傳十十傳百,討論的都會是她家的酒裏麵有沒有兌了水,而沒有人再會去打聽查證,第一個說這句話的人,是不是一個信口雌黃的人。


    見過了許多事情,時秋倒也不怕,吩咐了店裏的幾個夥計,將那撒潑的人捉住,摁在了凳子上。


    那人被攥著胳膊,動彈不得,又朝著時秋罵道:“你這黑心的婆娘,怎麽,發現了你家酒裏麵摻了水,便要殺人滅口不成?”


    時秋知曉與這混球辯論下去,必定沒什麽結果,事情隻會被他越描越黑,於是便對著大堂裏吃飯的客人們道:“諸位,有人在我這酒樓裏鬧事,汙蔑我的酒裏兌了水!方才我已經派人前去報官,是非公斷任憑官家派人來驗,到時候還望大家出去了,為我家的酒說句公道話,今天的這頓,算是時秋請大家的,感謝諸位。”


    “好!”愛喝酒的都是爽快人,當即酒樓當中便有人拍了桌子,站起來道:“老板娘是個爽快人,既然敢讓官府驗,便說明問心無愧,到時候出去,我們定當為老板娘正名,謝過老板娘這頓酒錢。”


    “我也作證!”


    “我也作證!”


    一時間,酒樓裏麵聲音此起彼伏,仿佛有了帶頭的,一個個都變得正義凜然。


    “你,你這婆娘耍賴!”那鬧事的二流子一見風向有變,慌忙道:“官老爺公務忙碌,怎麽會派人來查你的酒,你分明就是料定了這一點,裝腔作勢罷了。”


    時秋此時心裏也並不確定官府會不會派人來,就像是這人說的,酒裏摻水這種小事情,官府就算是授理了,也會當做輕如蒜皮的小案,往後麵推之又推,不一定會及時派人過來,而諾大的涼城裏,打架鬥毆的事情不算少見,隻要沒有傷亡,官府一般很少插手,這人顯然潑皮已經有了經驗,深刻的了解了這一點。


    而時秋的目的,也確實想要借此機會,讓這件事情,讓這店裏諸多見過她敢於讓官府檢驗的人,成為推廣她酒水的媒介,不過如此被拆穿,時秋也不怕。


    “官府若不來,那我們便找這涼城裏公正的人物來判,總要給大家一個說法!”


    那人無賴道:“除了官,誰的話我都不服!”


    “我的話呢?”


    忽然之間,門口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人們紛紛朝著來人看去,見個英武俊秀的男子立在門口,雖是一身便裝,還是有人即刻認了出來,正是當日得勝歸來的先鋒官大人。


    時秋也沒有料到蘇至此時竟然會來,遇事泰然的一張臉忽的紅了起來,也不知怎的,似乎他總能在她落難的時候出現,老天爺有意無意,總讓他看見她狼狽落魄的一麵。


    蘇至走近了,隨意坐在一個桌前,一旁有個眼力靈活的夥計,忙將擺在桌上的酒給蘇至倒了一碗。


    修長有力的手端起酒碗,仰頭喝了一口,蘇至將那酒含在嘴裏片刻,才緩緩咽下,點點頭,然後將手裏黑釉的碗,啪的一聲摔在了那二流子麵前,質問道:“三年前我就記得你不是個好東西,如今怎麽連個東西都不是了?”


    酒樓裏有人聽見這一句話,沒有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時秋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沒有太過表現出來。


    那二流子平日裏欺負鄉裏鄉親還可以,乍一見了果真在戰場上殺人的人,不由得被嚇的愣住,見蘇至眼光銳利,便緊張的縮起了脖子。


    “你說這酒裏麵兌了水?”


    “沒,沒有。”那人當即搖搖頭,不敢承認了。


    “沒有兌水,那你鬧事做什麽?還是,是有人指使你來的?”


    那二流子一聽,想想指使他的那掌櫃的叮囑,便搖搖頭道:“沒有沒有。”


    蘇至點點頭,笑起來一如多年之前,“那沒有人指使你,你便是主謀了?你要知道汙蔑人,可是要蹲大牢的。”


    那人一聽蹲大牢,便有些腿軟,趕忙道:“不是我,是城東的李掌櫃給我銀子,指使我這樣做的,想要讓女掌櫃的聲名掃地。”


    “哦,李掌櫃。”蘇至點點頭,“你滾吧,去衙門將自己的罪狀一條一條好好說清,交代的積極了,說不定還能從輕處理,要是讓我知道你跑了,我就抓你去充軍!”


    “知道了,知道了大人。”那人跪在地上,顫顫巍巍的朝著蘇至磕頭,因為他也聽過有犯了錯誤,被捉去充軍的人,那些人在軍中也會被看不起,有著做不完的苦力活兒,上了戰場上也沒有戰友幫襯,簡直生不如死。


    磕罷了頭,那人連滾帶爬朝著門口爬去,即將跨出門去的時候,又被蘇至喚住道:“記得讓衙門抓姓李的進牢房之前,讓他把這裏壞了的東西賠了。”


    那人連著點點頭,便朝著外麵匆匆跑去了,欺軟怕硬,哪裏還有方才囂張的模樣。


    一場不大的風波算是這樣過去了,酒樓裏的夥計忙把之前摔爛的東西收拾統計了一下。


    時秋安撫了在場的諸位客人幾句之後,扭過臉剛想鄭重同蘇至道謝,便見他一轉身,已經到了樓上去。


    “時秋姑娘,我之前派人在這裏定下了雅間的,定金已經付了,上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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