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館在臨街的位置,地方不大,所以老兩口將釀酒的院子蓋在了別處,距離酒館有著不到半裏的路程,時秋依著北方這邊的規矩,在酒館裏勤勤快快,卻始終沒有主動去過那釀酒的院子。


    日子似乎又開始平平淡淡的過了起來,春去秋來,時秋漸漸適應了邊關的生活,適應了這裏多變的季節,還有這裏的民風習俗。四裏八鄉的人,也都認識了時秋,知曉她是酒館老兩口收留的女兒,生的漂亮又能幹,見了人總是有禮貌的,笑嗬嗬的先打招唿,格外招人喜歡。


    人們都覺得,老兩口收留時秋,等再過一兩年,給時秋在當地找個能幹的小夥子做上門女婿,為他們養老送終,填補一些失去兒子的遺憾,家裏的一切,以後便也都是留給時秋的。


    這件事情,幹娘也曾暗暗提點過時秋,時秋從心裏,其實也默默的接受這樣的結果,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也好。


    可人生在世,多有蹉跎,時秋到這家裏還未到兩年頭上,幹爹便生了重病,起不了床了。這個家裏仿佛一下子失了主心骨,幹娘每日坐在床頭嗚嗚哭泣,已經失去了兒子的她,不能再失去丈夫了。


    好好的一個家,一下子失了依靠,這件事情時秋經曆過,所以當苦難來了,她雖然難過,但知道更重要的,是要支撐起這個家,支撐起他們經營一輩子的酒館,然後養活家裏的人,為幹爹看病。


    於是,時秋每日大清早起來之後,開始在酒館和釀酒的院子之間來來迴迴的跑。


    僅僅靠自己的力量,始終渺小,第一次,時秋動了小酒館裏賬上的錢,同幹娘商量的時候,一輩子聽從丈夫話的婦道人家已經沒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見時秋有主見,便什麽都聽時秋的。


    除了給幹爹請大夫的錢,餘下的,時秋滿城裏打聽,請了一些釀過酒的酒工來,哪怕年歲大些的,或者身體有殘缺的,都可以。


    這一下,時秋便又開始了像小時候,像在淮湳時的那樣,看著各個步驟的火候,同酒工們商量著解決各種問題的對策,將酒館裏原本賣著的酒水,一步步的優化。


    做這些,其實時秋有著賭一把的成分,她雖然有信心把酒釀好,但是若全按她的辦法和步驟,出來的酒味道還是屬於南方的,她知道邊關的百姓喝慣了烈酒,必然會有一部分人難以接受,所以她押上了幹爹幹娘攢了一輩子,近乎所有的本錢去請了涼城的酒工,若是南北結合釀出的酒失敗了,那麽她不僅會背上一身的債務,還會敗了老人家晚年的依靠。


    最開始的時候,時秋幾乎夜夜難免,翻來覆去想的都是釀酒的事情,大早上起來,為幹爹幹娘做好飯菜,把家裏的活幹上一通,自己匆忙吃上兩口,便又跑到了釀酒的院子。


    這一段時間,時秋以日可見的消瘦了下去,隻除了望著酒缸時兩隻眼睛還放著光芒,乍一看上去,熬的仿佛她也有了大病一般。


    或許隻要努力,終究不會白費,又或許老天爺冷落了她許多年之後,似乎開始對她照顧有嘉。時秋慶幸自己徒步走了十幾裏,從城西跑到城東,連著去了兩三迴,才請來一的位釀酒的老酒工。


    那老酒工的頭發已經近乎全白了,釀了一輩子酒,最後體力跟不上,幹不了重活兒了,便被東家辭退了迴去,像他這樣的年紀的人,在一個地方幹了幾十年,再換一家,很少願意有人用他,但是時秋不一樣,時秋看中的是他千金難買的經驗閱曆,哪怕他釀的酒並沒有多麽的出彩,卻沒有幾個年輕人,能比他更了解涼城的烈酒。


    似乎年輕的時候養家糊口更注重錢財,人老了,便想要幹了一輩子的功績有人認可,那老酒工和時秋相處下來,也十分感激這位年輕姑娘的賞識,把全部的心思放在釀酒上麵,也想著和時秋一起,釀出涼城裏新的味道。後來,工序要緊的時候,那老酒工幹脆用牛車拉著鋪蓋,住在了釀酒的院子裏,半夜裏睡醒了,也要起來看上一看。


    功夫不負有心人,時秋的酒釀出來,擺到酒館裏麵去賣,第一缸的時候,願意賣的人並不多,習慣似乎是個很難改變的東西,來這不起眼的酒館裏賣酒的,是圖了酒館原本價格便宜,不願意多花幾個銅板,去試一試新的味道。


    一開始的時候,時秋便將新釀的酒,送了一些給常來買的老顧客嚐嚐,迴頭問問怎麽樣,那些人都讚不絕口,一來誇那酒味道確實不錯,入口綿柔唇齒留香,喝下了,卻又覺得酒氣剛烈後勁十足,二來又誇時秋白白送酒,做生意敞亮,同客人說起話也大大方方,溫柔得體中,又帶著一絲幹練。


    時秋得了口碑,得了誇獎,卻是賠著錢,將釀好的酒三兩也好二兩也好,送了出去。


    有人不明白時秋為什麽這麽做,便將這件事情,議論到了幹爹幹娘的耳朵裏,兩位老人的態度讓時秋在之後的許多年裏,無論做什麽,都覺得自己有依靠有支持,有人理解。


    他們說,時秋不是個胡鬧的丫頭,她做什麽,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


    時秋當時萬分感慨,覺得自己何其有幸。


    確實,從酒釀好的那一刻起,時秋便沒有著急想著怎樣賣出錢來,她要廣撒網,釣更多的魚,百姓的口碑仿佛是那越來越多的柴火,隻有堆的多,才會越來越旺,釀酒的人做好自己的酒,喝進了別人的心裏,生意便會來了。


    時秋記得,這是她騎在爹爹脖子上的時候,爹爹講說過的話,她一定可以做的到。


    果不其然,並沒有過多長時間,老顧客便開始紛紛跑來買她的新酒,漸漸的,老顧客裏摻了新的麵孔,新的顧客再來,又帶了其他人來。


    四裏八鄉,哪家裏嫁娶需要辦酒宴的,時秋便會帶了酒去提前道賀,人情打通了,再談生意的問題,便也好說多了,交道打的多了,人們都知曉時秋是個敞亮的姑娘,拍板定下生意的魄力,不輸涼城的任何一個男子。


    再有了兩年,時秋真正出落成了個大姑娘,同齡的人大都成親做了母親,她卻還在經營著自己的酒坊。


    歲月磨練,時秋身上似水的溫柔漸漸淡去,多的是幹練潑辣。小酒館還在原地,卻已經變成了不小的酒樓,時秋的目標並不止與此,她想要有朝一日她的酒,能賣到更遠的地方,甚至是淮湳,自己的家鄉。


    這兩年時秋請了涼城最好的大夫,治好了幹爹的病,幹娘卻是因為長久傷心過度,一場風寒要了性命。


    邊關並不安穩,多有戰亂,戰亂的結果便是導致許多家庭親人離散,時秋想起自己曾經流浪的日子,看見無依無靠的人,便會心有憐憫,她陸陸續續收留了幾個品德好的,在酒坊裏麵做酒工,勤快的少年或者婦人便在街麵上的酒樓裏,打打掃掃迎來送往,工錢開的和當地人一樣,並不因為對方無依無靠,正是落難之時而故意壓榨。


    此時的時秋已經不再是初入涼城的那個小姑娘了,她的生意做的,要比當年趕她出門的那個掌櫃強的多。兩個人在之後也遇見過,時秋心裏記恨他,場麵兒上卻能笑嗬嗬過去,可那隻顧小利斤斤計較的掌櫃,卻是在見了時秋之後當場變了臉色,青一陣黃一陣,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了。


    時秋的生意做的好了,對手難免也會遇到一些,對手多了,各種手段也便出來了。時秋不忘爹爹教她做酒的本心,但也不得不說,在有些手段上她反倒要感謝她那叔父,生意人要有良心,但是卻不能一味良善,良善的結果或許就是像爹爹那樣,你同對方講道理,對方卻要要了你的命。


    近日來時秋又讓人從酒窖裏抬了一些酒出來,擺在了酒樓的門口,北狄近期連連來犯,聽說朝廷派了不少兵將前來。


    若不在前線當值的時候,軍隊裏那些年輕的小夥子也都愛來買酒喝,時秋吩咐店裏的夥計,凡是當兵的來買酒喝,一律多送上二兩,權當是送給了她那素未謀麵的幹哥哥。


    幹爹已經不問酒館的事情,看到自己忙活了一輩子的酒館,幾年就被時秋發展成這樣,心裏也頗有感慨。時秋待他好,明眼的人都知道,相處了幾年下來,他也已經將時秋當做了自己的親女兒,現在成天惦念的唯一事情,就是時秋已經不小了,卻仿佛從不上心自己的親事,一個女兒家若是耽誤了,便再難遇上好的了。


    於是乎老人一片善心,便托了涼城裏一半兒的媒婆,想著給時秋找一門合適的婆家,哪怕不是上門女婿也行,隻要人品好,對時秋好就可以。


    如今涼城酒坊裏幹練的老板娘,最頭疼的事情不是如何將生意越做越大,或者如何對付難纏的對手,反而是麵對往來不停的媒婆,聽著哪家的少年郎是怎樣怎樣的好,聽的愁壞了心腸。


    往往這個時候,時秋總會想起蘇至來,雖然兩個人相識的時間十分短暫,但迴想起來,他算是時秋認識的人裏麵最出類拔萃的少年,隻不過萍水相逢,怕是再難遇到了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言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王小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王小玥並收藏妖言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