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都到涼城,路途十分遙遠,一路走來,趙昭由最開始的悲傷落魄開始變得平靜淡漠,有思則一路走著,一路不斷的發現探索著新奇的事物。


    最開始的時候,有思用來討飯的是一張瓦片,走著走著,她就撿到了半個破碎的陶罐,又往前走著,她竟還撿到了一隻不太殘破的碗。


    為這隻碗,有思高興了足足有一天,不住的拿給趙昭看,在得了趙昭一聲“嗯”的肯定之後,更是覺得心裏頭滿足到了極點。


    一天又一天,到了新年。


    往年裏逢上過年,永州城裏的上空,都會綻開五顏六色的煙花,可今年遇上國喪,所到的每個城池,莫說放煙花,歡聲笑語都少之又少,老百姓閉門不出,唯恐笑上兩聲就惹下什麽禍端。


    趙昭在夜色裏看著黑漆漆的天空,愈發沉默著,不發一言。


    有思買了熱騰騰的包子迴來,高興的告訴趙昭,她今天又討得了幾個錢,趙昭聽著,抬眸看看有思,沉沉道了聲,“謝謝。”


    有思借著這個機會對趙昭及時提點道:“我們白紙黑字可是立過字據的,到時候你到了涼城,可不能賴了銀子。”


    趙昭看看有思,沉默著沒有言語。


    有思以為趙昭要反悔,嘴裏咬著一大口包子,含糊不清的威脅道:“你可不能不認,做人要講道義,你要是賴皮,我就吃了你,我很厲害的!”說著,似是為了表現出自己的兇惡,有思便將手裏的包子狠狠的咬了一口,做出一副吃人的模樣來。


    本想著嚇唬趙昭,沒想到嚼的越兇狠,趙昭竟是難得的噗嗤一聲笑了,柔聲道:“你雖然聰敏,但終究不知道這世上,人心難測。”


    有思不服,強道:“那還能比吃人的妖厲害不成?”


    “厲害。”趙昭歎息一聲,“他們不僅能“吃人”,還能將人的精神意誌,折磨的破碎崩潰。”


    有思聽著,有所理解,“我知道,那些要追殺你的人,也是你的親人們。”


    看著趙昭眼神一暗,有思趕緊又道:“可你身邊也還有很多人啊,廉大叔他就是真心為你好,如月姐姐也是真心對你,還有你說的,守在涼城的將士們,他們也在等你迴去,你不是一個人。”


    說著,有思竟有些哀傷起來,在這人世間,趙昭不是一個人,她卻是孤零零的,隻有她自己。但是傷心不過一瞬,有思又樂觀的安慰自己,她也不是孤單的,她曾經有過老乞丐,永州城裏熟悉他們的,還都以為她這小乞丐是那老乞丐的女兒,曾經有人想問老乞丐買了她這個“女兒”的時候,老乞丐拒絕了對方,還為此挨過幾次打,後來有思找去將那些人打了一頓,要咬死他們的時候,老乞丐說人要講道義,他們打了他,挨頓打也就算了。


    有思覺得,老乞丐死了之後,她又有了廉大叔對她好,廉大叔說他曾經有過個女兒,三歲的時候生了天花夭折了,算下來若是到如今,該和她差不多年歲。如今她又開始要飯了,身邊還有一個趙昭,他總會安安靜靜的聽她講說所見所聞,並細心的教她很多東西,夜裏的時候,伴著天上的月光,趙昭握著她的手在雪地上寫字的時候,有思察覺的出他的胸膛溫暖又安全,還帶著咚咚的心跳聲。


    當然,有思承認這其中有她貪圖趙昭錢財的目的,若是趙昭不應下給她銀子,她一定不會這麽盡心盡力的照顧他,但是,也至少不會舍棄他,留下他一個人。


    靠近涼城的時候,已經將要出了正月,天氣逐漸變的暖和起來,夜裏的時候兩個人團在一起,也不覺得那麽寒冷了。


    一開始的時候,要飯這件事情是有思自己去的,到後來,趙昭便不讓有思去了,到了哪個地方,趙昭會跟著街上攬工的人去做一兩天雜工,掙下來的錢雖然不多,也足夠他們兩個餘下幾天吃飯,或是連著幹個三五天,雇輛馬車趕路,一來比徒步省力,二來消耗的時間,算下來也不會耽誤太多。


    所到的每個地方,人們都曉得趙昭是個流浪漢,有思是有浪漢的老婆,兩個年輕人彼此愛慕了,背著家裏人私奔出來,所以流浪各地討生活。


    一開始的時候,有思覺得趙昭寫字好看,可以給有錢人家的孩子做老師,像教她一樣教學生,即省力氣,賺的錢也不少。趙昭心思縝密,告訴有思,這世上富貴人的心腸大多複雜,他若是被發現了身份,小心翼翼逃了這麽多天,便會功虧一簣,但是抓他的人不會想到,原本皇城裏最有傲骨的五皇子,會混雜在抗包漢的隊伍裏,螻蟻一般的活著。


    有思搖搖頭,她覺得趙昭不是螻蟻,用她這段時間所學的學問來說,趙昭如今隻像是被困在淺灘裏的龍,他各處都優秀無比,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會是螻蟻呢?


    衡量一番,有思覺得,最不濟也該是個烏龜什麽的。


    這期間裏,有思停止了討飯,卻也沒有閑著,他們花很少的錢寄居在某個農戶家裏,有思會幫著人家幹活,還學會了做飯,做熟了自己舍不得先吃,等趙昭迴來吃。可連續吃了幾天之後,有思覺得農戶家的主人似乎對趙昭產生了一種類似同情的眼神,總會默默留個饃在鍋裏,不要銅板,白給了趙昭。


    還有一次,他們寄居在了一個屠夫的家中,那屠夫殺豬宰羊,家裏麵一直飄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屠夫這個行當雖然不愁吃喝,但是算不上是個體麵行當,再加上屠夫本人長的如同那街道的土匪,一直拖到三十歲,才娶了個寡婦做妻子。成親之後,那寡婦兩三年才懷上個孩子,如今孩子生了,雖是個男孩兒,但是生的文文弱弱年齡又小,屠夫眼看年紀越來越大,一身的好手藝竟還沒能有個傳承,便覺得頗為遺憾。


    有思與趙昭寄居到那屠夫家之後,趙昭出去找短工的活兒幹,有思則留在屠夫家裏,為了節省銀子,便想著為屠夫家裏做些活兒,好減少租費。


    一開始的時候,有思勤快的為那屠夫一家下廚做了飯菜,可將那屠夫的兒子吃哭了之後,屠夫的妻子便再不讓有思進廚房了。有思一下子無所事事,便去看屠夫殺豬,看了一會兒,就主動要求幫著屠夫殺豬宰羊。


    屠夫看有思一個姑娘家,能見了血已經是不錯了,還敢要求動手,於是便哈哈一笑,抱著好奇的心理,給了有思一把小刀,要她宰一隻半大的鴨子。


    有思抓住那嘎嘎亂叫的鴨子,拿著刀手起刀落,幾下便將那鴨子殺好,放到了屠夫麵前,屠夫一看覺得驚奇,便又讓有思宰一隻羊。


    一把刀在有思手中用的極其靈巧,一頭羊殺完了,整個吊在樹杈上,皮子是皮子肉是肉,刀刀不差,仿佛變戲法似得,將那羊皮肉剝開五髒分離,甚至捅在脖子上放血的那刀,手法都和屠夫一模一樣。


    那屠夫看了抱著羊簡直要親上幾口,當夜裏便讓妻子燉了羊肉,要有思留下來做他的徒弟,他們師徒兩個好將屠宰事業發揚光大。


    有思原本啃著羊腿興致勃勃就要答應,一旁的趙昭適時咳了一聲,才讓有思腦子迴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拒絕了那屠夫的好意,惹的那屠夫一看收徒無望,竟扯著袖子開始抹起了眼淚。


    臨到走了,有思又合力與那屠夫殺了一頭豬,才勉強算是圓了屠夫個心願,不僅沒有收寄宿的費用,還送了個豬腿給有思背在身上,算是他們師徒相識一場有緣無份,做個紀念。


    到了涼城的時候,有思背上還背著那個豬腿,趙昭看她背的興致高漲,也便沒有讓她將這豬腿處理掉。


    到了趙昭所說的軍營時,有思發現廉疏已經到了這裏,似乎他們主仆兩個早有商議,說好了要在涼城集合。


    廉疏原本心裏抱著希望趙昭或許並沒有死,便一直在這裏等著,等了許久等的越來越失望了,趙昭突然出現,便惹的中年的男兒開始抹起了眼淚,那樣子堪比睡過皇帝的老婆,趙昭才是他親兒子一般。


    這隻是打個比方,有思看著他們兩個實在不像,便覺得也沒有這個可能。


    看著有思一直跟著趙昭,廉疏知曉當初讓侍衛通知有思營救趙昭的決定是多麽正確,於是拉著有思千恩萬謝,恨不能跪下來,給有思磕上幾個響頭。


    對於廉大叔如此的熱情,作為迴報,有思將身上背著的豬腿送給了廉大叔,並且看著他抱著豬腿,激動到神情呆怔,話都說不出來的時候,便覺得格外親切,想起了老乞丐要飯時常說的那句話,“人間自有真情在”。


    有思最開始時覺得,“人間自有真情在,不給銅板給頓飯。”這句話,其精華在於後半句,如今才感覺,後半句暖的是胃,前半句暖的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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