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尚禮閣中,華雲又坐在案頭,翻著那些雞毛小事的冊子,書童換了新煮的茶來,華雲啜了一口,覺得心裏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先帝素來心思深沉,有什麽事情,重要的放在心裏,輕巧的掛在臉上,他不說並不代表他不知道,或是不打算那麽做。


    為了穩妥起見,華雲思慮再三,還是決定抽身離開一段時間,待她多日不在仙郡徘徊,廖縝見不到她,玩心也就下去了,可莫憑白惹的與他糾纏不清,到時官大一級壓死人,她一個小小的仙官縱使再有手段,又怎麽能抵過九天之上一方神君。


    這樣想著,華雲即刻拿定了主意,快速打開一本又一本的冊子,如走馬觀花一般批閱下來,不過幾個時辰,原本摞的滿滿的冊子都被標上筆注,整整齊齊的放地上。


    這還不算,華雲還喚了書童來,將往後些日子仙郡要安排的,或可能要安排的事情,事無巨細的叮囑了一遍,怕那書童記不完全,喝完一盞茶,又耐心的重複了一遍,這才在宮門前掛起了閑職的牌子,又去掌星宮的仙官那裏做了登記,放下心來,一路踏雲去往凡間,為眾多百姓還願去了。


    由於這麽多年以來,華雲為人和氣體貼行為大方知禮,凡世之間供奉她的人不在少數,尤其是家中生有女兒的,及笄之年,大都前去供奉華雲,為的是讓女子端莊知禮才華橫溢。


    除此之外,別的請願也是不少,如那之前被兒媳毒害的老太太,心中信奉的便是華雲仙官。


    華雲獨自下了凡去,這次她要去的地方是凡世的京都,京都之內有個女子,成婚幾年後不得丈夫喜愛,便求了華雲要挽迴丈夫心意,重新愛上她。


    本來華雲覺得這般情願成不成全不見多少意義,因為感情一事本就難測,就算是月老朝九牽定的姻緣,成親是必然的,可論兩情相悅,也未必是百中之百。


    可後來經華雲了解,那女子與丈夫曾是一對恩愛夫妻,兩個人相互扶持,相互照顧,走南闖北做生意,把一個破敗的家從一無所有變得富麗堂皇,多年過去,女子為丈夫生下一兒一女,為生意往來奔波,日子好了,可卻是累垮了身子,一病不起了。


    一開始的時候丈夫還細心照料著,有些事情不讓丫鬟動手,自己親力親為,可日子久了,生意場上應酬多了,紙醉金迷風光豔麗,嫵媚年輕的女子見得多了,難免開始有些心猿意馬。


    這世上大多的人,定力都是十分有限,一開始的時候良心端在那裏,還能抵住誘惑,可日子久了,身邊的人都勸說他,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這諾大的京城中,又有哪個像他一樣為個病秧子守貞潔,於是女子的丈夫便有些心動了,日日都在思索這件事情,對妻子原本的體貼,也淡了下去。


    再後來,酒是這世上諸多錯事的來源,胭脂美酒幾杯下肚,本就蠢蠢欲動的心經不起撩撥,溫柔鄉裏睡了下去。


    這種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便有第三次,到最後,女子的丈夫禁不住美人苦情言語,便想要一頂花轎抬迴家中。


    女子重病,孩子尚小,這件事猶如鐵板釘釘。從此,丈夫將從前迴到家中,陪伴她的時間轉到了小妾身上,就算在她身旁,也已經心不在焉。


    嚐過了美人的滋味,第二年裏,丈夫接連又娶迴去了幾個,從此以後,她和丈夫拚搏下的園子裏歡聲笑語不斷,廊下,廳堂,到處都是男女甜言蜜語,恩恩愛愛的痕跡。


    丈夫看她的次數,從每天變成了一個月幾次,又從一個月幾次變成了一年幾次,養在膝下的一雙兒女也都少了人看管,丈夫的小妾一個個隆起了肚子,再生了,哪個都有娘親幫著討爹爹歡喜,唯獨她膝下一兒一女遭受冷落。


    到如今那女子時日已經無多了,托了孩兒到廟中燒了願紙,請求讓她的丈夫迴心轉意,華雲一開始不明白,一個女人為何臨到死了,還是放不下那負心人。可若放不下,又為什麽不求重病痊愈長長久久的在一起,而隻求他迴心轉意?


    華雲覺得世間人有萬萬千千,諸多情感,有時候連她這個仙官也是難以掌全。


    這日裏小雨綿綿,一家富戶的後門,踢毽子的小姑娘用力猛了,一腳將毽子踢出花園,小姑娘喚了身旁的大丫鬟,打開門栓跑出去,要撿毽子時,發現後門站著個青衣的女子,臂上挽著紅木的藥箱,似乎正要路過這裏,卻被毽子砸在了身上。


    跟著那小姑娘的丫鬟,趕緊朝著女子道:“對不住了姑娘,我家小姐年紀小,隔著院牆也沒看見人,沒傷到姑娘吧?”


    那小姑娘見女子麵善和氣,也過去,揚起下巴道:“對不住姨姨,燕兒不是故意的。”


    華雲垂眸,看著長相可愛的小姑娘,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沒關係,下次小心些就好。”說罷了,便將手裏的毽子遞給了小姑娘。


    小姑娘接過來道了聲謝謝,由於個子低,離得近,見華雲衣衫上麵沾了毽子上的泥巴,便抱歉道:“姨姨,我弄髒了你的衣服。”


    一旁的大丫鬟一看,還果真是有,便上前道:“姑娘好心,不怪我家小姐,可弄髒了衣裙也不好再趕路了,還是進去擦一擦吧。”


    華雲淺笑著點點頭,隨著那小姑娘和丫鬟一起,進了那富戶的大門。


    進了一處院子,那丫鬟用毛巾擦了擦華雲身上的泥土,華雲四下裏看看,院子的廚房裏,飄出一股濃濃的藥腥味。


    華雲明知故問道:“你這院子裏可是有病人?”


    大丫鬟歎了一口氣,“我家夫人病了好些年了,近些天來天氣不好,病是越來越嚴重了。”


    華雲毛遂自薦道:“我是個行醫的大夫,或許可以幫你家夫人看看。”


    丫鬟聽了,麵露感激,但是並不見多大喜悅,朝著華雲實話實說,“姑娘好心,若是想看便去看看吧,不過這京都裏出了名的大夫請了無數個,都說我家夫人已經時日無多了。”


    華雲道:“既然遇見了,便是緣分,看看也會不有什麽事情。”


    丫鬟看著華雲衣裙上的泥土印子淺了,便起身道:“那姑娘先在這裏等著,我去問一問我家夫人。”


    華雲點點頭,然後看著那大丫鬟跑進了正屋當中。


    不一會兒那丫鬟又跑了出來,朝著華雲道:“我家夫人這會兒醒著,勞煩姑娘了。”


    華雲跟著丫鬟進了正屋,屋裏的藥腥氣,似乎比廚房還要濃重,屋子收拾的倒是幹幹淨淨,隻是不知道是不是有病人的原因,總透著一股沉沉的死氣。


    床榻之上,一個麵色蒼白的女子靠坐在那裏,踢毽子的小燕兒乖巧的倚在床邊,一顆一顆為母親剝著手裏的瓜子。


    華雲過去,小燕兒懂事的將凳子讓出來,長榻上的女子也伸出手來搭在榻上,有氣無力的朝著華雲道:“小玲說你與我有緣分,那便勞姑娘看看,治好治不好,都是命數了。”


    將背著的藥箱放在一旁,華雲細細觀察了那女子一番,雖然麵色蒼白,帶著濃濃的病氣,身體也削瘦的不像樣子,但也依稀可以看出眉眼之間標致秀麗,許是之前走南闖北做生意見的世麵廣闊,眼神之中透出一絲幹練大氣來。


    華雲手搭在那女子腕間診個片刻,其實她對於醫術也有過了解,雖比不上仙郡裏的神醫葫蘆,比之個凡間的郎中,也是綽綽有餘了。


    “夫人的病是產後勞累所致,若是早些看還有的救,如今加上心病,倒是不好救了。”


    華雲這話說的直接,卻是實話,那女子和丫鬟似是聽得多了,眼神之中透出失望,卻沒有過多言說什麽。


    將隨身的藥箱打開,華雲翻出一個白瓷的瓶子,取出一枚赤紅的丹藥遞給那丫鬟,又問道:“可有筆紙?”


    “有有有!”那丫鬟忙點了點頭,轉過身去尋筆紙拿來


    華雲筆鋒沾上墨水,快速的在那宣紙之上落下一行娟秀的小字,邊寫邊道:“我這藥方救不了你的性命,改不了你的命數,卻能讓你在最後的日子身體好一些,不過也是猶如迴光返照一般,你若願意便可以按這方子服下。”


    華雲話音落了,那女子眸中閃出一抹亮光來,虛弱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激動道:“多謝姑娘了。”


    方子寫完了,華雲稍晾了一下,遞給那丫鬟道:“按這方子去抓藥,再將藥丸添進去,一日一次便可以了。”


    那大丫鬟拿起藥方,護在懷裏,也不顧外麵還下著綿綿的細雨,飛快的跑出院子拿藥去了。


    一旁邊的小燕兒過來拉住華雲的衣角,聲音甜甜的道:“姨姨,您要是會看病,就留下來救我娘親好不好?”


    華雲笑笑,合上藥箱沒有言語。


    那床榻上的女子,此時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朝著華雲道:“姑娘,我不求能活命,你若能讓我好起來一段日子,我便感激不盡,若姑娘願意留下來,我可以答應姑娘任何條件。”


    華雲揉了揉小燕兒的頭,和氣道。“我不過是個尋常大夫,就按尋常大夫的診費付就可以了。”


    罷了,華雲又道:“隻勸夫人多行善事,今生就算沒有迴報,來世也會有福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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