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亭一路走走停停,遇上了個趕牛的車夫,才將他捎到卞安城裏。迴到家,康亭托家人去向鏢局裏告了假,一個人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翻來覆去都是林中那個姑娘。


    “安卿。”有時候康亭念想起來,會不由自主喚上一聲,隻覺得整個世間的女孩子,都不如她的名字動聽美麗。


    養傷的期間,那白家釀酒的白姑娘還來看過他,帶著卞安城裏上好的點心,坐在他的屋裏,腔調如她的人一般潑辣強勢,幾句話便將那知府小舅子逼婚的事情講述了一遍,還問康亭願不願意娶她,若是願意,兩個人明日就成親,她什麽聘禮都不要。


    一番話將康亭說的甚是無奈,想想那知府的小舅子多次與他為敵,大部分原因,正是因為眼前這白姑娘,康亭可是敢指天立地的發誓,他常去白家酒鋪子賣酒,僅僅是因為喜歡白家的酒,而並非如那買豆腐時一樣,喜歡賣酒的姑娘。


    當麵拒絕一個姑娘的話,康亭原本不好意思說出口,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說,莫要憑白惹一身麻煩不說,還得耽擱了人家姑娘的心意,於是康亭將自己的話語放到委婉最委婉,柔和最柔和,誠懇最誠懇的,跟那白家姑娘說明了自己的心意。那白家姑娘內裏性子豪爽,雖然心有失落,也未曾說出口,起身便走了人,前腳剛走,康亭娘親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進來,勸慰兒子放下就好,這卞安城裏,好姑娘多的是。


    同鏢局的幾個要好的,同小吳一起也來看了康亭,至於康亭傷是怎麽受的,大家心知肚明,都沒有過多言語,隻在旁人走了之後,小吳湊過來,問康亭失蹤的那夜到底去了哪裏?


    康亭如實迴答,隻說是被壞人扔在了漫山林,後來他用匕首將棍棒的繩子割斷,才逃了出來,言語之中,直接略過了安卿相救的事實。


    小吳聽了,在隻有他們兩個的房間裏還四下看了看,有些驚恐的提醒康亭要小心些,因為康亭失蹤的那夜,漫山林那邊又死了兩個人,還是被什麽東西活活挖了眼睛而死的,同之前所有死者的死相一樣,都是驚恐的張著嘴巴,血從眼眶流了滿臉,可怕極了。


    康亭聯想到安卿和那天發生的事情,心頭斟酌了一瞬,低下頭沉默著,不再言語了。小吳見康亭有些心不在焉,便以為是他傷處又疼痛了,連連提醒了幾句小心,才將抱在懷裏的二斤豆腐輕輕放下,出了門去。


    康亭望著那包好的豆腐,覺得自己此時此刻腦子裏再容不下別的事情,睜眼閉眼都是安卿一個人提著燈籠沉默不語的身影。


    將十指交叉枕在腦後,康亭覺得自己或許有些魔怔了,從小到大,從未有過一個人在他心裏留下這樣的映象,讓他時時刻刻想著,沒有恐懼沒有目的,隻是想著,好奇她的一切事情。


    一陣秋風過了,透過半開的窗子吹了進來,讓和衣躺在床上的康亭打了一個寒顫,不由得,康亭又想起了那抹單薄的身影,秋意正濃,林子裏想必愈發寒涼了。


    想到這裏,康亭如撒癔症一般,翻身從床榻上麵起來,腳腕被扭傷的地方已經好了七七八八,隻要不太用力,正常走路已然沒有問題。從衣櫃裏隨便翻出一件秋裳為自己披上,康亭揣著攢下的幾塊碎銀子,轉身出了家門。


    到了街上,康亭腳步不停,直奔老槐樹東那家裁縫鋪子裏去了,這家裁縫鋪子是十裏八街口碑最好的,不僅用的料子時興好看,且針線細致,就是費用稍高了些,除卻婚娶這類大事所用的喜服,很少有尋常百姓的常衣到這裏來做。康亭進了那裁縫鋪子,在鋪子裏麵選了良久,定了塊臘梅紅的料子,留下銀子,吩咐那家最手巧的裁縫,做一件芳華少女穿的鬥篷。


    轉身出了裁縫鋪子之後,康亭本欲往家中返迴,腦海裏忽然念想起了些事情,便叫了個趕車的車夫,往城郊的一個方向去了,康亭記得那裏有個不大的村子,小時候有一次隨父親推著車子走街串巷,到城郊村去賣集市剩下的蔬菜時,還曾去過那個村子。幼時太小的記憶有些不大清楚了,康亭隻記得自己走不動了,被父親推在車上,餘下的除了一串沾著自己口水的糖葫蘆,就剩下一個瘦弱的小孩兒,似乎也叫“卿卿”。


    到了那個村子,康亭對這裏的景象已經全然沒有了記憶,再大一點上了學堂,便沒有時間跟著爹爹賣菜,也沒有機會來過這裏了。


    沿路走了一段,康亭發現似乎原本村子的位置隻剩下一間間破舊的草房和斷牆,後來人蓋房選的地方,大多都集中在了這個老村子靠西的方向。


    或許這村子離城裏遠,平日裏生人來往較少,康亭走了片刻,舊茅屋裏出來一個端著水瓢的老人,看見康亭,招唿道:“誰家的娃娃,可是來尋人的?”


    康亭停住,過去朝那老人拱手行了了禮,見對方白發蒼蒼,便開口道:“爺爺好,我是從別的村子裏來的,確實想尋人。”


    “尋誰啊?”老人似乎有些耳背了,側著耳朵大聲道:“我年紀大了,這個村子裏老的少的都認識,你說說,你是來尋誰的?我給你指指路。”


    康亭一喜,可張張口,心底一片茫然,試探著問道:“這裏,可是有位叫安卿的姑娘,年歲算下該和我差不多大。”


    “安卿?”老人眉頭一簇,皺出幾道深深的褶子,想了半天,還是搖搖頭道:“娃娃可是記錯了?這村子裏叫青青的是有一個,不過才七八歲,同你一般大的倒是沒有。”


    康亭有些失落,點點頭應了一聲,“那,謝過老爺爺了。”


    既然沒有,康亭也便沒有再尋下去的心了,畢竟自己不過鬼使神差,到底在找尋什麽,他也不知道。


    謝過老人家,轉迴身走了幾步,康亭似是心中還隱隱有些放不下,便又迴頭問道:“老爺爺,我記得約有十二三年前,這裏是有個叫安卿的姑娘,她又瘦又小,眼睛卻很漂亮,一直望著我的糖葫蘆。”


    隔了段距離,老人家耳朵似乎聽不真切,康亭的話聽了七七八八,依稀聽到“十三年前”“眼睛”一詞,便又皺起眉頭,十分惋惜的道:“十三年前?造孽啊!”


    康亭不明所以,又返迴去問道:“什麽造孽?”


    似是提到了什麽緊要的事情,那本來和藹可親的老人忽然拉起了康亭的手,壓低聲音神秘的問道:“是不是她迴來了?迴來報仇來了?”


    康亭滿心疑惑,“什麽意思?”


    那老人朝著康亭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幹枯蒼老的手一使力,拉著康亭朝著自己破舊的茅屋裏去了。康亭雖然不明所以,但是可以察覺的出來老人並無惡意,也就順從著進了黑洞洞的屋內。


    原本房門開著,老舊的房間裏還能透進一絲光亮,老人進門之後哐當一關,整個屋裏便黑壓壓的,分不清白天黑夜。


    破舊的桌角上,一盞油燈幽幽燃起,老人給康亭拉了把吱呀亂響的凳子,自己尋了個木墩坐下,歎一口氣,便惋惜道:“我老頭子雖然老了,耳朵不好使,但是記性卻是一頂一的,若是說這村子裏有沒有同你一般歲數的,叫安卿的姑娘,那便也是有的,隻可惜,她人已經不在了。”


    康亭心頭一緊,趕忙問道:“她,她……”張口了,發現自己笨嘴拙舌,不知該從何問起。


    老人哀歎一聲,搖搖頭道:“那是個命苦的娃娃。”


    康亭不語,靜靜的聽著,唯恐自己一句話說錯了,便會將老人的記憶打散。


    “那女娃娃的爹爹是個酸秀才,念了幾本書,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家裏人省吃儉用供他到城裏拜老師,他卻色迷心竅,把錢都敗到了妓院裏,那時他那媳婦剛生了個小子,整日裏哭哭啼啼,老爹娘氣的一病不起,這還不算,那安秀才還悄悄賣了家裏的房屋田地,要拿到妓院裏給妓女贖身,當年要不是有四周鄰裏借給那一家子幾件破草房,怕是就要流落街頭了。”


    康亭聽著,也簇起眉頭,“這世上,怎麽還有這樣的人?”


    老人年歲大了,看的到底通透些,無奈道:“這世上是有錯的人,可不全然都是錯的人呀!那安秀才拿著錢,並沒有將妓女贖出來,那妓女沒能等到贖身就重病咽了氣,安秀才花了錢財,抱著他和妓女的女兒迴了家,那女娃娃生的不似我們村裏人,又白淨又乖巧,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漂亮極了。”


    邊說著,那老人家的語氣慢慢變的滄桑起來,仿佛曆經世事,已然看淡人間。


    “後來,安秀才迴到家中,走到哪裏,家裏人和街坊鄰居都戳著他的脊梁骨罵,一開始那安秀才任人指責也不言語,後來便有些失心瘋了,一日家裏人沒看住,摔到井裏淹死了,後來就剩了女娃娃,和秀才的媳婦孩子在一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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