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康亭從昏迷當中清醒,掙紮一瞬,發現自己被那些人裝在了一個滿是塵土的粗布麻袋裏麵,手腳也被繩索緊緊的捆住。想起昏迷前聽到的話,康亭估摸著此時已經到了漫山林,那些人難道是想要將他扔在這裏自生自滅?


    剛想到這裏,康亭便聽得身邊一人有些猶豫道:“要不將他扔在這裏得了,這林子裏挺詭異的,他又被捆著,不被鬼怪弄死,自己也得餓死。”


    另一人似是有些不耐煩了,啪的一聲打了那人一記耳光,“那位爺說了,讓我門把這小子在這兒殺了,做成惡鬼殺人的樣子,你收錢的時候不手軟,如今心軟了嗎?”


    那人捂著被打疼的臉,似乎幡然醒悟,下了決心道:“殺,殺了他!”


    康亭一聽,便知曉壞了事情,若是平時,他以一對二必有勝算,如今吸入迷香渾身癱軟不說,還被束住手腳,在這林子裏荒無人煙,就算是唿救,怕是喊破了嗓子,也沒有人能聽見。


    腳步聲緊接著到了耳邊,康亭屏著唿吸不敢大聲叫嚷,隔著麻袋,康亭在黑暗裏細細的聽著,斷定出那人的方向,待聽得利刃之聲揚起的時候,康亭朝著反方向猛然翻滾了幾下,滾到了什麽位置他不知曉,隻怕被粗壯的老樹絆住,再脫不了身。


    事實比康亭設想的要好那麽一些些,隨著他拚命的翻滾和追趕的越來越急的腳步聲,康亭察覺到地勢有些改變,猛然用力幾下,不顧身下的荊棘刺破背後的皮膚,一咬牙,似乎滾落了一個小山坡。


    在山坡下落定之後,康亭被撞的頭昏腦漲,唿吸稍稍用力,都會引得全身疼痛,而那兩人追殺的聲音還在附近,康亭不知曉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辦,怕是到了這山坡裏,再滾能到那裏去?更何況他這般連番幾下,不過是出其不意,再有片刻根本快不過那兩人的腳步。


    可不管怎麽說,也必然不能坐以待斃,康亭悶哼幾聲,又打算翻滾幾下,可一動彈,發現自己似乎撞上了什麽東西,再也難以移動分毫。


    就在康亭以為到了絕路的時候,忽然察覺隔著麻袋,隱隱透出一抹鮮紅的光來,而那追殺他的兩人分明腳步近了,卻忽然停住,似乎見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竟如殺豬一般嚎叫幾聲,哭喊著跑遠了。


    康亭蜷縮在麻袋裏一無所知,正有些發愣的時候,忽然覺得緊束的麻袋一鬆,趕緊掙紮著露出頭來,卻被眼前燈籠鮮紅的光,灼的有些睜不開眼睛。


    稍過一瞬,適應了周圍壞境,康亭抬頭望去,見那鮮紅的燈籠已經從他的身邊移開,一個素色衣衫的姑娘靜靜的立在那裏,麵容無波,帶著一絲冷意,一雙眼睛有些空洞的望著方才那兩人離去的方向。


    “姑,姑娘?”


    康亭一眼便認了出來,這姑娘正是之前他從幾個板材商人手中救下的那位,如今風水輪流,倒是他成了柔弱無助的那個了。


    束著手腳的繩子不知什麽時候鬆了,康亭掙脫出來,扯疼了渾身磕磕絆絆留下的傷口,倒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朝著那姑娘單薄的身影道:“多,多謝姑娘。”


    康亭的這誠心實意的道謝,並沒能引起對方的任何迴應,空氣靜了良久,夜露更深一陣風吹來,康亭冷的瑟了一下身子,再看那姑娘,卻仍舊是夏日裏的單薄衣衫,這讓康亭覺得仿佛一滴寒露,便能將她整個人涼透。


    向前走了一步,康亭察覺到自己疼到麻木的腳似乎有些扭了,拐了幾步到那姑娘身前,思索一瞬還是利落的將自己的外衫脫了下來,朝那姑娘遞過去。


    “我的衣服有些髒,你要是不嫌棄,就先披上。”


    那姑娘垂眸掃了康亭的衣衫一眼,靛青的顏色洗的有些微微發白,上麵沾著零星斑點的血跡。


    康亭的手伸出去,那姑娘的眼神隻在上麵留了片刻,並未伸手去接,音調冷冷道:“還能走嗎?”


    康亭聽著耳邊不起波瀾的聲音,反應過來忙點了點頭道:“能。”


    姑娘掌著鮮紅的燈籠在前,在漆黑的林子裏,默默的朝著一個方向去了。


    康亭並不疑有它,收迴自己的衣衫搭在肩上,拐著一隻腳靜靜的跟著。


    似乎夜色已經過了正濃,林子裏漸漸泛起一層朦朧的霧霾,康亭緊跟著那盞鮮紅的燈籠,才能勉強看清腳下的路,根本分辨不出自己身處何方,而他們走過的地方,似乎草叢裏的蛇蟲都在慢慢退散,頭頂的鳥兒靜悄悄的,不敢在四下亂飛。


    周遭的空氣愈發靜謐了,隻剩了他一個人或急或緩的唿吸聲,康亭覺得悄悄咽下一口唾沫,都是眼下最大的動靜。


    “那個……”看著靜靜走在前麵的姑娘,康亭忍不住出言道:“得姑娘相救,還不知道姑娘姓名呢?”


    不出所料,沒有人迴應他,康亭又道:“我叫康亭,是卞安城的一個平頭百姓,還是個鏢局的夥計。”


    對方仍舊未答,康亭幹脆自我言語起來,“若姑娘不願說話,也就罷了,不管怎樣,這次還是多謝姑娘了,如果不然,怕是我就要命喪於此了。”


    “不必謝我。”前方忽然有了應答,音色仍舊淡淡的,“一報還一報罷了。”


    提起上次的事情,康亭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多了一句嘴道:“我胡亂出頭,想必沒有我,姑娘也會安然無恙的。”


    鮮紅的燈籠忽然之間停了下來。康亭一抬頭猛然停住,察覺那燈籠開始紅的有些熱烈,而姑娘的衣衫被夜風吹起,帶的周遭泛起一陣森森涼意。


    康亭意識到自己似乎話多了,尷尬道:“對,對不起。”


    那姑娘迴轉身來,一雙美麗卻無比空洞的眼睛望向康亭,兩片櫻唇似動非動,音調如結了三冬的寒冰。


    “你不怕?”


    康亭忍著身上的傷痛,將背靠在一棵樹上,看看那姑娘,又望向黑洞洞不見光亮的天,靜靜道:“我不怕他們,他們卻要殺了我,我怕你,你卻將我救了,你說這世間的事情,怪不怪?”


    姑娘眸光一轉,走近康亭,伸出手輕輕從康亭的鬢角拂過眼睛,最後落在臉頰上,碰到康亭擦破皮流出的血,才慢慢收迴手去。


    “你是這些年,這麽多人裏,唯一一個沒有求我放過你的。”


    這姑娘似鬼如魅,康亭心裏已有定數,可果真沒有想到,她就是連連挖眼殺人的鬼怪。


    “你……”康亭張張口,也不知說些什麽,就算是殺人奪命有違天理,也不該是他來指責,更何況他連那草菅人命的惡霸都無可奈何,更莫說管這陰陽兩界的事情。一時間,康亭也隻靜靜的,等待著,想著哪怕他被眼前的姑娘索了命,也便是他康亭的命數吧!這般死法,總好過窩囊的屈死在權貴的手下。


    空氣靜了片刻,康亭覺得自己等了良久,那姑娘並未動手,隻似乎看著眼前狼狽的康亭,想起了許久之前的很多事情,眼神一暗,便又背過身去。


    “你跟著我,我送你出去,從此以後,莫要再靠近這漫山林了。”


    康亭有些意外,一時間呆在了原地,待反應過來,發現那姑娘已經走出幾步。


    “姑,姑娘。”康亭忙追上去,喚了聲姑娘,卻又不知自己要說些什麽。


    鮮紅的燈籠在前方悠悠搖晃了起來,康亭擦亮眼睛,發現那燈籠裏燃燒的兩團火球,竟像是人的一雙眼珠。


    速度並不快,又走了一段路,周遭的霧霾依稀有些淡去了,東方的天際稍稍顯出了一點白,康亭借著燈籠的光看的遠了,發現他們似乎離林子外的大路,已經越來越近了。


    紅色的燈籠忽明忽暗,慢慢停了下來,康亭朝那姑娘望去,見她一雙漂亮的眼眸之上,不知何時遮上了帶血的白紗,似乎眼角之處,還隱隱有著血淚往下流淌。


    “到了。”


    姑娘迴頭朝著康亭說話,雖然眼睛遮著,康亭卻感覺她在望著他。


    並沒有朝著大路快速離去,康亭留在原地看了看那姑娘,不知怎的,有些心疼一個孱弱的女孩兒為何成了這樣,如此空空手一無作為離去,總有些放心不下。


    姑娘將臉扭到別出,聲音輕輕的,像是被風折了翅膀的蝴蝶。


    “我沒有眼睛,那些人要了我的眼睛,我隻有拿他們的照路了。”


    康亭望著她,腦海中有些畫麵在隱隱掙紮,心頭匯了千言萬語到了嘴邊,似是叮囑,又不知作何用途,再次應道:“我,我叫康亭,我……”


    “安卿。”


    “安卿。”


    康亭垂眸低喃一聲,隻覺得埋到很深的記憶裏,似乎有過這麽一個名字。


    寂靜的林中,聲音比樹葉拂動更加輕盈,康亭立在原地,看著那抹纖弱的身影,伴著一盞朦朧的燈籠,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漸行漸遠,慢慢消失不見。


    東方天際的白愈發明顯,康亭迴頭再看了兩眼,轉身朝著山路的方向一瘸一拐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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