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爺當時就流下了眼淚,一把抱起傅北極外公葉英。摸了下他的頭,拿下了他手中那塊餿了的窩窩頭。


    把他帶迴了家,充作親子來細心教養。


    錢夫人本就懷疑錢老爺心中有人,這時見他突然領迴一個小乞丐模樣的孩童,說要充作親子教養,心裏已經起疑。


    且這孩童洗幹淨臉後,便是個粉雕玉琢的公子,比那戲台子上的花旦還要勾人,行為舉止也是大方得體,絕不是出自小戶之人該有的氣概。心裏便是已猜疑葉英是錢老爺私生子九分。


    為此,他妻子雖然沒有與他大鬧一場,卻總在背地裏為難葉英。


    吃的飯食,總是最差最冷,需要他自己燒火來熱一熱。到手的衣服,雖是綾羅綢緞做成。總會三兩天就開了線頭。


    葉英本是錦繡公子,對這一切該有怨言。奈何多日在街頭流蕩,早已沒有了之前貴公子時期的盛氣淩人。


    寄人籬下,能白天有口飯,晚上有個鋪蓋睡,那就不錯了。


    他白日裏辛苦幹活,挑著空來好好學習,倒是吸引了少時的錢素素,她滿腹才華,頗有謝道韞“未若柳絮因風起”的才華。


    奈何家族中男子大都是群錦繡心,草包肚的蠢貨。


    如今遇到一個麵貌俊美的差不多孩子。便喜出望外,經常給他解說一些句子,兩人之間生了一種若有若無的情愫。


    其實,外公葉英和外婆錢素素在一起長大。府中早有流言,奈何錢夫人暗中給予了一些方便,有主母在上麵壓著,自然底下的人什麽也不敢說。


    錢夫人當然看不上葉英的出身,她不過是想借機看看錢老爺是否對這兩個小兒女親近有反應。若他二人果然是至親兄妹,那錢老爺必定反對。


    奈何錢夫人最後來了個東吳招女婿,弄假成真。也不知是該悲傷,還是該歡喜。


    錢素素隨了葉英去後,終究是得了個有本事又對她一心一意的好夫郎。比起家族中動不動就得接受一堆好妹妹的堂姐妹們,不知幸運多少。


    這對男女無話不說,親密有加。兩個擁有不平等地位,卻有平等的靈魂的心,逐漸靠近,並且成了世上最親近之人。


    葉英自幼喪父喪母,生前父母卻著實做過一段時間的恩愛夫妻。他尚且年幼,不懂大人之間的齷齪。隻記得父母是夫唱婦隨,琴瑟相合,著實是隻羨鴛鴦不羨仙。


    看到眼前錢老爺夫妻倆的客氣,隻覺得太過陌生。總覺得夫妻便是一體,不該如此生疏。


    又見到錢素素總是眉間愁苦,便生了憐香惜玉之心。隻覺得如果能令錢素素有片刻歡顏,自己便是做什麽都可以。


    於是他總會送錢素素一些小禮物。親手草編的蚱蜢,外麵廟會上買的胭脂,外麵說書館裏私下珍奇的話本。禮輕情意重,錢素素出身豪門,最不缺的便是山珍海味,金珠玉器。這樣用了心的小禮物,更加討她歡喜。


    錢素素開始把心中很多心事說給他聽,可在無意中把自己的心交給了葉英。


    比如說,她對這個摧殘女人的世界有多麽厭惡。


    “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兒家,一句多話也沒有我亂說的。爹爹滿心裏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務。”錢素素憤恨地這麽說著。“你們別忙,自然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是議論甄家,自己盼著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


    這可是古人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呢!”說著,不覺流下淚來。


    她本就生得美,明眸皓齒,桃李年華。讓人見了後,不怎麽心動都難。這麽一落淚更加惹人憐惜。如芙蓉泣露,玉碎昆侖。


    葉英看著這樣的錢素素,不由得就想伸出手來安慰她。可手還沒伸出去,就又退了迴去。主仆有別,有些事,他做不得。


    錢素素父母貌合神離。她又是個女兒身。縱然是脂粉堆裏的英雄,比尋常的男人強得多也無用。眾人眼中,錢素素終究隻是用作聯姻用的工具。


    如果錢素素真的夠狠毒,那也總能在這富貴大族裏活下去。反正這裏麵的女人,大都是泥塑的金剛。外麵亮,裏麵黑。


    嘴甜心苦。看上去是觀音菩薩一般的慈悲溫柔,實際上卻是赤練蛇一樣的狠毒。但錢素素不同,她麵上很壞,實際上卻是豆腐渣子做的心腸。她的性格看起來要強,實際上隻要別人先服軟,對她說兩句軟話,她就會心軟。


    她的堅強,她的兇惡,不過是一層保護膜。她其實是善良的。


    善良得惹人憐惜,讓人由不得想要靠近她,溫暖她。


    錢素素她,真的很不容易。


    在樹大根深,赫赫揚揚近百年的錢家裏,曾經因家主錢老爺重病,執掌過一段時間的家務,就被詆毀得名聲喪盡。


    沒辦法,打理一個家就是容易這樣。上下擔著不知多少層關係,每一層關係就有一層油水,前麵軟腳蝦一樣的人物後麵,可能掛著厲害的金剛。


    除了葉英,錢素素再沒有一個知心人。


    慢慢地,她的心裏有了這麽個人影。他甘願為她做盡天下間所有事,卻不敢靠近她半分。錢素素真的很痛苦,卻沒想過葉英心裏比她還痛苦。


    葉英想過拒絕她,卻看到她日夜忙碌,讓錢家那堆吃幹飯,什麽都不會做的人享福後,還隻得了謾罵後,看到她單薄瘦削的身影。滿心滿肺都是心疼所愛的錐心之痛。


    有時候,葉英還會發了瘋似地朝天吼道:“老天,你為什麽這麽喜歡耍我。我生下來享受過父母疼愛,緊接著又在最幸福的時候,失去了他們。隨後被自己信任的大媽和哥哥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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